贰拾点壹｜浮云之都

　　与灰豹雇佣兵团的合作很顺利。贝伶仃是一位看着粗糙实则心思缜密的团长，很值得信赖。
　　顺利拿下最终战役后，唐四希望和灰豹继续合作。这次对战的是唐五，目前看起来唐四胜算并不大，不过他们争取的也不是最终胜利而是希望最后能通过和谈来争取国土、资源划分的最大利益。

　　最终和灰豹的再度合作因为一些在苏尚层级无从知晓的原因而无法达成，但与唐五的战役如预料般打响。
　　唐四共和军在战役中完全不占任何优势，一直处于被动状态，但唐四政府却坚持继续作战，很快，反战势力在唐四首都形成气候，并开始了有规模的示威游行，甚至与政府发生了武装冲突。
　　很不幸，苏尚的母亲在一次冲突中被误伤丧命。苏尚赶回首都参加了母亲的葬礼，并留在那里修整了数周。
　　在这几周中，战事也发生了巨大转折，唐四唐五从作战关系突然变为合作关系，双方合作对战的对象是邻国科莫星。

　　科莫共和国自唐极尚未解体时便时常与唐极爆发小规模边境冲突，这些年科莫共和国国土扩张的野心愈发强烈，并屡屡趁唐极星系的战乱主动进犯。经权衡商议后，唐四唐五决定暂时休战，一起合作对战科莫共和国。

　　既然合作，两国会相互派一些使节以方便日常联络协调，而在首都休整的苏尚接到了这项委派任务。
　　他拒绝了。
　　父亲早年因为严重“政治错误”入狱导致整个家族迅速衰落，他和母亲因此被家族里针对和排挤，如今母亲故去，苏尚不知道自己的人生究竟还剩下什么希望和追求，申请了退伍也迟迟未获批准。但即使如此，他也不想成为被派去唐五的“质子”。
　　说好听了是使节，但万一两国战火重燃这些使节即刻便会成为战俘、阶下囚，不会有正常人愿意接受这种任务。
　　共和国政府无法强制苏尚接受任务，被他拒绝了两次，一时又找不到其他合适人选，最后只得派出了共和军华行峰上校前往苏尚家游说。
　　华行峰是苏尚父亲的旧识，在苏尚父亲出事之后依然对当时尚在军校上学的苏尚照顾颇多，深得苏尚的信赖。

　　“苏尚，你应该知道，继续呆在这里是不可能有任何前途的。”华行峰说。
　　“我知道，我现在这个样子也没资格奢望能有什么前途了吧。”苏尚说。
　　“去唐五会是一条出路。”
　　“我要这种出路有什么用。”
　　“因为你内心并没有放弃自己。”
　　苏尚沉默不语。
　　“因此如果有机会走出去，接触一下与以往经历不同的外面的世界，说不定能找到属于你自己的路。
　　我明白会有风险和不确定性，但我向你保证至少在我这儿会尽所能向你提供帮助和庇护。去试试吧，不管怎样也比窝在这儿碌碌无为强。”
　　“华上校，谢谢您的好意。能让我再考虑一下吗？”
　　“当然可以。我再给你3天的考虑时间，希望三天后能收到你深思熟虑过的成熟回复。”

　　——连华上校都不顾我的安危将我推出去了啊——苏尚苦笑道。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硬币。
　　——要么看天意？正面是拒绝，反面是接受——
　　苏尚抛出硬币，然后在空中扣住硬币按在桌上，抬起手。
　　——正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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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尚最终接受了委派。
　　几周集训后，他坐上了前往唐五共和军基地的飞船。他被派往唐五实力最强的第一舰队，和唐五共和军最年轻的将领秦磬少将对接。

　　秦磬年纪轻轻便爬到了现在的高度，在整个唐极星系都颇有名气。他本人和传说中手段狠辣的将领形象颇为不同——长着一张白净的娃娃脸，脸上总挂着友善的笑容，看上去并不比苏尚年长很多。
　　秦磬没有直接参与此前对唐四的战役，与苏尚也没交过手。他对苏尚很是客气，给他安排了离自己的住处不远的宽敞整洁的宿舍，说话也总是和颜悦色。
　　作为使节，苏尚并不需要被编入舰队参与前线战争，而主要负责后方的协调，各类报告的撰写，以及两军关系的斡旋。是份很累心的差事，好在秦磬看上去也没有要难为苏尚的意思。

　　苏尚会参与绝大部分的战事准备及复盘会议，有时也在作战时待在指挥部随时待命，就他这段时间的观察，秦磬的能力着实比自己在唐四共和军认识的所有年龄相仿的将领都要强出一大截。
　　说实话苏尚并不关心战事，无论是输还是赢对他来说都不会有什么触动和影响，但待在秦磬身边有种与以往不同的新鲜感，让枯燥的军队生活稍稍有了些生气。
　　但苏尚知道自己不可能与秦磬深交，这人虽然看上去礼貌友好，却也带着毫不掩饰的戒备和鲜明的边界感，能获得此人的信任很难，再加上自己的背景和身份，在这儿太太平平地渡过每一天而无任何横生的枝节已经是幸事了。

　　秦磬很有自己的想法，思路也并非百分百与唐五总指挥部合拍，但只要是总指挥部坚持的指令他便会执行。对于唐四秦磬应该有颇多不满，甚至苏尚有时都觉得唐四的作战能力着实欠佳，不过他对苏尚却从不迁怒，他那无懈可击的娃娃脸面具下的真实表情似乎永远不会被人看到。

　　但有一天，秦磬与往日有点儿不同。
　　那天他要亲自带舰队外出完成一个任务，这是总指挥部的意愿。出发前秦磬向留在基地的军官们交代一些事宜，苏尚也在场，他敏感地察觉了秦磬的异常——秦磬的心情似乎非常好，表情甚至可以说是神采飞扬了。其实就是个普通的任务，甚至不需要秦磬亲自带队，不应该令少将这般高兴，至于这其中是否还有什么隐藏内容，苏尚就不得而知了。

　　当天苏尚像往常一样在基地指挥部安稳地上了一天的班，临近下班时，指挥部里来了一个人，
　　是位苏尚从未见过的陌生军官，很年轻，高高瘦瘦，皮肤苍白，看上去非常疲惫。
　　陌生军官在指挥部呆了一会儿，和一些人聊了几句，之后便离开了。
　　苏尚几乎每天都要向唐四汇报这边的情况，陌生军官既然能轻松出入指挥部，应该有些来头，理论上也该在汇报内容上出现。但秦磬不在，没人向苏尚主动介绍这人的来历，因此苏尚决定等拿到关于此人的更多信息后再向唐四汇报。

　　次日下午，这位陌生军官再次出现在了指挥部，唐五的几位留守军官依次和他说了些话，像是在汇报工作的样子，之后陌生军官转身向苏尚走来，在苏尚面前站定，伸出手说：
　　“你好，我是钟南。”

　　苏尚没想到这人会径直走过来招呼自己。
　　“你好，钟….”他握了握钟南的手，定睛看了看他的军服，没发现任何军衔挂件。
　　“编外人员，没有军衔。”钟南笑道，他的气色比起昨天稍微好了一些：“你是唐四共和军的苏尚上尉吧，昨天就应该过来和你打招呼的，但我当时刚回基地，有点儿累。抱歉哈。”
　　“没事儿。”
　　——昨天他看到我了？——苏尚心想，他在指挥部一向选择坐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而昨天钟南只呆了很短的时间，应该没特意往这里看过。
　　“你先忙苏上尉，就不多打扰了。”钟南说。
　　“嗯。”
　　钟南点了点头，转身走开了。

　　傍晚秦磬返回了基地。
　　在去餐厅吃完饭的路上，苏尚远远地看到秦磬和钟南并肩往兵营的方向走。秦磬手搭着钟南的肩，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
　　此前苏尚从未见秦磬对这里的任何人如此亲切过。
　　——虽然是编外军官，也应该是位重要人物吧——苏尚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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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磬的住处。
　　秦磬和钟南一起用了晚餐。
　　“你状态不是很好，再多休息几天吧。”秦磬说。
　　“嗯。我会尽快调整状态，争取早点复工。”钟南回答。
　　“何时上阵并不重要，这次的战事没什么难度，如果唐四能再给力一些，1年之内就可以结束。你决定回来我已经开心了。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其实我也没任何别的地方可以去了。”
　　“入籍申请很快会批下来，答应你的事我会尽量去办，虽然短期内或许不会有什么突破。你就先踏踏实实地呆这儿。”
　　“好。谢谢你秦磬。”
　　“谢谢你能回来。”秦磬说。

　　“对了，那位苏尚，唐四派过来的上尉，你已经见过了是吧。”秦磬问。
　　“对。”
　　“这人的底细我都摸清了，没什么值得特别注意的，我们可以当他不存在，平时面子上的事儿做到就行了。”
　　“行。”
　　“他去年和灰豹合作过，和贝伶仃他们关系都不错…..”仿佛意识到了失言，秦磬声音嘎然而止。
　　“我听说了。唐四本来想和灰豹继续合作，灰豹是因为顾忌我才没接受…..”钟南说道。
　　“这些和你并没有关系钟南。”
　　“我知道。”
　　“其实想到这些都会后怕。如果当初没逼你跟我来唐五，现在…..”
　　“人各有命吧。”
　　“你不是不信命吗？”
　　“对。”钟南点点头：“但无论怎样已经产生的结果都不会被改变。我现在接受这点了。”
　　“别想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行。”钟南站起来，拿过自己的外套：“你也早点休息。”

　　苏尚返回兵营的时候，正好看到钟南拎着外套从秦磬的住处出来、和房间里的人道了别后，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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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南没有马上恢复作战，苏尚几乎每天都能在指挥部遇见他。他的话不多，看上去颇为和善，但却是和秦磬完全不同的气质，周围的人对他都很尊敬。
　　两人勉强算是点头之交，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说过话，直到有一天晚上。
　　那晚苏尚结束了在训练室的锻炼——虽然他现在不用出战，但始终还保持着固定的训练量。他洗好澡走出训练室的时候，正巧碰到钟南从另一个房间出来，头发没有吹干湿漉漉的，脸上带着刚洗好热水澡的红晕，状态看上去不错。
　　点头示意后钟南问道：“回兵营吗？”
　　“嗯。”
　　“顺路。一起走吧。”
　　“好。”苏尚答道。

　　本以为两人会一路无言，没想到钟南先开了口：
　　“你以前是武官吧？”
　　“对。”
　　“训练量蛮大的，我看你在那个房间呆了三个小时。”
　　“以前当兵的时候训练量更大。”
　　“现在不用出战，习惯吗？”
　　“其实现在的参与感也很强，压力或许比以前还大。”
　　“是吗，哈哈。”
　　苏尚也笑了。自从来到这里，他似乎没和谁这般闲聊过，准确点来说，他应该已经挺久没和任何人闲聊过了。

　　“你认识贝伶仃是吧。”钟南问。
　　“认识。你也认识他？”
　　“对，我们是老乡。我是灰豹的前任团长。”
　　“啊？但你看上去好年轻……”
　　“没读过什么书，当兵比较早。我听他提起过你，他对你的评价很不错。”
　　“是吗。”苏尚笑了笑：“你和老贝一直有联系吧，他现在怎么样。”
　　钟南脚步放慢，沉默了一会说：“他死了。”
　　“……….”苏尚停下来，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地盯着钟南。
　　“和唐四的合作结束之后他便回老家休整，那儿是个民用太空基地，三个月前被导弹击中，基地的所有人都死了。”
　　苏尚沉默地看着钟南。他不是没经历过身边人的离去，自己的母亲也刚离开不久。但曾经的“战友”，可以称为朋友的人的离去还是让他一时很难接受。

　　“你很难过。”钟南说。
　　苏尚喉咙哽了哽，没说话。
　　“以前的兄弟们也很难过。知道这么多人为了他而难过，他应该会开心吧。”
　　“…..如果当时我能说服他们继续和唐四合作，或许…..”
　　“没有那么多如果。”钟南拍了拍苏尚的肩膀：“和你没关系，别多想了。”
　　“他的家人怎么办….”
　　“他是个孤儿，没有家人。就算有家人，这次也都没办法幸免于难吧吧。”
　　“那个基地人多吗…..全没了吗……”
　　“对。其实对大部分人来说，和家人一起离开总比独自一人被留下要好得多。”
　　“….你刚才说你们是老乡，所以你家也在那个基地吗？”
　　“对。”钟南看向苏尚。
　　“那你的家人.....”
　　“都没了。我的母亲，还有未婚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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