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点壹｜浮云之都

　　所以钟南不觉得自己和苏尚的“关系”有任何问题。
　　一开始苏尚总是有点儿别别扭扭的，而钟南本不是一个性格强势的人，因此他会适当迁就苏尚，让“事情”进行得更顺利。
　　渐渐的，他和苏尚之间越来越熟，苏尚对他的敌意也逐渐消减直至消失。

　　和唐三的战役结束了，唐四希望他能继续参与下一个战役。这个战役对阵的将是唐五，而唐五之前就秘密向他发出了邀约。
　　唐五的秦磬少将是他的旧识，他对秦磬的能力和唐五的军事力量都很了解。以目前掌握的信息来讲，唐五的胜算更大。
　　但苏尚对他说：“这次我也会带兵，第一次带兵，我希望能并肩作战的搭档是你们。”
　　这显然是华上校嘱托的的，同时也是苏尚自己心里想的——钟南认为自己一眼就能看出来。
　　苏尚虽然有点呆板、内向，却也是他相处过的最“和谐”的一位“伴侣”，他非常享受这段关系，挺想将这关系继续下去。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会排斥自己内心需求的人。

　　于是钟南向唐四开了个高价，如果能满足就留下来，这样既能继续和苏尚相处，即使最终唐四输了经济损失也不会太大。
　　唐四接受了这个价格。

　　接下来便是枯燥的、旷日持久的战役。
　　打仗对钟南来说就是一份工作而已，虽然会全力以赴，他自己并没什么情怀和壮志。但眼看着苏尚的热忱被战争消磨殆尽，他还是有些心疼，因此也会不由地多迁就苏尚一些，然后看到苏尚开心的样子自己便也会开心。
　　这样迁就着、迁就着，他渐渐察觉了两人之间关系的“进化”——这关系不再仅基于单纯的□□需求，而是附加了越来越多的情感寄托。

　　和以前经历过的不一样，以前钟南从不会在任何“伴侣”身上付诸情感寄托，即使感受到了对方的“变化”，只要没被挑明，他便会视而不见，反正自己的需求还可以得到满足。而一旦遇到对方表白，他就立即斩断关系绝不拖泥带水。
　　但这次是怎么了呢？
　　因为太习惯根据自己的意志行事，所以钟南扪心自问——自己还想和苏尚继续吗？答案是肯定的——那就继续呗，走一步算一步，反正自己没什么损失。

　　时值唐四和唐五最重要的节日，休战了。两个共和国独立前都属于同一个帝国，拥有同样的节假日安排也是正常的。

　　苏尚开开心心地抱着一个箱子来宿舍找钟南。
　　“这些点心和米酒唐四星过节时大家都会吃，我母亲亲手做的，你尝尝？”苏尚说。
　　钟南一脸狐疑地拿起点心，端详了一下，慢慢送入口中，嚼了两下——果然很好吃！
　　“好吃。”他说，然后抬起头看向苏尚。
　　苏尚离他很近，满脸都是天真甜蜜的笑意，又黑又亮的眼眸中全是自己。
　　钟南一时间愣住了。
　　但苏尚没有察觉他的异样，他低头拧开酒瓶给钟南倒了一杯：“尝尝这个米酒，没什么度数、不会醉。”苏尚说。
　　钟南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好喝。”他说。
　　“那你多吃点。”苏尚笑意盈盈地望着钟南，乖巧又好看。
　　那瞬间，钟南有种冲动——他想伸手轻抚苏尚的脸颊，抓一抓他毛茸茸的头发，然后搂住他、亲吻他。

　　钟南其实并不熟悉亲吻和亲密的动作，不仅因为他答应过石头，还因为他和石头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过这些冲动，每次都是石头主动吻上来的。
　　他知道这种冲动这不正常，因此尽力压下自己的欲望，低下头吃着东西。

　　“这么喜欢吃吗？”苏尚看着埋头苦吃的钟南问道。
　　“我们那儿没这些。”钟南边吃边说。
　　“你母亲应该也有些拿手菜吧？”苏尚问。
　　“没有。她是需要被人照顾的那个。”钟南说。
　　“….哦。”
　　“你怎么不吃？”钟南看向苏尚。
　　“这些我从小到大都在吃，不稀奇。”苏尚说。
　　“好歹也是你妈妈的心意，那么远寄过来的。”
　　“嗯，我也吃点。”苏尚笑着拿起一块点心：“要不要给兵团的兄弟们送一些？”
　　“人那么多，不够分。”钟南说。
　　“每个人随便尝一点就行了。”
　　“不用了。不是所有东西都适合分享的。”钟南这样说道，因为此刻他心里就是这样想的。
　　他不小气，平时在兵团的兄弟们面前也没架子，甚至石头帮他特别准备的日常用品都可以随便送给大家用。
　　但今晚他不想和任何人分享。

　　两人之间的关系“变化”越来越明显，不过钟南并不想做任何改变，他唯一需要控制的便是想要做亲昵举动的冲动。
　　他知道自己和苏尚不可能永远这样下去，在窗纸被捅破之前，就让自己沉溺于此吧。
　　但他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那晚本来很美好。
　　自己因为生病不舒服，特别想让苏尚陪在身边，即使什么也不做也可以。
　　苏尚乖巧地陪着他，嘘寒问暖，这让他很满足。
　　“你怎么老生病啊。”苏尚问。
　　“没什么大问题，身体在自我调节罢了。”钟南说，他的体质和小时候比已经好多了。
　　“去仔细检查一下吧。”
　　“不用，感冒不是很正常的事儿吗。难道你不感冒？”
　　“真没有过。从记事开始我就没生过病。”
　　“怎么可能。”钟南笑着看向苏尚。

　　“我们好像还没单挑过？”苏尚说。
　　钟南愣了一下，有些无奈：“单挑什么啊，其实我打不过你的。”这是实话，因为钟南根本没接受过任何系统的格斗训练，打架没有技术只有蛮力，单挑的话应该真的不是苏尚的对手。
　　“我就知道。”苏尚有些得意，他得意的样子在钟南眼里真是可爱极了。其实苏尚假装一本正经、憋着脾气，甚至怒气冲冲的时候也都很可爱。
　　正在钟南回味的时候，苏尚眼神一变，身体突然压了上来，低头轻轻地吻了钟南的额头。
　　钟南浑身像通电般抖了一下，一时间头脑一片空白。
　　苏尚的唇瓣柔软又温暖，他小心翼翼从额头亲到眼睛、睫毛、鼻尖，所至之处尽是一片酥麻。
　　然后苏尚吻上了钟南的嘴唇，用舌尖轻轻敲开了齿缝……

　　钟南原来并不知道亲吻竟可以是这样的感觉。那就享受一下吧，反正是最后一次。

　　一吻结束，苏尚意犹未尽，而钟南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说道：“以后别这样了。”
　　“怎么了？”苏尚笑着问。
　　“我们之间的边界感，之前不是一直保持得很好吗。”
　　“边界感？”苏尚愣了一下：“我们之间…..还需要什么边界感吗？”
　　“一向都是这样的呀。”
　　“但现在不同了。我们都变了。你自己应该也发现了。”
　　“我没有变。”
　　“承认动心难吗？”
　　“动心？谁？我吗？”

　　苏尚难以置信地看着钟南：“你对我一点感觉也没有吗，那你刚才为什么……”
　　“我想试试，于是就试了。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怎么可能。”
　　“我早就说过，我和你之间仅仅是满足生理需求罢了。”
　　“但现在我对你的需求不只这些了。”
　　“所以我们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苏尚看着钟南，他就那么看着，不再说话，他整个人的状态、眼底翻滚的情绪让钟南有点难以承受。
　　“我去洗个澡。”钟南说，然后翻身下床，顺手拿起一条薄毯拦腰裹住，走进了浴室。
　　钟南洗好澡出来时，苏尚已经离开了。
　　那晚钟南彻夜未眠，睁眼闭眼都是苏尚沉默地看着自己的样子。他承认自己对苏尚的确动了心，在这之前他大概不懂什么才是“喜欢”。但那又如何，两个人走不到一起的。
　　石头是家人，从小照顾自己现在还在独自照顾母亲。钟南会回家、和石头结婚，他不可能背叛、丢下石头。没人逼他，这都出于自己的意志、是他自己想要去做的。

　　苏尚为什么要捅破这层纸呢，本来那样好好儿的不行吗……

　　整晚没睡再加上生病，第二天钟南状态不是很好。
　　下午付翔西把他叫到自己房间，告诉他自己做局、引卧底出洞的计划。其实付翔西之前就暗示过他卧底是哪些人，他也一直像付翔西嘱咐的那般按兵不动，因此听到这个计划并不意外。
　　但这次的出征还是有一定风险性的，钟南突然想到了苏尚。

　　“我有个要求。”钟南说。
　　“请讲。”
　　“这次不要带苏尚。”
　　“为什么？”
　　“他最近情绪不稳定，你知道他的脾气，我不确定他会不会成为影响整个计划的爆雷点。”
　　“哦？”付翔西看向钟南。
　　“知道了。”他并没有追问原因：“我会想个办法把他留在基地。”
　　“好。”

　　走出付翔西的房间，钟南迎面看到了苏尚。苏尚停下，望着他。
　　钟南感觉再和苏尚多对视一秒都让自己受不了，于是移开视线，快步离开了。他以前并没想到苏尚痛苦的样子能让自己也很难受，这是一种他以前从没体验过的感觉，因此自己也没有丝毫心理准备。
　　在外出征的这段日子，战场上他逼着自己全力以赴，但只要没有在作战，苏尚伤心欲绝的样子便会浮现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病得越来厉害，持续高烧，无法入睡，几乎难以进食，但他还是自虐一般在战场上坚持着。
　　因为钟南看上去状态实在太差，徐大杰以为收到了错误的指令导致险些酿成大错，钟南在尽力补救的同时耗尽了仅剩的精力，在战役还没完全结束时便坚持不住了，回基地后在病床上静养一个多星期才好。

　　躺在病床上的那一个星期他极其想念苏尚。以往他生病的时候苏尚总会找机会来探望自己，嘱咐自己按时吃药、多休息、少操心。比起石头苏尚其实不那么会照顾人，但无论他做什么自己都会觉得很可爱。
　　钟南不知道该怎样戒掉这段感情，索性决定不刻意去做什么，时间长了或者两人分开了总会淡的吧，两个人总有一天会分开的——他这样想着。
　　希望苏尚也能如此。

　　重新见到苏尚后，钟南尽量装作和以前并无不同，而苏尚再没有问过什么，他应该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一直很沉默，甚至在刻意避免和钟南有不必要的接触。但偶尔两人视线相对的时候，钟南还是可以看到苏尚眼底藏不住的悲伤和无助，像根刺一样扎进钟南的心里，逐渐和血脉相熔，随着心脏的每一次跳动而痛楚不已。

　　和唐五星的战事日趋白热化，战争的意义也已经跨越了单纯的领土纷争。由于在国力、人口和资源上的先天优势，唐五星逐渐占据了主动，他们欲将战线拉得更广，以此来分散和消耗唐四的有限的军事力量。
　　支线战场越来越多，经慎重斟酌，付翔西决定派灰豹独自出征一个规模相对较小的支线战场，并且充分向钟南解释了动机目的。
　　“那么信任我们吗。”钟南问。
　　“一向如此。”付翔西答道。
　　“但我对你们的信任还是有保留的。”钟南这话不假，虽然没有抓到什么实质的证据，但直觉告诉他此事大概没这么简单。他收到线报，唐四首都局势有些紧张，反战的声音越来越大，已经演变成了示威游行。
　　“哦？”付翔西说。
　　“让灰豹过去没问题，但我身边必须跟个唐四军方的将领，万一有什么意外也算是一张底牌对吗。其实对你们来说，放个人监督灰豹也会更加踏实吧。”
　　付翔西思索片刻：“可以。”他说道。

　　“那么就苏上尉吧。”钟南望着一旁从会议伊始便一直沉默不言的苏尚：“他从一开始就是对接灰豹的，有他在我很放心。”
　　付翔西眉心一挑，看了看钟南，又看向苏尚。
　　“这个….也得尊重苏上尉本人的意愿。”
　　“呵呵，你们什么时候这么民主了。”钟南笑道。
　　“可以，我可以去。”苏尚说。
　　付翔西盯着苏尚。
　　片刻后。
　　“既然苏上尉也同意，那就这么决定了。”付翔西说。

　　带上苏尚是钟南的第一反应。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苏尚如今在唐四几乎没有任何可以背靠的人，只有让苏尚待在他身边才会放心。
　　只是他没想到苏尚会这么爽快地答应。
　　但这并没改变两个人之间的状态。

　　飞到那个远方的临时基地需要至少3天，这期间苏尚和钟南几乎没什么交流。
　　在第二个航行日快结束的时候，钟南接到线报，唐四首都发生了政变，反战派占领了一些街区，很多政要居住在那些街区。反战派劫持了很多人质，双方发生了武装冲突，造成了一定数量的死伤。
　　钟南突然觉有些不安，苏尚家应该也住在那附近。
　　“有伤亡名单么？”他问。
　　“我去弄一张。”线人说。

　　次日在即将抵达基地的时候，钟南拿到死亡名单，上面有苏尚的母亲。
　　斟酌了一会儿，钟南决定将此事告知苏尚，不然之后唐四军方也会联系苏尚通知此事。不管苏尚会有什么反应，此刻至少是在开战前，总比开战后的可控性要高。

　　钟南将苏尚叫到小舰母的指挥室并清空了其他人，告诉了他这个不幸的消息。
　　“….不。不可能不会的。一定是搞错了。我….得回去，我要去找我母亲。”苏尚说着便转身直冲大门。
　　钟南一把拉住他：“冷静一点，你现在回去一点用处都没有。那边情况很复杂，反战派里应该混入了唐五的势力…….
　　苏尚使劲想甩开钟南却被他死死拽住：“我必须回去！我得找到我妈！我现在只有她了！”他吼道：“放开我！”
　　“你母亲已经去世了。”
　　“我不信！我妈，她是那么好的一个人，那么善良，从来不争不抢……我不管，除非我亲眼看见，不然我不接受你说的！”
　　“你能不能先冷静一下！”
　　“冷静？怎么冷静！如果现在名单里的是你妈呢？哦对，你可能根本不会在意，因为你根本没有心！！”
　　苏尚从未如此失控过，钟南不知该做什么，又怕他做伤害自己的事，只能紧紧拉住他。

　　这时贝伶仃突然推开门。
　　“老大，有敌方的战机正在接近我们！”
　　“数量多吗？”
　　“不多。目前没发现对方有要攻击的趋势。我们正在确认他们的意图。”
　　“好，有消息立刻向我汇报。”
　　“是！”贝伶仃关门离开了。

　　而苏尚还在挣扎。
　　“本来我就不应该过来！我早就该回去陪我妈，她自己一个人，那么多年…..”他开始失声痛哭，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崩发。
　　钟南紧紧握住苏尚的肩膀：“我会想办法去确认的，我的渠道比你多，一有新的消息就马上告诉你。你能不能稍微控制一下自己？敌军正在靠近，可能马上就要开战了，在这个时候我没办法分心照顾你！”
　　“我不需要你照顾。你放开我，让我走，你们开战的时候我正好趁乱离开…..”
　　“趁乱离开？苏尚你tm没打过仗吗？你要是跑了敌方第一个攻击的目标就是你！”

　　门开了，又是贝伶仃。
　　“…老大，敌方战机上的是唐五共和军秦磬少将。他要求单独见你，他的战机大概20分钟后会在我们这里着陆。”
　　——秦磬，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为什么会亲自来这里——
　　“…..好的。我准备一下。”钟南说。
　　秦磬是钟南的“旧识”，才30多岁就是唐五共和军的少将了。这人作战风格极其铁血，如果他要找自己麻烦肯定是很难对付的。

　　钟南连拖带拽地将苏尚拉进设备间，而苏尚仍在挣扎。
　　“你tm能不能老实呆一会儿！闭上你的嘴。”钟南低吼道：“等我处理完这里再说行吗！”
　　“放我走，我不会耽误你的事儿……”
　　“你知道秦磬是谁吗？！”
　　“我tm管秦磬是谁，我要回家！”

　　钟南死死盯着苏尚，他不放心让苏尚走出这个房间，只能将他关在这儿，现在必须得想个办法让苏尚安静。
　　钟南轻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抓住苏尚的头发，用额头贴住他的脑门说道：“能不能听我的话，先别闹了好吗，就一会儿，别说话，等我处理完秦磬，嗯？”他的语气柔和了下来。
　　两个人的鼻尖抵在一起，苏尚一时愣住了。
　　钟南顺势环过苏尚的腰，轻轻抱住了他。
　　“听话。”他说。
　　苏尚愣了一会儿，不由地也抬起手臂环住钟南，用手掌轻轻摸索着钟南的背脊，然后将头枕在了钟南的肩膀。
　　“一会儿不管怎样都不要发出声音，也不要出来，好吗？”钟南在苏尚耳边轻声嘱咐道。
　　“……嗯。”苏尚终于回答道。
　　两个人又沉默地抱了一会儿，然后钟南松开手，推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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