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通关方法好像哪里不对

　　死志书上残留的意识很快就消散了，紧接着就是更为陌生的片段，他的意识仿佛沉入了一段镌刻着痛苦的回忆中。

　　画面中的一切都像是水烟般混浊，人物和蒸汽扭曲重叠成灰败的影子，程优努力眨巴着眼睛，想要在这突兀的景象里看出些线索来。

　　有晃动的林阴和似蛇而行的河，月亮像死一样寂静，他的身体在池水里僵硬地立着，脚趾沉浸在清水里，水线正在不断蔓延。

　　德鲁伊首领，或者叫他莱维达姆更合适。莱维达姆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莹光的一段白骨。

　　程优知道他是在跟自己说话：

　　“可能会有一些疼，要封住自己的痛觉吗？”

　　他低下头，张开削瘦的手指，而后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我不会那种魔法。”

　　对面的人就说：“抱歉，我还以为所有的亡灵法师都——”

　　“死亡是很诱人。”程优这具身体曾经的主人说，“但我还不想改变现状。”他还有其他重要的使命没有完成。

　　“嗯……生命本就很珍贵，它是自然赐予我们的礼物。你还很年轻，有许多未知的道路可以去尝试、许多美好的事物去享受。”莱维达姆道。

　　少年顿了顿，慢吞吞地开口：“对于亡灵法师来说，生命是最不值钱的。”

　　莱维达姆没有否认他的话，只低头笑了笑：“生和死是天平上的两端，自然孕育一切的时候从没有偏向哪一方。对我们来说，它们都是投入在命运森林里的宝石，再微小的光芒也会激起弘大的声浪。”

　　“……你们德鲁伊总是对包括死灵法师在内的任何人传教吗？”他问。

　　莱维达姆笑道：“你可以把这当成是一个老人得意忘形的胡言乱语。”

　　“你看起来并不老。”

　　“我已经接近二百岁了。”

　　“二百？”他打量着这位看起来很年轻的德鲁伊，道，“那你们林地精灵应该都没有身体和脏器老化的忧虑吧。”

　　“衰老是自然的变化，我们也会经历，不过很少在外貌上体现出来。”莱维达姆说，“哪怕是年过五百的林地精灵，在生命最后的阶段里也能举起沉重的弓箭。”

　　即便成为尸体也坚固耐用，怪不得许多亡灵法师都愿意找精灵来充当自己的玩具傀儡。

　　程优感觉自己在点头，然后他突然意识到他们的话题似乎跑得太偏了些，就马上把重点拉回来：“我们该开始封印仪式了。”

　　少年法师心里在想，越快结束，他也就能越早离开这里。因为自身属性与森林生机勃勃的魔力相互排斥，他在这片树与河流的土地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就像生和死本就是矛盾的一样，被生灵簇拥的大地也不欢迎他。

　　“那对半神之子的肋骨是在你体内么，需要拔出来……好吧，你变身了。”法师发出不知是欣赏还是惊讶的感叹。

　　雷兽的模样在记忆里十分模糊，程优看不见这只掌控闪电和暴风的圣兽头颅，只能通过覆盖在其身躯上黝黑发亮的毛色想象它被蓝火缠绕、威风凛凛的样子。但破碎的记忆拼凑出了它那对弯曲粗壮的雷角，有凸起的花纹充斥着魔力与热温——这让程优不禁感叹，无论是哪个他都对角情有独钟。

　　莱维达姆庞大的身体让周围的所有事物都显得渺小起来，在这种形态下德鲁伊无法直接开口说话，只能用变幻的气息传达它的意图。

　　“害怕？不会。我认识一头龙，他的体型也很大。”少年法师自言自语，“不过他平时都以剑骨之灵的形态活动。你们或许会聊的来。”

　　程优觉察出身体的主人话多起来，可能是为了即将进行的封印仪式而紧张。“但愿我们能顺利……”他说。

　　可惜事实总是事与愿违。

　　从一开始法师就不应该到这里来，否则也不会如此突然地被森林反噬，引发更惨烈的灾难。

　　德鲁伊深厚的魔力本该成为连接法师和大地的桥梁，但在封印的过程中，有蜘蛛从泥缝里爬出来，谁都没有看见，它们就那样堂而皇之地溜进圣地。

　　金绿色的壁垒就这样被这些充满恶意的小虫蛀出了裂缝，记忆最后的光辉是太阳完全落入丘陵压抑的轮廓里去。

　　少年法师察觉出不对已经太晚了。他被河流缠绕着的身体很快开始颤抖，眼前的一切重叠又破碎，他感受到那颗藏着的心脏在太阳跌落后剧烈地抽搐起来，阳光和温暖都随着夜晚的来临而被驱散。

　　原来所谓的疼痛，不只是一点。

　　一切都变得清晰而明确。

　　森林大地自然的魔力化成刀锋划开他的皮肤和内脏，万千生灵降生和繁衍的欢呼声穿透了他的大脑，河床碎裂后干涸和苦热附骨而上，仿佛有圣水灼烧这本孕育于静夜的灵魂。

　　雷兽愤怒的吼声响彻森林，大地陷入混乱，所有的生物都为这骇人的变故而惊慌失措。那对攀附着神明力量的骨骼不仅没被成功封印，反而释放出前所未有的能量，与他体内的血脉隐隐呼应。

　　他的老师告诉过他，神明的野心会化成实质，权利往往伴随着蚕食和侵略，神的子嗣生来就只有相互厮杀的命运。

　　意识和魔力都在失控的边缘，黑夜和幽影分不清哪个先一步到来，但他无比清楚：如果放任这种情况继续下去，到时毁灭的就不仅仅是卓尔辛森林一处区域了。

　　于是在结界彻底被撞破之前，法师反手将封印的短刀刺入自己的胸膛。

　　很快，他的气息如亡灵法师应有的结局一样平静。只是那种软绵绵的手感让程优记忆犹新。

　　刀尖摩擦的声音清晰可闻，它穿过血肉碰到最深处，或许是骨头、或许是心脏，也或许什么都没有。因为懦弱而被母亲抛弃的孩子，连死亡都没办法让神明回心转意。

　　——————

　　我怕不是脑震荡，就是肺积水了。程优想。

　　然而眩晕感只持续了不到半分钟，他的视野就恢复了清晰，疼痛也随着弹幕的突然开启而烟消云散。

　　眼前刷过一条：主播被蜘蛛吓得心脏病犯了我们快叫救护车吧，把他出走的灵魂给吓回来了。

　　程优猛地坐起来：“有话好说，别打120……！”

　　说完又要往后倒。幸好背后有长牙虎挡着，他的脑袋撞进一片毛绒绒里，把脸颊两边都簇拥得很暖和。

　　罗根俯过身来，手里还拿着一些补血草：“你的魔力被吸空了。”这些补血草是之前拉斯维斯用魔法制造出来的，他将补血草放在程优手里，“吃掉体能会回复得快一点。”

　　“……谢谢。”程优发现自己指甲里有血，手上也沾染了污迹，可能是刚才扣木板扣得太用力，导致他现在右手都使不上劲儿。

　　罗根问：“那块死书木板，你始终不肯放手，看见什么了？”

　　程优把补血草撕成块，塞进嘴里，感觉到有魔力流淌在身体里。他一边嚼一边说：“有好多林地精灵都死在这儿……”

　　他没办法用语言去描述那些光怪陆离的画面，也没办法表达自己灵魂被灼痛的感受，因为死人的言语本就是混乱的，他们只是在简单地发泄，程优作为那个宣泄口，感觉实在糟糕，他也记不太清自己的所见所闻。

　　他只知道德鲁伊们的下场不太美好。那些不愿投降的德鲁伊大部分被蜘蛛当场吃掉了，一些被地精和食人魔活捉，带回环鸦丘陵，成为卵巢中幼蛛的新鲜食粮，而更多的则是以尸体状态，被扔进蜘蛛女妖的深层洞穴中，逐渐魔堕成他们头顶上的灵化蜘蛛。

　　“温莎罗娜的毒瘤。”明白一切的根源是蜘蛛女妖，罗根冷冷地说。

　　程优噎住，手里的补血草都不香了，尝试转移重点：“不过这些蜘蛛好懈怠，这都不醒的。”

　　本以为罗根会说体型大、睡眠质量好之类的话，结果他竟然若有所思地认同：“是有点奇怪。”

　　他们正处于蜘蛛褪掉的死皮下方，多亏这层皮，其他蜘蛛才不至于发现他们，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绝对安全。声音、动作、过于充沛的魔力流动都会引起空气中蛛丝的剧烈变化，更不必说刚才他们还弄出了那么大的动静。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弹幕已经恢复，观众老爷们没有身处蜘蛛洞，一丁点紧张感都不存在，活跃得像是在春季郊游，仔细看看全是问句，而且大部分都是在关心他刚才莫名晕菜的身体情况。

　　［弹幕］程优没事吧？

　　［弹幕］是心脏病犯了吗？

　　［弹幕］不是光敏性癫痫？

　　程优飞快掏出小键盘打字：没事，我没病，是断网了。

　　［弹幕］主播别吓兄弟们啊

　　［弹幕］刚才我们都差点报警，大哥也是

　　［弹幕］大哥担心得都不说话了

　　［弹幕］大哥本来就不怎么说话吧

　　大哥？对，大哥！

　　程优拉出小地图想找一找始终在边缘OB的老板，图标还没辨认清楚就听见罗根语速飞快地说了句“蠢货。”

　　程优：“呃……”

　　不必多说，因为他也听见了来自地精特有的尖叫。

　　这声惊恐的叫喊仿佛是长林中穿过的鸡鸣，将静谧的昏暗划出滔天风浪，虽然有人成功捂住地精的嘴让它没有继续下去，但那颤抖的尾音还是足够让听者“回味无穷”。

　　“噔噔咚”，弹幕刷得整整齐齐。

　　一条条长满硬勾和倒刺的昆虫腿开始活动，蜘蛛丝像是漫天飞雪落在头顶。程优生平第一次这么慌，他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同样被吓得炸毛的长牙虎：“我我我们该怎么办？！”

　　罗根咬开草药瓶对着瓶口吹气，用魔力让其中的液体瞬间挥发成粉末。程优看见这些极速膨胀的颗粒四散到空气里，像是花粉一样流光溢彩。

　　好比雄黄酒可以用来防蛇，这些粉末同样对蜘蛛具有杀伤力，就是味道闻起来非常苦涩，跟往浓缩咖啡里兑苦味素没什么差别。

　　越来越多的蜘蛛都在苏醒。

　　被人打扰了睡眠让它们的心情不太美好，落地又吸进能够腐灼蜘蛛器官的药粉，这些灵化蜘蛛几乎是在瞬间就暴动起来。

　　没有猎人的药粉，立奥提他们死定了，程优想，然后他就与一只蜘蛛隔着晃晃悠悠的粉末深情对视。

　　程优从头到脚，连尾椎骨都在颤。

　　那只蜘蛛把脸转过来，蛛颚飞快地律动着，这细微的声音引得其他蜘蛛纷纷同步，于是四周数不清复眼咕噜噜转着，直接锁定他们两人。

　　罗根一脚踩上蜘蛛死皮，把它快要被虫子蛀空的腹身压下来，让其隔绝掉他们与蜘蛛的视线，然而这点障碍物还是太少了，更多的灵化蜘蛛还在殷切靠近。

　　浓度过高的药粉让它们退避三舍，可泡在粉末里的猎物成功勾起它们的饥饿，上次吞食的食物残渣已经在长久的睡眠中消化完全，现在就是重新开宴的时刻。

　　三四只蜘蛛率先冲锋，撞进粉末里来。苦素灼烧着它们全身，疼痛让它们头顶的复眼一个接着一个闭紧，刚硬的肢节瞬间泥软。

　　魔法世界惯性仍然存在，程优被那突到眼前的人蜘脸吓出一个激灵，仿佛开了任督二脉，他身体下意识转过来，肩带肘肘带腕腕带手地做出反应。

　　咒语几乎没有声音，一个新的技能随之亮起。

　　程优眼睛被晃住了，而后一圈明光的线在脚下炸开，斥力形成了保护领域，将他们面前的所有蜘蛛都连头带腿成功拦截。

　　“……”

　　“……你干的？”罗根问。

　　“有可能。”程优答。

　　“……是什么法术？”罗根又问。

　　“呃……‘来敌止步’？”程优念出新蹦出来的技能名。

　　一条线、三个箭头，这就是这个技能简单易懂的图标。

　　但确实很形象，范围五米内的蜘蛛都像是被胶水固定住了肢体，在原地动弹不得，以法师为圆心形成的斥力屏障不仅把蜘蛛都排除在外，还将花粉通通吹了个一干二净。

　　幸好没把人和猫都吹走，光看效果，着实有点厉害。

　　“它能维持多久？”罗根很会找重点。

　　程优往下翻看技能介绍：“按照魔力输出的时间来算……嗯……”

　　理论上只要魔力足够，这个法术是可以一直存在的，然而抬眼看看蓝色的魔力槽，程优逐渐慌张，刚积累出来的十七点数值就像是风中残烛，在他惊恐的目光里飞速降低——

　　最终跌破零值。

　　仿佛身临影像倒放，物理学家的棺材板重新盖好了，这无声的领域只存在了不到十秒钟就自动回收进法师体内，和来时一样莫名其妙。

　　非常好。程优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他也死定了！

　　他们都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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