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卷我（科举）

　　梅姐儿倚在栏杆处，怀里抱着狸花猫儿，眼睛望着前方的花园。

　　北风初临，满地落叶堆积，昨日的黄花儿，今日已经有些发蔫打绺，奄嗒嗒，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花无常开，人无长情，我总要离开家去外面走一遭，倒也不必如此伤情。”梅姐儿暗想着开解自己，“只不知外面那些人，可像家里姐妹们那般和善？或是一副面孔两样心思，却叫人处处提防。”

　　远处花园角落，有两个小丫头在说悄悄话，声音若隐若现飘在梅姐儿的耳中。

　　只听一个甜嗓子的小丫头说，“听说圣皇派了宫人，来民间采选秀女，我娘说若选上，就可以住在皇宫做娘娘，就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穿不完的绫罗绸缎，吃不尽的山珍海味。”

　　“姐姐你心动了？”另一个声音尖细的小丫鬟调侃，“既然是在民间采选，说不得咱们都有机会。”

　　甜嗓子道，“叫你，你不心动？想想看，那可是去皇宫做娘娘，皇帝的妾室？你看看如今的圣后娘娘，权势滔天，还不是因为做了皇上的老婆？”

　　梅姐儿听了自嘲，“王红梅你瞧，就连村里的傻丫头都向往天都的繁华呢？都想着搏一搏富贵。”

　　细嗓子回道，“我倒是心动，可惜我爹妈没给我生一副倾国倾城的容貌，也没给我一个机灵聪慧的头脑，我们就是被选上，估计也是去皇宫做丫鬟，那和现在又有什么不同？在这里，起码咱们还有亲人伙伴，到了年纪爹妈还给选个良人嫁了。听说进了皇宫，除了嫁给皇上，再没第二人选，除了伺候人，还要一直做个老姑娘，真真羞也羞死了？”

　　甜嗓子闻言摸摸自己的脸，低落道，“妈妈前天还奚落我，说我没隔壁家的菜花长得好，有那攀富贵的心思也是白搭，别说皇上了，就是地主老爷家，我给人家做小妾都不够格。”

　　“菜花哪里长得好，也就你娘没见识。”细嗓子哼声道，“不提咱们主家这几位小姐，就是村里的周雪花，她都比不上。她要是给地主老财做妾，人家给的也是丫鬟钱，和咱们一样一样。”

　　甜嗓子叹气道，“我要是能长得像大小姐一样美就好了，起码不会被爹娘天天骂赔钱货。”

　　赔钱货这三字顺着风儿飘进了人耳，只听得倚阑的美人儿心思浮动，梅姐儿想着爹妈曾经倾注在自己身上的心血，酸涩的想，“可不是赔钱货，明儿我若离了家，从此见不得家人，又能帮助家里些什么。”

　　且说中堂这边，苏玉娘放下手里的信，头疼的揉揉太阳穴，闭眼沉思道，“前脚儿圣后下旨要举行女子科举，这后脚圣上就派人来民间大肆采选，将那有才名的，有美貌的，符合年纪的都要选走，这皇宫里两口子掐架，怎么是他们民间这些做父母的倒霉？”

　　想到这苏玉娘叹口气，心想，“这些还都是其次，主要是他们王家在芙蓉县太出名了，她家的女儿想躲过采选太难了。就算现在临时想把梅姐儿塞进七绣坊，坊主都不敢收的。更何况，七绣坊本身就是皇里采选官的重点稽查对象。”

　　初冬的天本来渐有凉意，苏玉娘这回却急出一脑门的汗，心想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尽快想个法子。

　　想到这当即就起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还自责，“都怪我把梅姐儿生在了前面，哪怕再晚生几个月呢，这会子急的也该是大嫂子。宁丫头倒真是好运气，明明年龄容貌才情都合适，前面却有她家红梅挡着，真真是好福气。”

　　这边被羡慕的大嫂子孟氏可一点没感觉出福气来。

　　孟氏瞧着眼前花容月貌的女儿，头脑发晕，呼吸喘不过气，心阵阵地发疼，一个个的都不叫人省心。

　　孟氏扶着心口喊了一声，“冤孽啊，我竟生了个你这般的孽障。”

　　此时王舒宁跪在地上，眼里含泪道，“恕女儿不孝，实在不能照着妈妈的吩咐去做。这采选本来就是大姐姐的机会，我怎能用卑鄙手段强夺了去？娘亲从小教女儿，德容言工，这德字位居首位，如今怎可言行不一，教人行龌龊之事？”

　　“你是傻了不成？”孟氏恨其不争道，“谁让你强夺过来？明明是略使手段，叫老二家把名额心甘情愿的让出来。毕竟论名份，你是咱们大房名副其实的嫡长女，比二房更加名正言顺，除了她梅姐儿早生几个月，又正好卡在采选年龄的末尾，你晚生几个月没赶上采选的年限，你们俩有什么区别？况且依老二家那个宠女儿的架势，你二嫂婶两口子未必肯把女儿送去采选，如此岂不是两全其美之事？”

　　王舒宁听了愈发伤心了，心想，“二叔一家疼女儿，不愿意将女儿送到千里之外，从此再不得见，爹娘就能狠心将女儿送出去？虽说往后或可博个富贵前程，可从此亲人天各一方，这前程要来何用？”

　　莲花村里，王青玄正在学堂认真读书，他也听了民间采选的事情。

　　只听耳边李君浩不停的叨叨，“好险啊，幸亏大姐姐早早被送到青山顶，成了内门真传弟子，妹妹年龄又不到，不然真要被逼着送进皇宫去。”

　　“说什么圣皇圣后情义比天，我瞧着也就一般，还不是要来民间采选年轻的小姑娘。”李君珊哼声道，“再不看那劳什子野传稗史了，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做连理枝，我可得呵呵两声。”

　　王秋月此时却眉头紧锁道，“你家大姐姐好运躲过了，我家大姐姐却着实没有这般的好运气。我家里虽是二房，可大姐姐论年岁最长，老爷子又勉强算是乡里的名望，十有八九会被点名，还不知道家里到时候要如何解决？反正爹妈肯定是不愿意姐姐去那暗无天日之地的。”

　　王青玄无奈的放下手里的笔，望着窗外发呆，“皇权真是个好东西，不过是一道旨意，百姓就得排着队的把家中最漂亮最聪慧的姑娘送出去。无论是否心甘情愿，那些送女儿的爹娘还得个个脸上笑嘻嘻，嘴里称道皇恩厚爱，说自家女儿是被送去尊享富贵的，简直可笑至极，滑稽至极。”

　　“大姐姐是有大抱负的。”王秋月伤心道，“前些天，还说要参加女子科举，还选了明法科作为应试科目，说将来要为天下女子发声，为女子维护权益。谁曾想不过几日功夫，事情就急转直下，已经好几日了，大姐姐整个精气神都不对了，再没有往日意气风大，生机勃勃的模样。”

　　怎么还能一样呢？采选跟科举根本就是人生的两个未来。一个需要出卖自身，依附皇权，一辈子关在一个狭小的天地间，纵使富贵已极，心也不得自由；一个依靠自身博出位，未来无限，还能做自己喜欢且有益的事情，能选个心仪的夫君，组建和乐的家庭，身边还有亲人朋友作伴，能时时去广袤的天地间游玩。这两厢未来如何能比？

　　想到这，王青玄自嘲道，“从前我瞧不起科举，读书总不认真，只想着怎么快活怎么玩，与大姐姐相比，我又是何其有幸？我们男人天生就有女人求也求不得的机会。”

　　说到这，小脸重新换上神采，眼神自信道，“既然大姐姐不愿去采选，我必要想个法子免了这一劫，方不负我俩的姐弟之情。”

　　王秋月走过去，攀上弟弟的胳膊，忧心道，“你不过是小孩子，爹妈都没办法的事情，你能想到什么好法子，可别到时候弄巧成拙，害了全家才是。”

　　“装病肯定是不行的，那些采选官身边，都是有专门医师跟随，倘若咱们这边报病，人家肯定上门前来确认，那些积年的老医师可不好糊弄，稍微把脉就知道是真病还是假病，此法可谓是凶险之极。”李君珊开口道，“弄不好还会给全族招祸，大人们肯定不会同意。”

　　“贿赂也不行。”李君浩也接着排除一项，“那些采选官们多是皇上身边亲信，本身就存在竞争内斗，人家本职就是采选出美女，好以此讨好皇上。就算有人家肯拿出千百两给女儿免选，但只要这家女儿姿容绝色，我估摸着有钱也无用，毕竟讨好皇上可比敛钱财重要多了，最后女儿还是要照旧送出去。就依着你家大姐姐的模样，可不是小小贿赂就能解决的？“

　　“那要是我家有个比大姐姐更倾城绝艳，沉鱼落雁的女儿呢？”王青玄冷着脸，捏紧手里的笔，“听说采选是先在地方上走访，然后按照户籍选人？”

　　李君珊闻言答道，“是先在地方勘察，好打听哪家的女儿有美名、贤名、才名，然后采选官就会给中标的人家发号牌，上门确认人选，等一个地方上的号牌发放完毕，才会制定个统一时间，令中选的人家带着女儿去衙门进行初选。倘若领到号牌，人却不去，就会被官老爷判处抗旨不遵，被以大不名敬的罪名惩处。”

　　“所以一家只用送一个女儿吗？”王秋月追问道，“我家与大伯家可没分家呢？”

　　“没用的，号牌是直接点出女儿家姓名的。”李君珊为难道，“一般走访时就定下了人选，一旦定下，后面就很难更改。毕竟选官可不管下面人的意愿，也不管你家偏宠那个女儿，人家只要最好的那个。”

　　“况且你家还有一个情况比较特殊。”李君珊叹气道，“你大伯家住城里，家里又就开着私塾，有教人开化之功，听说为人口碑也极好，估计能自领一张牌；你家又住村里，采选官必是要下乡的，人家到时候往村里一打听，问此处可有积善之家，可有貌美灵秀的姑娘，你觉得这些村户会说到谁？”

　　“你说错了。大伯家估计不会领到号牌，我那宁姐姐年龄正好没够上底线。”王秋月听得脸色发白道，“整个莲花村谁都知道，大姐姐两三年前就能帮着管理家事，还绣工卓绝，琴艺超群，家里下人也整日在村里吹嘘大姐姐是如何如何美貌。这些以前还不曾觉得有什么，如今却成了催命的玩意。”

　　“原则上一家只用出一个女儿。”李君浩皱眉道，“但若姑娘实在优秀，直接两个都选也不无可能。宁姑娘虽年龄略小，但也接近最低年限，被选上的可能性不是没有的？也并非一定高枕无忧。”

　　“总之，那些采选官发号牌时，总要上门确认下秀女本人吧？”王青玄双手把玩着刀子，眼睛欣赏着刀面上映着的影像，“只要采选官进得我家，办法就好想多了。”

　　王秋月抽走小弟手中的刀子，担心道，“万不可轻举妄动，有事找父母商量才是第一要事。”
　　王青玄眼睛盯着自家三姐，手指动了动，还是勉强点头权作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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