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病得不轻

　　陈果洗完澡出来，姜忱还是她进去前那个姿势，趴在床尾，腰里搭了个被边，两条胳膊垂落在地上，其中一只手里夹着烟，隔几秒钟抬起来吸一口。

　　“水已经放好了。”

　　陈果走过去，蹲在地上，把姜忱脸侧的几缕发丝别到耳后，“去泡个澡会舒服点。”

　　姜忱抬起头，看着陈果的脸，神情有些恍惚，端详片刻后忽然说：“我给你买套房吧。”

　　陈果脸上微怔，大概意识到什么，她垂下眼，语气平淡：“不用。”

　　“车呢？”姜忱又问。

　　陈果轻笑，“不用，我什么都不要。”

　　她说完站起来，“你洗澡吧，我去给你做点吃的，对了，昨晚的汤喝完了吗？”

　　姜忱看着她，肆无忌惮，“没，全倒了。”

　　陈果点点头，态度依旧好，“嗯，我去看看冰箱里还有什么，做好叫你。”

　　卧室门被带上。

　　姜忱眼皮垂下，不紧不慢抽完一根烟，把烟头掐灭扔进垃圾桶里，她翻了个身，捡起掉在地上的衣服套上，然后去浴室洗澡。

　　出来的时候，面条已经煮好，里面加了青菜、鸡蛋还有几片牛肉，看起来十分有食欲，姜忱坐下，用发圈把头发简单绑起来，拿起筷子夹了口面条，细嚼慢咽。

　　陈果坐在她对面，平静看着她，“味道怎么样，好吃吗？”

　　“还行。”

　　陈果面露笑意，“那就好。”

　　姜忱抬手拢了下掉下来的头发，“房子的事，你考虑下。”

　　“我有住的地方，不用。”陈果收回目光，转头找自己的包。

　　刚进门着急，白色的帆布包被随意丢在玄关处，里面的东西掉一地，陈果走过去，蹲下身子收拾。

　　“你喜欢吃那个？”背后传来询问声。

　　陈果转头看了姜忱一眼，意识到她问的是自己手中的奶酪棒，陈果勾下唇，把奶酪棒装进包里，“说不上喜欢，同事送的，不好拒绝。”

　　“是白天跟你一块去超市的那个同事？”姜忱问。

　　陈果走到桌边，把手机也收进去，“嗯，是她，她叫郝欣怡，跟我带同个班，人特别热情。”

　　姜忱嘴角扬了下，问：“你们关系很好？”

　　“还行。”

　　姜忱放下筷子，点头，“那挺好。”

　　陈果看眼墙上的钟，见时间不早便开口道别：“小姨，我先回去了，你吃完东西也早点休息。”

　　“你叫我什么？”姜忱抬起头，“再叫一遍。”

　　陈果看着她，神情坦然，“小姨。”

　　姜忱愣了会儿，忽然笑了，点着头说：“对，我是你小姨，以后也这么叫。”

　　陈果也笑，“嗯，你本来就是我小姨啊。”

　　姜忱再次点头，眼睛看向别处，里面的笑意一点一点消失，变得空洞，“我姐明天回来，这周末有空的话一家人一起吃个饭。”

　　“有空。”陈果抬下眼，问：“你有吗？”

　　“有。”

　　每月一次家庭聚餐，这么多年都没变过，姜忱必须有时间。

　　“好，我会准时去的。”陈果背上包往门口走。

　　“等下。”姜忱站起来，抓住陈果胳膊，“房子你还是收下吧，回来总要有个落脚点。”

　　陈果转过身看着姜忱，不避讳地问：“房子是这两天的报酬吗？”

　　姜忱明显愣住，一阵沉默后，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果笃定道：“那就是为了心安？”

　　陈果想她一定是冷静下来后，发现自己又冲动做错了事，所以急切地拿出些东西来做补偿，好图个心理安慰。

　　姜忱没有反驳。

　　陈果猜对了，她抽出手，笑了笑说：“其实不用这么破费。”

　　她上前抱住姜忱，把她护在怀中，偏头亲吻她的脖颈，轻声安抚：“小姨，别害怕，我会安分守己的，你不喜欢的事情我不会做。”

　　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善解人意，姜忱却高兴不起来，她胳膊慢慢落下去，脸上没什么情绪，推开陈果坐回椅子上，继续吃面。

　　“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

　　第二天一整天，姜忱都没在片场外再看见那个路过的身影。

　　晚上吃饭时，唐婧往姜忱的小桌上放了瓶牛奶，胳膊搭着她肩膀，明知故问：“怎么了，在等谁？”

　　姜忱端着餐盒，往嘴里扒了口米饭，“谁也没等。”

　　唐婧撇下嘴，“谁也没等，你一休息就东张西望的？”

　　姜忱拍开她胳膊，“你看错了。”

　　唐婧叹了口气，走到姜忱对面坐下，拿起桌上的矿泉水拧开喝了口，随口问起：“果果这次回来还走吗？”

　　姜忱手顿住，猛地抬起头，“她要走？”

　　唐婧脸上愣了下，随即笑起来，“我怎么知道，这不是问你呢。”

　　意识到自己听岔了，姜忱眼皮垂下去，继续吃饭，“我不清楚。”

　　“没问问？”

　　姜忱无所谓的语气，“没什么好问的。”

　　唐婧一时语塞，想起这俩人当年的事，不禁惆怅起来，仰起头长长叹了一口气。

　　“哎，你们俩就可劲折磨对方吧。”

　　姜忱默不作声，吃到半饱后放下筷子，身体轻靠着椅背，望着在片场忙碌的工作人员们，有点走神，过了会儿突然想起什么，她转头说：“我姐回来了，周日晚上我需要离开一会儿，你提前帮我跟导演请个假。”

　　唐婧有点意外，“姜芸姐回来了啊。”

　　“嗯。”

　　唐婧粗略算下时间，“姜芸姐这次旅居去了还不到一个月，着急回来是因为果果？”

　　“应该是。”姜忱拿起水杯喝水。

　　唐婧看了眼姜忱，有些心疼，“你要离开多久？我去跟导演说。”

　　姜忱斟酌了下，说：“三个小时吧。”

　　.

　　四年多没见，晚上从陈果进到包间那刻起，姜芸的眼眶就是红的，她紧紧拉着陈果的手，心中既埋怨又心疼，“我说过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你这孩子，真是心狠，这么多年都不回家一次。”

　　姜芸对她好，她是知道的，而她只有用到对方的时候才会主动联系，陈果清楚这样不对，可她对所谓的家人始终亲热不起来，陈果低下头，“对不起，是我不好。”

　　姜芸看她这样，也没过分责备，揉揉她的头发，“你不知道，我当时看到你给我发的信息说要回上海工作，心里有多高兴，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陈果摇头，“不走了。”

　　姜芸欣慰道：“太好了，奶奶和小姨这几年也十分惦记你，以后我们一家人就可以团聚了。”

　　因为不是亲外孙女，戴晓勤对陈果一直心存隔阂，可姜芸这么多年完全把她当亲女儿看，她也不好表露太多想法，就顺着女儿的话说：“是啊，虽然玉良不在了，可我们还是一家人，以后有什么事就跟奶奶说。”

　　陈果扯下唇，“谢谢奶奶。”

　　说话间，包间门被推开。

　　姜忱穿着简单的印花T恤配牛仔裤，头上戴了顶棒球帽，脸上十分素净，她进到包厢，“不好意思，来晚了，路上有点堵。”

　　姜芸扭头，笑着说：“没事，我和妈还有果果也刚到没多久。”

　　姜忱把包放在旁边椅子上，看了陈果一眼。

　　陈果站起来，宛若头次见面，嘴角弯起弧度，礼貌跟她打招呼：“小姨，好久不见。”

　　姜忱落座，回了个笑，一副长辈的姿态，“好久不见，变漂亮了。”

　　姜芸拉陈果坐下，护短道：“我们果果明明什么时候都漂亮。”

　　“是是，你闺女什么时候都漂亮。”姜忱勾下唇，眼睛从陈果身上挪开，问：“菜点了吗？”

　　“早就点好了。”戴晓勤看她一眼，埋怨道：“让你提前来，你可好现在才到，姐姐回来了，你是一点都不上心。”

　　姜忱脸上的笑容有些苦涩，她看了眼姜芸，“我怎么会不在乎姐姐。”

　　姜芸附和道：“就是，小忱平时工作忙，妈，你就别要求那么高了。”

　　戴晓勤抿抿唇，没再说什么。

　　饭间，话题多是围绕着陈果，姜芸生怕她才工作不适应，零零碎碎的问了许多，看得出来，是真的疼爱陈果，最后不知怎么扯到感情问题上，戴晓勤突然问起，她有没有男朋友。

　　陈果淡声道：“没有。”

　　姜芸无奈笑了下，“妈，果果还小，感情的事不着急。”

　　戴晓勤却不以为然，“那也要开始留意了，不然好的都被别人选走了。”

　　姜忱一直没插话，像个局外人坐着，一杯接一杯喝水。

　　姜芸行动不太方便，陈果作为晚辈，给她倒完果汁转头询问姜忱：“小姨，你喝点什么？”

　　姜忱愣了下，抬起头，“我喝热水就行。”

　　陈果放下果汁，起身去够热水壶，给她杯中添满。

　　两人目光不小心对上，又不动声色挪开，姜忱眼眸垂下，手指轻轻搭着杯沿，“谢谢。”

　　陈果笑，“不客气。”

　　话题又聊回工作上，姜芸问她：“还住在朋友家吗？”

　　“嗯。”陈果苦笑了下，似是感到无奈，“学校附近的房子不太好找。”

　　姜芸见状跟她商量：“既然这样，那不如回家住吧，你一直住朋友那也不太方便，另外毕业就租房子住，经济压力太大。”

　　陈果忽略对面投来的目光，神色自若道：“目前租房子压力确实大，但离学校近，平时上班会更方便点，没事，慢慢找总会找到合适的。”

　　姜芸眉心微皱，不是很放心，思虑一番正要说什么，戴晓勤突然打断，看向姜忱，“对了，忱忱，你在金源附近的那套房，不是一直空着？”

　　姜忱收回目光，轻应：“嗯。”

　　戴晓勤转头笑着跟陈果说：“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不如果果你先搬去住吧，那地方你之前住过肯定知道，环境很不错，安保也到位，很适合你一个女孩子住，这样你芸姨也放心。”

　　陈果没说话，看着姜忱。

　　姜忱对她笑了下，十分亲善，“住吧。”

　　陈果脸上也露出笑意，“那麻烦小姨了。”

　　姜忱皮笑肉不笑，“怎么会。”

　　戴晓勤放下筷子，突然问姜忱：“对了，你有果果微信吗？”

　　姜忱愣住。

　　戴晓勤解释：“果果到那边上大学后，电话和微信都换了，没有的话等会儿加一个，你也知道你姐姐喜欢到处旅游，以后果果有什么事，你作为小姨多照顾点，就当是帮你姐姐的忙。”

　　姜忱喝了口水，嘴上应着：“好，我知道。”

　　“妈，别这么说。”姜芸沉着脸制止，“小忱平时工作就够忙的，别总给她添麻烦。”

　　姜忱笑着打圆场，“没事，姐，都是一家人，说麻烦就太见外了啊。”

　　姜芸抿抿唇，她腿脚多有不便，有些事确实需要妹妹协助，她感激地看了眼姜忱，“我不是那个意思。”

　　“好了。”戴晓勤看着这姐妹俩，没好气地说：“你们是亲姐妹还分那么清楚干什么。”

　　这才没客气下去。

　　一顿饭吃到快十点钟，姜芸原本想让陈果回家陪她住一晚，但得知陈果第二天还有课，便没勉强，而是让姜忱开车送下她。

　　银色奔驰停在停车场，迟迟没发动，姜忱摘掉帽子，从后视镜里看了眼沉默不语的人。

　　“想住雍锦园那套房子就直说，又不是头一次了，何必弯弯绕绕？”

　　陈果扭头看她，解释：“小姨，你误会了。”

　　姜忱根本不信，瞥她一眼，眼神寻味，“买房你不要，就那么想跟我住一起？”

　　陈果否认：“没有，你要是觉得麻烦，我可以跟阿姨说一声，不去住了。”

　　姜忱讥讽道：“真不想住，刚在饭桌上就拒绝了，现在去说算什么，显得我欺负你？”

　　陈果没有反驳，低下头，“也是，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

　　说半天没一句真话，姜忱懒得再看这人演戏，从包里掏出钥匙丢过去，“这是备用钥匙，门上密码还是之前的，没换。”

　　两人一路无言。

　　把人送到小区门口，姜忱朝里面看了眼，半信半疑：“确定是你朋友住这儿？”

　　“嗯。”

　　姜忱点下头，“既然是你朋友家，那我不太方便上去，你自己进去吧。”

　　“确实，时间太晚，我朋友估计已经睡了。”陈果解开安全带，“小姨，你回去路上开车慢点。”

　　姜忱看她一眼，故意说：“改天有空了，请你朋友到家里吃个饭，毕竟麻烦人家这么久。”

　　“好。”陈果一脸坦然。

　　姜忱见她这样，没再多说什么。

　　陈果下了车，看着车子从眼前开走，在前面路口调了个头又缓缓开回来，停在跟前。

　　车窗降下来，姜忱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转过头跟她交代：“东西多的话找个搬家公司帮你搬，我最近比较忙，就不过去了。”

　　陈果看着她，眼中一点一点黯淡下来。

　　姜忱说完等了两秒钟，见陈果不说话便升起窗户离开了。

　　陈果侧过身体，望着车子在视线里一点一点走远，直至彻底消失，她盯着离开的方向站了会儿，转身往小区走。

　　到家后，郝欣怡还没睡，窝在客厅沙发里追剧，听到开门声回了下头，“陈老斯回来了。”

　　陈果嗯了声，把包挂在墙上，换好鞋去厨房倒水，“你明天有早自习，还没睡啊？”

　　“刚跟我妈又拌了几句嘴，气得睡不着。”郝欣怡把平板关掉扔沙发上，扭过头跟陈果抱怨：“你说我都这么大人了，来同事家住一晚，她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陈果笑了下，放下水杯往客厅走，“你没单独住过，家里人担心你也正常。”

　　“可我不喜欢一直被管着，从小到大什么事都是他们说了算，我一点话语权都没有。”郝欣怡叹了口气，坐起来给陈果腾位置，“好羡慕你啊，父母开明，一毕业后就能出来自己住，不知道我爸妈什么时候能明白过来，我已经是个成年人，需要独立更需要私人空间。”

　　陈果从不跟外人说家里的事，郝欣怡会误会也正常，她勾下唇，说：“等你自己租房子了就会发现其实还是住家里更方便。”

　　郝欣怡努努嘴，“方便是方便，但我妈实在太唠叨，我这已经有工作了还催我再考个公务员，要么就是劝我找对象，我俩总是聊不过三句就吵架，长久下去会影响母女感情的，哎，今天多亏了你愿意收留我一晚，不然我估计要去住酒店了。”

　　陈果浅笑，“没事，我们是朋友，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话刚说完，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郝欣怡拿起来给陈果看了眼，神情很无奈，“看，又来了，每次都这样，吵架的时候让我愿意去哪里去哪里，吵完了又打电话催我回去。”

　　陈果站起来，笑着劝慰：“家里也是担心你，我去洗澡了，你跟他们好好说。”

　　“哎，我尽量。”郝欣怡长叹了口气，接通电话。

　　租的房子隔音不太好，陈果站在洗手间里，听见外面传来争吵声，她对这些不感兴趣，拧开了花洒，水声渐渐盖过说话声。

　　陈果没着急洗澡，坐在马桶上，掏出手机，粗略地浏览了下微信，没有人加她，信息栏也是空的。

　　一切都静悄悄的，宛如平常。

　　陈果嘴唇轻抿，低下头，她把手机放抽纸盒上，从口袋里摸出烟，点着后吸了一口，脑中全是姜忱在床上缠她不放的娇媚模样。

　　烟雾吐出，那人突然变了脸，表情冷淡，将人拒之千里外。

　　两种极端的反应在脑中激烈撕扯，陈果心口一阵一阵钝痛，她嘴角抽动了下，重新拿起手机，打开隐藏的相册，里面映入眼帘的都是同个女人。

　　她随意点开一张，放大，端详着那张脸庞许久。

　　“对不起，又要惹你不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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