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羽青岚

作者:Kangar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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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探


      第三章  夜探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那人只是笑,孩童般天真无邪,一如初识时他们相知相契携手笑看风云的清朗。
      “小猫回家了。”
      “你还认识我么?”他又问。
      “小猫回家了。”那人只会答这一句,脸上仍是欢畅的笑。
      他茫然亦恻然,心中去了主心骨般空落。
      若说天道昭昭,他得到如此下场实是轻的,事实苍天对他仍有眷顾。
      而他呢?无数次的绝誓尚在耳边迴响不去掷地有声,细较起来,他亦是违了天道,违了为他而死的义士们的血,也因此此刻彻骨的痛与冷,皆是上天的惩戒。
      天空滚过惊雷,他立在夜色弥漫的房内,遥望那个剪影般的梦境。
      怀里的身躯冰凉疏离,他拥紧他却得不到平静的心安。
      檐外汩汩雨声随着更漏滴到天明,怀中人眼角湿了一片。

      雷憬握紧夜羽,目注杜言之,一字字从齿间迸出三个字:“杜先生。”
      “好,”叶楚凡伸手指着对面席位道:“此处有酒有鱼。雷大捕头何妨稍坐,容我们细细讨论案情。”
      “陈阁老在乡中可有仇怨。”
      “陈家业大势大,权倾朝野,谁人敢惹?若说仇怨,有谁敢和陈家当面作对。若说无仇,” 叶楚凡端酒浅呡一口,“只怕全天下穷苦百姓都是他的仇敌。”
      雷憬皱眉,这哪里是在讨论案情,分明是找茬挑刺,存心寻衅。他又不好发作,仍是温和着声音说:“本案的卷宗我已看过,若说凶器一定是青岚,未免武断,须等我们验过尸查勘过现场后,才能定论。”
      叶楚凡嘴角微撇,眉眼之间尽是讥嘲冷笑:“雷大人倒是好心,只可惜罪证确凿,叶楚凡纵百死也难辩其咎,又何必牵强附会非给他一个清白公道。”
      “叶楚凡。”低沉的声音里隐含了两分怒气。
      叶楚凡高高挑起眉:“雷大人到底还是认定在下便是那血案元凶叶楚凡,此案已为皇上亲自过问,钦犯就在眼前,还不尽快押赴京城问斩。如何?”他向雷憬伸出双手,“是捆是绑,或者上镣铐还是带枷?悉听尊便。”
      雷憬再忍不住怒火,霍的站起捉住叶楚凡双腕压在桌上:“叶楚凡,你玩够没有?”
      叶楚凡脸色大变,抬手便想甩开雷憬。
      雷憬功力深厚,常日里自行运转绵绵不息,此时忽受外力自然生出相应反震之力。叶楚凡闷哼一声,被弹出数尺,重重摔于地下。
      雷憬两步抢上前扶起叶楚凡,问:“你怎样?”
      叶楚凡面色惨白,额上沁出一层汗珠,死死咬住下唇,瞪着雷憬,道:“你,你……”突然吐出一口鲜血。
      雷憬脸色发青,左掌抵住他背心“大椎穴”便要运功。叶楚凡却咬牙从他怀中挪开身子,说道:“不用你打了人又来卖乖,要杀我直接用夜羽便好,雷大人侠肝义胆义薄云天大仁大义,犯不着零零碎碎来折磨我这个废人。”
      雷憬道:“我决无此意。”
      “难不成是雷大侠不放心?非再试探一下叶楚凡是否已武功尽失?”
      “别说话了,先让我助你疗伤。”
      叶楚凡抓住他手:“不敢当,雷大侠。你上次运功已让叶楚凡生不如死,你此次再运功,怕叶楚凡不脱层皮也过不了这九重地狱。”
      “够了,叶楚凡。”雷憬猛地将他压到身下,“我是废去了你武功,但那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现在我只想替你疗伤,你推三阻四一再出言伤人,到底想怎样?”
      一句话反而使叶楚凡安静了下去,垂着眼帘默然不语,半日才徐徐抬眼看他。
      没有预料中凄厉怨毒的眼神,甚至连嘴角风淡云清的浅浅讥诮也失了踪影。他面上的平静漠然得仿佛局外的观棋者,置身事外的漠不关心。
      “我想怎样?说起来,我还不曾感谢雷大寨主,若非你助我吐气散功逆行经脉,叶楚凡又怎能恢复神智,清醒如常。如果不是大寨主,叶楚凡这一辈子怕不就一直疯癫痴傻下去了。”
      雷憬说不出话来,看着那张陌生的面孔他寻不出能与之相合的记忆。从前的叶楚凡可以狷狂可以睨睥可以傲岸可以无视天下,但现在的叶楚凡平静淡然得令他发狂,那不是他熟悉的叶楚凡。他无措,不知该如何做。缓缓收紧双臂,将那人紧紧拥在怀中。
      相较三年前,他瘦了很多。尖削的下巴失了当年孩子气的圆润,纤薄的身躯圈在怀中微微颤抖,感受到他的抗拒,他更用力的拥紧他。
      叶楚凡挣了两下挣不开,抬眼碰到雷憬深如渊海的目光,恍然间失了神。迷离中,耳边卷过听风酒肆外的风声,漫天黄沙里琴剑合鸣的金戈之声穿透薄纱,一重重扩张起孤寂的空间。时光的倒影画在风化后的木墙上,风过时的笑容依稀有悲伤的痕迹。
      背叛的昨日血影重重,他们无法穿越。
      叶楚凡闭起眼,酸涩的温热滑过脸颊。冰凉的触感附了上来,熟悉的气息里,他再辨识不出日与夜的区别……
      日影照在窗上,幽幽秋风拂过庭中几株翠竹。迷懞间仿若听到秋雨的声音,滴在檐下,沾湿了秋雾里层滃叠起的淡淡樨香。
      时间的感觉淡却下去,混不知天地岁月沧海几何。
      是不是就这样经了万世万劫,一直沉默着相拥下去,直到遥远的往昔里那再记忆不起的地老天荒。
      雷憬下颌轻蹭过叶楚凡额头,嗓音暗哑:“你在发烧。”
      怀中人身子蓦的一僵,翻身坐起,用力将他推开,撑着凳子站起身,身形略晃,扶住桌子。雷憬欲扶他,犹豫一下,终没伸出手。叶楚凡喘口粗气,抹去唇边血渍,走到书桌边取了一卷卷宗回来,扔给雷憬。
      “这是最新的案情,包括对邻近百姓的问询记录。案犯显然对陈府内格局地形相当熟悉,若非陈府的熟人,便是事先对府内进行过极详细的探查。”说到这,叶楚凡喘口气坐下,“陈府眼下虽只是普通乡绅,但势力不小,平日里家丁守卫森严,陈阁老更请了数名武林高手作保镖。能避开这些人耳目在府中来去自如,必定武功极高……”
      “没错,”一人在门外接口,接着门被推开,一个白色身影游鱼般悄无声息滑了进来,倚着门柱抱臂而笑,“而且轻功也不能差。”
      “严恺。”雷憬诧异,“你何时回来的。”
      “刚刚。”严恺看到一旁的叶楚凡,神色渐变,“叶……”
      雷憬伸手止住他即将出口的名字,沉声道:“严恺,见过杜言之杜先生。”
      “可,他明明……”
      雷憬看着叶楚凡,慢慢道:“杜先生奉吴大人之命,协助我俩查案,尽早将凶手缉拿归案。”
      严恺看看他,再看看叶楚凡,了然的一笑,向叶楚凡抱拳行礼道:“在下严恺,见过杜先生。”
      叶楚凡也微笑:“好说。”笑容无懈可击。
      接下来谈了些什么,雷憬模模糊糊只得个大概。所有的思绪陷在叶楚凡似真非真似假非假的微笑里,失了应有的敏锐警醒。尤记初识时,他也是这样一副从容不迫叫人摸不着深浅的笑意。
      唯有当他说出拿他当知己时,对方那一笑,犹如小雪初晴霁后明月,含了三分感动三分开怀三分知遇,还有一分啼笑皆非。
      时至今日,雷憬仍不时会想起,至少那时,叶楚凡是否真心而笑。
      他就这样迷迷懵懵听着严恺与叶楚凡商议,跟着严恺走出书房,直至冰冷的剑锋从旁袭来,方悚然惊醒。
      那一剑势急力强,劲风宛然,直取他胸前“膻中穴”,竟是夺命的招数。剑招虽狠,在他眼中却仍不值一哂。本可轻易避开,但他身后是叶楚凡,若避开势必危及到他。当下不及思索,沉腰滑步,反手一掌击向来人。
      那人见他不退反进,而自己招式已老,剑锋滑至了雷憬身后。虽吃惊却不慌张,脚下轻点,翩然后跃,避开雷憬的掌风,同时回剑反刺,指向雷憬手腕的“神门穴”。
      他这一手倒纵显示了极高妙的轻功,严恺在一旁看着,也忍不住叫好。
      雷憬见他当此不利之境尤能应变得当,心下也暗自赞叹。他仍是不避不闪,踏上一步,手臂忽长,变掌为抓,抓向那人手腕。
      那人身在半空,双足虚踢,硬生生在空中转了半个圈,长剑外划,左掌跟着直击而上。雷憬微微一笑,猱身而上,探手抓向那人左肩。那人左脚着地,右足当即飞踢,随即左足跟上,双足连环飞踢。雷憬侧身微退,左腿扫出,恰格住那人右腿,同时右手食指虚点,点中那人左膝“跳环穴”。那人登时站立不稳,左膝跪地。雷憬右掌凝而不发,悬在他头顶,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抬头瞪他,大大的眼睛满是不服,居然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生得眉清目秀,乍看之下,竟有几分眼熟。
      叶楚凡从书房悠悠走出来,道:“你自不量力,居然找云龙九现比试,落败也是自取其辱。”
      雷憬收掌问道:“你们认识。”一边替那少年解去腿上被封穴道。
      那少年撅撅嘴,从地上站起,拍去衣服上的尘土,立时换了一副嘻皮笑脸:“雷大侠,得罪了。我叫小元,是府尹大人派来照顾先生的。见过雷爷,严爷,给二位爷陪罪了!”向雷憬、严恺抱拳团团行了一个礼。三步两跳跑到叶楚凡身前,努嘴道:“先生你教的功夫没用,竟连雷爷的三招都接不住。”
      叶楚凡淡笑道:“你才练了几年?雷大侠云龙九现的称号那是江湖百战,从腥风血雨里拼杀出来的,你一个才练了两天功夫的豆大米丁,怎么敢拿自己和雷大侠比。还不去谢了雷大侠的指点。”
      小元吐吐舌,扮个鬼脸,贴在叶楚凡身边向雷憬再抱拳道:“多谢雷爷指点。”
      雷憬目光从他脸上晃到叶楚凡脸上,笑道:“客气了。我这点微末功夫,倒叫你家先生见笑了。”
      叶楚凡对小元道:“好了,你带两位爷去见张柯,让张柯引二位爷去敛尸房验尸。”
      小元乖乖点头,收起长剑领头而去。雷憬不着急走,让严恺跟小元先行。他双手负在背后,望着小元的背影问道:“他是你收的弟子?”
      “不是,我不是他师傅。”
      “但你传他功夫。”
      “我看他聪明伶俐,一时忍不住,就传了几手以前的拳脚,我功力虽没了,好歹那些招式还记着,无聊时看他耍弄耍弄,权当解个闷。”他凄然一笑,“象我这样一个废人,哪还有资格为人师?再者,我教他的功夫,在你手下竟连三招都过不了,哪里还有说嘴的份?”
      雷憬张张嘴,想说话却没说出来。半天闷闷道:“我先去了。”
      “等一下,”叶楚凡在他身后叫他,“今晚,你去城南松林子等我。我有事和你说。”
      “好。”雷憬答应着,不回头大步去了。

      雷憬到松林子时,叶楚凡已在等他。他故意放重脚步,听到他足音叶楚凡回过头来。
      一霎那,雷憬以为自己回到了三年前,听风酒肆那小小的破屋。一切背叛也还没有发生,他只是个郁郁不得志的书生。少年的心比天还高出三分,双眸笼了淡如晨烟的薄愁,在月下琴音中远比星子更为明亮清澈夺人心神,也教人痛彻心肺。
      如果,如果没有将他引入定北山寨,如果他就那样简简单单将自己杀了……
      也许,一切都会不同。
      “你来了。”淡漠的声音拉回雷憬的神智,雷憬发现今天自己已走神无数次。
      “这么晚叫我来,有什么事?”雷憬打量四周。
      “夜探鬼屋。”叶楚凡挑眉道。
      “什么?”与叶楚凡相反,雷憬的眉几乎挤到一处。
      “我要再去趟陈府。”
      “你们杭州府应该已经完成勘查,我和严恺今天也看了一遍。你遗漏了什么?”
      “不是我遗漏了什么,而是凶手遗漏了一点东西。”
      “什么东西?”雷憬变色道。
      叶楚凡笑得别有用心:“天机,暂时还不能让你知道。”
      “卷宗上没有提到现场尚有遗留物。”
      “因为我将它压下了。没有饵,鱼怎么肯上钩。须知我虽有凌云之志,却无姜尚之能啊。”
      “你胆子太大了。”
      叶楚凡的神情瞬时变得冰冷:“我叶楚凡被人称为疯子,皇宫我尚且敢捣,还怕了留下区区一个证物?”
      雷憬不愿与他多作口角,看他一眼道:“那好,走罢。”
      大步向前,却不见叶楚凡跟来。回头望,他还站在原地负着双手似笑非笑。
      “你怎么不走?”
      “雷大寨主好健忘,你轻功盖世,我却是个失了功力的瘸子,哪里追得上大寨主。”
      雷憬被他堵得说不出话,回身过去拉了他手说:“走罢。”
      林中忽蹿过一道黑影,雷憬手按剑柄喝道:“什么人。”正要纵身追上,叶楚凡按住他胳膊道:“无妨,只是个过路的野兽。”
      “过路的野兽?”雷憬明知他撒谎,却不好说什么。
      施展起轻功,虽带了一人,却仍迅如捷风。不一时到了陈府围墙外,大门上贴了封条。雷憬打量一下四周,伸手环住叶楚凡的腰,轻轻一跃,掠过高达丈余的围墙,稳稳落在地下。
      陈府占地极广,府内建着珍奇园林。如今人死楼空,原先养的鸟兽花草,死的死,逃的逃,留下些怪石残树,在夜色里被冷风刮过显得异常阴森恐怖。
      雷憬握着夜羽,下意识揽紧叶楚凡,不敢稍松开一分一毫。隔了几层厚厚的衣衫,仍能感受出叶楚凡高于寻常的体温。还在发烧?雷憬拧了眉,却不好在这种时候和他分证。附到他耳边轻声问:“现在去哪?”
      “去上房。”
      依着叶楚凡的指示,雷憬带他来到上房院内,埋伏在屋顶之上。
      秋风夜凉,露水一阵阵下来,没半个时辰,两人的衣衫都湿了一层。感觉到叶楚凡在夜风里微微颤抖,于是手上用力,将他揽得更紧,紧紧贴住自己。
      转眼看到叶楚凡正静静瞧着自己,眸光深不见底,于是对他微微一笑,光风霁月,全无他意,叶楚凡却转开了脸去。借着月光,雷憬见他双唇发青面色益发苍白,知道和他说什么也是白费唇舌,眉越发拧深却无可奈何。
      凑到他耳边问:“你每晚都来埋伏么?”
      叶楚凡迟疑一下,点点头:“守了这么多天,始终不得头绪,今天是最后一天,若还候不到他,我也无法可想了。”
      “为何?”
      “四大名捕既来,凶手再不抓紧,就别想取回证物了。”
      雷憬目光一闪,问:“平日你如何进来的?”
      叶楚凡故弄玄虚的一笑:“我自有遁地入天的办法。”突然握住他嘴,压低声道,“来了。”
      来人黑衣蒙面,挨着廊沿一步一望,似在寻找什么。
      不管这人是不是凶手,线索都着落在他身上了。雷憬长剑出鞘,人已随剑一同掠出,剑光灿然势若掣电。黑衣人猝不及防,大惊之下拔剑急应。
      雷憬这一出手,势在必得,剑光笼住那人身周半尺之内。那人以攻为守,举剑疾刺向他左肋。雷憬手腕略翻,剑脊敲到那人剑锋上。那人只觉腕上大震,长剑险些脱手。心下大骇,左掌握爪,呼的袭向他面门。
      雷憬心下生疑,眉一皱,出剑更快。那人抵挡不住,收手退后,剑尖自下向上撩出,黑夜中画出半道弧光,剑法顿时变得飘忽不定,轻捷灵动,剑尖看似袭右忽而向左,似乎刺向前胸忽而又至后背,令人难于抵挡。雷憬心内疑窦越深,不理它剑势来向,自顾疾风暴雨般进击。逼得那人不得不回剑自救。雷憬剑招愈急,那人见抵敌不住,剑法再变,中宫直进,风声飒然,隐隐竟含了奔雷之声。剑法大开大阖,气势如虹。
      雷憬心下一动,诧异之下,攻势稍缓。那人得此一缓,吐出胸中一口浊气。回首见叶楚凡坐于房顶上,左手一扬,一道精光直射向叶楚凡。
      雷憬大惊,知道叶楚凡根本无法抵挡或闪避,心急之下,合身扑上。他去势极速,人至房顶时竟已赶在飞刀之前。他在空中略一弯腰,探手轻轻将那飞刀捞住。
      叶楚凡固然是安然无事,但那人却也借此机会逃出院去。见他身影在院墙外几个起落,便彻底没入黑暗之中。
      雷憬凝视手中的短刀,沉思不语。叶楚凡嘴角微撇,站起身拍拍手掌上的灰道:“雷大人为什么不拦住他?”
      “变故太快,我担心你……”
      叶楚凡打断他道:“以你之能,若要救我,自有别的办法射落飞刀,何必自己亲身过来。莫不是有意放此人一马?再者说,我叶楚凡贱命一条,死不足惜,那一刀若真射中我,岂不使江湖少一祸害?”
      雷憬今天一再被他出言讥刺,到底恼了:“没错,也许我是不该救你,说不准哪天我又看错你,再次后悔留你祸害人世。”
      叶楚凡面色益发苍白,雷憬见他单薄的身形在月光下瑟缩的可怜,不觉心又软了,自悔说话太重,放和了语调说道:“这事有点蹊跷,我们还是从长计议。”
      叶楚凡冷笑:“你当我失了功力,连眼睛也瞎了看不出吗?那人起先用的飞鹤掌,而后剑走轻灵,使的竟然是我的独门剑法。若不是我身在此处,谁会不怀疑那人就是叶楚凡。至于他最后脱身的那两剑……”
      “是沉沙剑法。”
      “铁剑门?”
      “不错。这剑法,乃铁剑门的家传剑法,历来被作为镇庄之宝,只传嫡系子孙,概不传外间弟子。”
      “你的意思,此人和铁剑门渊源极深。”
      “也许。”雷憬不掩眼中郁郁之色。
      “所以你心怀故旧,故意放了他去。”
      雷憬无言可答。
      叶楚凡仍是冷笑:“好啊,唯一的线索被你雷大侠给放跑了。皇上限期破案,到时找不到真凶。不如就将叶楚凡五花大绑了押解京城,反正杀人凶器乃叶楚凡的独门兵刃,叶楚凡又是个名声极坏的大大恶人朝廷钦犯,雷大侠将叶楚凡捉拿归案,功不可没,从此官途坦荡平步青云,当真可喜可贺!”
      才压下去的怒火又腾了上来:“叶楚凡,你不要欺人太甚。”
      叶楚凡正要反唇相讥,忽听屋下有人击掌朗声道:“晚云难见,皓月停灯,雷大侠叶公子于此清风良辰之际在屋顶高梁上促膝长谈,真好雅兴。”
      雷憬与叶楚凡齐齐色变。叶楚凡也还罢了,雷憬对有人近到身旁居然也毫无所觉。两人同时向下望去。
      只见一个男人身着白衣,长身玉立,面如冠玉,手中摇一把折扇。身后跟了三人,其中一女子身着黑衣,另有一男一女服装皆为半黑半白,只不过男的上白下黑,女的上黑下白。这四人女的容貌秀雅绝俗,男的丰神俊朗,迥非俗流。叶楚凡与雷憬面面相觑,却是谁也不认识。
      叶楚凡嘴上不肯吃亏,也朗朗一笑道:“楼台高锁小院清秋,这屋顶上自有一番天高地阔,阁下深夜遨游想来豪兴亦不浅,若有意,不妨也上来一试。”
      那男子笑道:“会当绝顶一览众山,久闻江湖传言叶公子人如芝兰文采风流,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叶楚凡哂然一笑:“阁下过誉了。”
      雷憬揽了他跃下屋去。
      那男子又转向雷憬躬身道:“雷大侠急公好义,江湖上人人称道,今番得晤,荣幸之至。”
      雷憬不会叶楚凡那些酸文缛节,简简单单一抱拳道:“幸会,不敢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我等是西方玄冥教主座下四尊者,阳离,阴尔,少乾,子坤。”
      叶楚凡已明白他们四人服色乃是合了太极八卦中太阳、少阴、太阴、少阳四象之分,也清楚此四人武功深不可测。
      雷憬想起“关西四煞”的话与血玉令,心中暗动,不卑不亢道:“玄冥教大名如雷贯耳,只是山高水远,我等与贵教向无瓜葛,不知四位尊者今日前来,有何指教?”
      衣着半黑半白的女子子坤道:“我家主人于本月十五中秋夜,在杭州西湖之上泛舟青波,特备水酒数杯,想请叶公子过船一叙。”说着素手微扬,一张雪笺平平飞向叶楚凡。叶楚凡伸手接住,纸上竟无任何内力依附,尤如从桌上捡起一张纸般轻巧。显然此女知道自己功力尽失,全不存试探之意,忍不住看了雷憬一眼。
      雷憬自忖凭自己内力将纸自空中平稳送出不难做到,但要象这般使纸上全无后力恰到好处,却是千难万难。
      叶楚凡草草扫一眼纸上,也不细看,问道:“为何单请我?”
      阳离笑道:“自然是为了叶公子怀中之玉。”
      叶楚凡瞥他一眼:“一介布衣,寒伧于世,哪来的怀玉之说。”将请柬随手一抛道:“我不去。”
      原本一直静静立着的少乾身形忽动。自他们现身,雷憬一直凝神戒备,见他衣袂稍动,便即一剑刺出。少乾身形如鬼如魅,竟从剑锋处擦身而过,绕到叶楚凡身旁。叶楚凡未及看清他身形,手中便被塞进一物,却是那张被他抛开的请柬,而少乾已若无其事站回原处。这份轻功,即便叶楚凡当日功力未失,也是有所弗如。
      叶楚凡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忽然笑道:“好啊,有见过强买强卖,却不曾见强请强邀的。”说着双手一分,那张雪笺被一撕为二,“我偏不去,又待怎的?”
      四尊者见他撕了请柬,一齐抢上,雷憬长剑早已迎上。阴尔、少乾、子坤三人围住雷憬,雷憬深知此战凶险,不敢大意,长剑指东打西,与三人翻翻滚滚瞬息拆了三十余招。
      阳离独冲叶楚凡而来,叶楚凡如何避得开,但觉肩、肘、胸三处微痛,已是被困在阳离怀中。阳离俯下身,叶楚凡的肩被他左臂扣住,被迫上身后仰。阳离自上而下俯视他,笑道:“叶公子好大架子好大胆子,我家主人的请柬你都敢撕。”
      叶楚凡怒道:“但凭他天皇老子的贴子我也一样撕。”
      阳离“啧啧”摇头道:“我听说叶公子深通机谋贯于权变,为人颇能审时度势自行曲直,此刻看来,似乎言不符实。”
      叶楚凡被他逼着保持那种姿势,怒不可遏,道:“那又怎样?放开。”挣了几下,却苦于毫无内力,陷在阳离怀中动弹不得。
      阳离右手捏住他下颔道:“小家伙,你撕了请柬那是你的事,教主的宴却由不得你不赴。若惹恼了教主,”他邪邪一笑,“到时我即使心疼却也救不得你。”
      “谁要你猫哭耗子。”
      阳离不答,坏笑着俯身在叶楚凡苍白的颈子上轻咬一口。叶楚凡浑身一颤,惊怒交迸,气得几乎晕厥,也不管自己全无内力,挥掌击在阳离胸前。那头雷憬见了,全身血流涌上脑部,挥剑逼开三人便要过来。奈何那三人稍退又进,缠紧他不容他分身相救。
      阳离笑着放开几近失去理智的叶楚凡,悠悠吟道:“最苦梦魂,今宵不到伊行。天便教人,霎时厮见何妨。”说着一抱拳,换了慷慨朗声道,“十五月圆夜,我兄妹四人恭候叶公子光降。告辞。”向叶楚凡一笑,飞身上了屋檐,那三人立刻不再与雷憬缠斗,皆施展轻功随着去了。
      雷憬无心追赶,奔至叶楚凡身畔,扳过他身子问:“你怎样?伤了哪里没有?”
      叶楚凡按着颈项,胸口不住起伏,猛抬头怒视雷憬一眼,拂开他双手,转身飞快离去。只是左足已跛,一步一挪,走得极为辛苦。雷憬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叶楚凡也不管陈府大门上官府封条,推开门便冲出去,埋头疾行。一路奔至松林子中,后力不继,脚下一个趄趔,踉跄了几步,扶住一棵树才不曾摔倒,弯了腰不住咳嗽。
      雷憬上前扶住他肩道:“还好吧?”
      叶楚凡喘着气抬起脸,茫然望向前方,两绺鬓发落在脸侧,挡住了他表情。雷憬知他心中气苦,却不知如何劝解。叶楚凡突然转身抽出他手中夜羽宝剑,架在他脖子上,全身不住打颤,双手几乎握不住剑柄。
      雷憬平静的注视他:“我知你恨我入骨,若杀了我能解你心头之恨,你可以动手。”
      叶楚凡切齿道:“若非你废去我武功,我又怎会受此折辱?”
      “是,我是对你有愧,但若一切重来,我仍会这样做。”
      叶楚凡看着他,目光惨然,脸色越加苍白,突然“哇”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夜羽落于地下,人也跟着软软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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