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羽青岚

作者:Kangar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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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梦


      第一章  前梦

      西塞边关,黄沙万里。
      关内还只初秋,这里的气候已是入冬般严冷。这日午间起了大风,卷起黄沙遮住大半个天空,在风里站着,人直要被风吹着跑,对面见不着人影。这种时候,路边一间小小的听风酒肆,成了避风的港弯。
      小酒肆很破很旧,孤伶伶立在天地间,只挑了一张破破烂烂的青布酒幌在外头,小小的门脸,一张破草帘堪堪挡去些许塞外寒风。酒肆四面黄泥糊的墙,店内光线阴暗,仅天窗透下少少光线,在黑乎乎的店堂内插入一道光柱。店堂中间挖了个地洞,生着火,上面吊只陶罐,煮着热水,烫了几壶热酒。
      因为天荒地野,酒肆平时客来客往倒也从不冷清,今日因为避风的人多,越加热闹。掌柜乐得合不拢嘴,唤着小二忙前忙后张罗酒菜。店内八张桌子坐满了人,皆是来往走生意的旅人,或跑江湖的汉子,挂着刀剑。桌上坐不了,就席地挤在火堆边,或窝在墙角里。
      一个老汉挑了草帘进来,腋下夹一把胡琴,攥着一个小男孩的手进来。
      酒保迎了上去:“老人家,你要点什么?”
      老汉被冻得不轻,“啲啲”直抖。男孩鼻子下老长一撮鼻涕,“滋溜”吸进去,又立刻下来。老汉佝偻着腰蹭到火边,晃两下,倒在地下。小男孩扑上去大声叫“爷爷”。众人全围上去,七嘴八舌出主意问缘故。小男孩抱着老汉只是哭。
      掌柜拨一人群走上去看,摸了摸额头脉门,道:“不碍的不碍的。”倒一盏温好的酒,慢慢喂下去。不多时,老汉喉头“咯咯”一声,醒转了来。
      众人松口气,劝那孩子道:“别哭了,你爷爷没事。”
      老汉撑着爬起身,向众人道:“一时冻昏了,惊了各位,老汉陪礼。”又向掌柜谢道:“谢谢老爷救命,老爷大善人,一定福如东海,财源广进日进斗金啊。”
      掌柜的道:“值不得什么,出门在外,谁不遇上些事。老人家,你从哪来?”
      老汉叹口气,道:“从山东来。山东今年夏天遭了水灾,儿子媳妇被水冲走了,留下我爷孙俩。只好一路卖唱,逃难来了。”小男孩见爷爷醒了,便抱挨着他坐着,抱着他手臂死也不肯松开。老汉哆哆索索在怀中摸半天,摸出两枚铜板,递给掌柜道:“我只有这些钱,劳烦掌柜贱卖个馒头给我孙子,他两天没吃东西了。”
      掌柜的叹口气,推回他的手道:“老人家,别这样。我也是山东来的,家里虫灾呆不住了,来这边关开了间酒店。多亏大家照应,才能有口饭吃。老人家,馒头我这就给你拿,都老乡,这钱,还是你收着。”
      老汉忙道:“使不得使不得,你也是小本生意。”
      众人纷纷道:“老人家不要客气,掌柜的,这馒头我们出钱。”
      坐于墙边一桌的少年高声叫道:“掌柜的你尽管去拿二十个馒头给他们,都算在我帐上。”与他一起的一位妙龄少女柔声道:“掌柜的,再给这祖孙二位切一盆牛肉一盆羊肉,加两碗热汤。回头结帐时只管和我们算。”
      掌柜的连声应着去了。老汉撑起身颤巍巍向他二人谢道:“多谢大官人,多谢大小姐。”
      那少女道:“举手之劳,老人家尽管放宽心。”又抬起一双妙目向众人盈盈一转道:“难得大家今日聚集一堂,也是缘分,更难得各位都古道热肠。掌柜的,把你的好酒拿上来,我们兄妹要请大家喝一杯。“
      众人见这对少年男女男的俊朗女的俏美可人,年纪轻轻却行事慷慨大方,又有一份助人的热心肠,都大生好感。更兼着热汤热酒端上来,店堂内顿时热气腾腾,人声鼎沸笑语喧腾。掌柜和小二脚不沾地给大家分酒。
      那少女笑盈盈看着大家,见每个人都兴高采烈,唯有一个倚着墙角的汉子,抱膝而坐,头埋在壁弯中,似乎睡着了,对周围的热闹不闻不问。少女执了一壶酒走过去,唤道:“兄台。”那汉子依旧埋着头。
      少女见他衣着蹩旧,一袭黑袍沾满灰尘,臂弯中夹一把不起眼的长剑。少女提高声音又叫一声,他方抬起头来。头发蓬乱,满脸胡茬,眼中布满血丝,声音沙哑问道:“什么事?”
      少女定一下神,将酒递过去道:“我请大家喝酒,兄台你也喝一杯。”
      那汉子接过去,道:“多谢。”仰头就喝,酒水沿着他脖子流下,沾湿了胸前衣裳。
      少女见他喝了酒,走回桌子坐下,目光仍不时瞟向他。那汉子喝光酒,倾倾酒壶,舔去壶嘴边一滴残酒,意犹未尽放下酒壶,埋头继续睡。少女唤来小二,让他再送一壶酒去。
      老汉喝了汤,吃过肉和馒头,带着孙儿绕店一圈,向大家道谢。行到少年少女面前,屈膝就要跪下。那少女扶住他道:“使不得。”
      老汉向他们谢了又谢,由孙儿搀着,回到火边坐下。
      有人问道:“老人家,你从关内来,可有什么新鲜见闻?”
      老汉摇头道:“兵荒马乱的,又是天灾人祸,老百姓卖儿卖女,都活不下去了,到处都是死人。哪还有什么新鲜见闻?”
      众人想到眼下局势,都长声叹息。
      人群中一个中年男子,生得颇胖,穿一件灰色布衣,倒也干净。肩上担一只包袱,掌柜认得他叫候四,专门来往于关内关外,做些贩卖货物马匹的走私生意。道:“我听说,几天前杭州出了一件大事。”
      “什么事?”
      “杭州的陈员外一家,上上下下,被人杀了个寸草不留。”
      “这有什么了不起?”
      那人道:“这就是你不知道了。这陈员外啊,是朝廷前一任丞相,去年才告老还乡。他女儿是皇上的妃子。那势力可大了。”
      “什么人,这么大胆?敢杀朝廷的大官?”
      “这就是关键了。你们可知道那行凶的凶器是什么?”
      “是什么?”
      “我告诉你们,这是我在衙门里当差的兄弟传出来的绝密消息,那凶器啊,名叫青岚。”
      有人失声问道:“青岚?”
      那少女听了奇怪,问道:“这位大叔,这青岚是什么东西?”
      候四笑道:“小姐可曾听说过三年前江湖上的一桩大案?”
      那少女问道:“是什么大案?”
      人群中有人问:“你说的,莫非是三年前,定北山寨被指通辽叛国的冤案?”
      那少女道:“定北山寨?”她看向那少年,道:“师哥你知道么?”
      那少年颔首道:“听说过一二。那定北山寨就在此东去一百里的定北山上。那山原名叫莫支山,由于山上山寨中聚集了无数英雄好汉,组织义军,屡屡阻止了辽军的南侵,保护这一方的安宁,百姓才得有短暂的太平日子过,所以百姓们把那座山改名叫过定北山,山上的寨子,就叫定北山寨了。”
      候四道:“小兄弟说的不错,当时定北山寨的大寨主雷憬,那是天下人人称颂景仰的大豪杰大英雄。人称云龙九现,一柄夜羽剑,说是天下第一剑也不过分。定北山寨正是他一手创立,镇守边关的将士都要倚靠他们。那可真是立在我们百姓前头的一堵挡风墙啊。”
      少女奇道:“您方才说的青岚,与这位雷大寨主有什么关系?”
      候四道:“小姐别急,慢慢就说到了。这定北山寨为百姓为社稷做了无数好事,却得罪了当朝权相何放天。”
      少女点头道:“他是个大大的奸臣。”
      候四一拍腿道:“正是。这何放天将定北山寨视为眼中钉,颠倒黑白横加了个通辽叛国的罪名在雷大寨主头上。”
      少女道:“难道这罪名便由得他说是就是?没有公理人心了吗?”
      候四摇头道:“这世道,有权有势那就是公理,就是人心。何放天一心要害雷大侠,但加了罪名总得有证据才行。这时雷大寨主恰恰认识了一个人,名叫叶楚凡。”
      本静静坐在火边的老汉突然放声大哭,捶胸顿足,伤心不已。
      掌柜的问道:“大爷,怎么了?”
      老汉用袖抹泪道:“老汉以前也是定北山寨的人,大寨主被奸人所害,寨主和兄弟们为救大寨主一个个全战死了。老汉无能,偷生活了下来。老天不长眼啊,为什么要让叶楚凡这个奸人生在人世啊……”他号啕大哭,听者无不心酸。
      老汉哭了良久才慢慢止住,掌柜的递了一块毛巾过去。
      候四道:“原来老人家是山寨的旧人,那么这段公案你最清楚了。在下一直不解,那叶楚凡心肠歹毒,怎会与义薄云天的雷大寨主做上朋友?”
      那老汉道:“我叫陈怀义。三年前,老汉就在定北山寨上为各位寨主做饭烧火。老汉年老无依,四位寨主好心收留我在山上。老汉就是为他们死也甘心。那天,雷大寨主带了一个书生回来,说他是山寨新来的军师,叫叶楚凡。那军师年纪还小,斯斯文文的很安静,不太爱说话。和大伙儿不熟,总是跟在大寨主身边。山寨里的兄弟都是粗人,打心眼里都羡慕尊敬这些读过书的秀才。
      “山寨来了军师,以后打仗有了出谋划策的人。大寨主高兴,二寨主三寨主四寨主五寨主还有兄弟们大家都高兴。但谁能想到,那叶楚凡是披着羊皮的狼。大寨主掏心挖肺的待他,拿他当生死兄弟。他……他竟然捏造出一封大寨主私通辽邦,叛国投敌的伪书。直到官兵上山,大伙才知道他是何放天派来的密探。
      “他处心积虑陷害我们定北山寨,让我们蒙上了通辽叛国的不白之冤啊……官兵围剿山寨,兄弟们死的死,伤的伤。大寨主遭了叶楚凡暗算,身受重伤,其余三位寨主拼死保护大寨主逃出重围。
      “只可怜,三位寨主为了保护大寨主,先后都遭了叶楚凡毒手……”
      陈怀义说到此,哽声呜咽,再也说不下去。
      那少女问道:“后来呢,雷大侠可逃脱了叶楚凡的毒手?”
      候四叹道:“逃是逃出来了。但何丞相下了格杀令,叶楚凡千里追杀雷大侠。雷大侠为了证明定北寨的清白,舍命寻找何放天陷害他的证据。雷大侠为人仗义,在江湖上有无数朋友。那叶楚凡料到大寨主会去投奔他的好友,竟先后将归云庄、神刀门、青鱼帮甚至铁剑门,凡大寨主前往投奔的朋友一一剿灭。前后几百条人命啊……那铁剑门,更是大寨主的师门……那叶楚凡手上沾了无数条人命……天也容不得他。雷大侠发下重誓,待定北山寨沉冤得雪之日,必杀叶楚凡报仇。”
      那少女又问:“这雷大侠被叶楚凡害得那么狠,后来可雪冤了。”
      候四点头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雷大侠得当朝丞相欧阳文昱之助,反而找出何放天意图谋反的证据。那何放天狗急跳墙,竟率兵闯进皇宫劫持圣上逼他退位。幸亏欧阳文昱和雷大侠及时赶至皇宫救驾,粉碎了何放天的阴谋。”
      少女问:“这些奸臣□□后来如何了?”
      “何放天被灭了九族。雷大侠自然是沉冤得雪。”
      “叶楚凡呢?雷大侠是不是杀了他?”
      候四摇头叹道:“叶楚凡谋反不成,与雷大侠一战被雷大侠重伤在剑下,废了一条腿,险些送命,得了失心疯。雷大侠虽曾多次罚下毒誓,定要杀叶楚凡为众人报仇。但那欧阳丞相与雷大侠真是侠义仁心,竟然放过了叶楚凡。那之后,江湖上就失了叶楚凡的踪影。”
      那少女默然不语,缓缓端了酒来喝。
      候四接着道:“朝廷巨逆被诛,雷大侠也进了六扇门,做了欧阳丞相手下得力的帮手。多亏朝廷还有这些忠臣在,百姓才能再过几天太平日子。但没了定北山寨,这边关的百姓可就又苦了。辽人屡屡侵扰我境内……我这生意,也难做啦……”
      旁边有人道:“你说了这么多,与你先前讲的杭州命案有什么关系?”
      候四道:“我正要提这节。我听我在杭州府当差的兄弟传出的消息说,行凶所用的凶器,乃是青岚。而这青岚,正是那叶楚凡的独门暗器。这暗器长不过两寸,宽仅三分,外形似一片柳叶。”
      那少女惊道:“难不成是说,那叶楚凡重新现身江湖了?”
      候四道:“小姐你想,叶楚凡欠了多少血债?这三年来,无数的江湖好汉要寻他复仇,他杳无踪影。现在突然现身,一定有古怪。”
      陈怀义颤声道:“若让老汉遇见他,老汉一定要扒出他心肝来看看,到底是黑的还是红的。”
      与少女同行的少年大声道:“正是,如让我遇见这等歹毒之人,我定要一剑取他狗命。不,一剑太便宜他了,我要将他千刀万剐,为天下除害。”
      众人高声叫痛快。
      “小二……”突然一声大吼,吓了所有人一跳。一直蜷坐在墙角的汉子抬头道:“给我再来壶酒……”
      那少女从自己桌上端了一壶酒过去,那汉子看他一眼,接过就喝,也不说谢。
      少年不耐烦道:“师妹,你和这化子纠缠什么?”
      少女道:“我请大家喝酒,自然也有他的份。”见那汉子额角一层薄汗,问道:“你不舒服么?”
      那汉子不答,只顾喝酒。
      少女小心的问道:“还是说……你方才做噩梦了?”
      那汉子将酒壶喝得涓滴不剩,长长舒口气。黑瞋瞋的目光看向她,好一会方慢慢说道:“是……我是做了一个梦。”
      …………

      多年前的梦,梦中有相同的阳光,和晨烟。
      那时他年少气盛,意气飞扬。
      兄弟们下山打猎,五个人,五匹高头大马,人如玉夭马如龙,引得山下村民注目赞叹。他们兴致勃勃,使劲挥舞马鞭,相互较着劲,二十只马蹄踏出滚滚烟尘。
      穿过一条小径,他正站在路边。骏马从他身旁奔过,尘土扑了他一身,他提起袖子轻掸灰尘。青色衣袍在黄土间映着阳光,一瞬间他见到江南烟雨间的翠竹,秀逸出尘,孤标傲世。
      他心中微动,勒马回望。
      他也正望向他,目光泠泠朗朗,唇角一抹浅笑似嘲若谑。
      他策马过去,从马上俯望他。
      他仰起脸,阳光自他鬓角流下,蜿蜒到唇上,画下半弧阴影。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叶楚凡。”
      “来这里干什么?”
      他摊开手,自嘲的笑:“落第举子,借路回家。英雄有何见教?”
      他看他,他在阳光下微歪着脸仰视他。
      他突兀的问:“喝酒吗?”
      他微怔,很快回答:“会喝一点。”
      他伸手出去:“上来。”
      “干什么?”
      “去喝酒。”
      他笑了,果然把手递给他。他也笑,微一用力,把他拉上马,他落在他身后象竹叶间的微风。
      他们去了听风酒肆。
      听风酒肆两样东西最出名。落地倒与红烧鱼。
      落地倒是酒。酒性极烈。坐着喝这酒,站起来便立刻醉倒。所以唤作落地倒。穷汉子们多喜欢来买这酒。
      红烧鱼简单,但听风酒肆的大厨却能将它做得香飘十里,吃过的人都说怕是皇帝的御膳也比不上。
      雷憬就要了落地倒与红烧鱼。
      他躺在坑上,叶楚凡坐在他对面。
      叶楚凡问他:“你叫什么?”
      “雷憬。”
      “谨慎的谨?”
      他拉了他的手,他的手掌纤长,握在手中有细微的冰凉。他在他掌中写:“立心景,憬。不是谨慎。大男人,整天谨慎干什么?不累得慌?象个娘们。我怎会要那种名字?”
      叶楚凡挑眉:“小心驰得万年船。雷塞主身负重任,若不谨慎万一遭人暗算,岂不糟糕?”
      他大笑:“大丈夫在世,只求活得痛快,哪顾得了许多?”
      他的眉眼在阳光后看他,笑时眼里有遮掩不去的抑郁。眉梢眼角那一分轻愁,令他的笑犹如清晨山麓间的薄雾,静而幽远。
      他想让他快活。于是大碗喝酒大声说话,捡平生的畅快事说给他听。
      他听了笑,也陪他大碗喝酒。
      他酒兴不浅,酒量却极差。
      一碗下去,他倒在了桌椅下。
      他扶住他。
      他身子纤瘦,藏在厚厚的衣衫下,象春季的嫩竹,一掐即断。
      他觉出自己三分醉意。
      叫小二来结帐,才发现忘了带银两。
      只好去摸他腰间的小布囊,几锭散碎银两,还有一本书。他以为是四书五经之属,却不是。书面上工整的两个隶书《兵策》,用细细的白线装订。
      他用他的银子付了酒钱。
      看他睡得沉沉,不想吵醒他。雷憬与酒肆老板相熟,就在酒肆中借宿了一晚。
      他看他囊中的书册。书页里的字迹清秀工整,在在皆是治国平天下的策论,甚而有兵法战略。
      他诧异。原只当他是个不得意的牍案秀才,谁知他胸中韬略胜过百万甲兵。
      书中文辞如流,他沉浸其中一夜不眠。
      男儿壮志英雄气概,他眉飞色舞意气飞扬,心胸大快。
      转头看他俊秀的五官浸在月光中,仍是说不出的浅浅忧愁。
      不知他有什么心事。
      他想让他开心。

      叶楚凡在琴声中醒来。明月当空,雷憬坐于月光中,手中一把古琴,含笑看他。
      他诧异:“哪来的琴?”
      雷憬道:“找镇上的教书先生借的。”
      叶楚凡酒未全醒,摇摇晃晃走过去看。琴身拙朴,弦带龙吟,翻过琴,底下“老龙吟”三个草书。
      “好琴。”他赞。
      雷憬道:“弹一曲?”
      “现在?”
      雷憬笑:“我是个粗人,不会弹琴。”他推琴过去,“你来……”
      叶楚凡看他,目光闪烁,如月下秋波,莞尔一笑,道:“好。”
      琴音泠泠,带有别样的温朗卓尔。他不是没听过琴,他听过最好的乐师弹奏的最动人的曲。
      但他未听过如此高阔舒远胸无点霾的琴曲,如朗空万里。
      他热血激昂,拔剑摆开架势。剑锋随着琴音或紧或慢,曲折转圜之处,皆是琴音剑意相随相偕,意致幽远绵绵不绝。
      琴音既止,余韵犹自袅袅。他的剑,也舞到了尽处,清晖如月,寒光映射里自倾泄了一地流萤蝉翼。
      他的目光与他在月光中相会,醉倒一天一地。

      轻叱一声,四柄长剑自四个方位攻向那落泊汉子。陈怀义、候四、掌柜,还有那少年――陈怀义的孙子各各手执长剑,脸上换了修罗般的杀气。候四喝道:“雷憬,纳命来罢。”
      少女大惊失色,要避已是不及,不知怎的就举手护在了那汉子跟前。
      四柄长剑将递到那汉子面前时,也没见他动。少女肩上被轻轻一拍,横刺里摔开去,轻轻落在墙边的草垛上。
      那四人的剑极快,雷憬的剑更快。
      少女只见一道剑光,四柄长剑接连“呛啷”落于地下,陈怀义等四人齐齐后跃,右手全部齐腕折断。
      雷憬的剑已回鞘,缓缓立起身。少女突然觉得他一点也不落拓,相反,他很高大,长得非常好看。
      雷憬眼望窗外,道:“关西四煞,何时变得如此不入流起来。动手之前,竟然讲那么长篇大论废话。”
      候四抱着手腕道:“雷憬,我兄弟学艺不精,败在你手下无话可说。”
      陈怀义道:“雷憬,难道,我们所掌握的事实有误?叶楚凡害你之事不是真的?”
      雷憬道:“是真的。你们说的一个字也没错。”
      掌柜的恨声道:“这样都不能让你动摇,雷憬不愧为雷憬。我兄弟心服口服。”
      雷憬淡淡道:“你们的计策原本很好,动手之前说那些旧事确可使我心情动摇。”
      候四道:“但你的心神却丝毫不乱……”
      雷憬道:“因为那是太久太久以前的事了,久得我自己也已记不起……”
      少女见他神色言语间说不出的孤独落寞,似乎藏着无尽伤心之事,心突然便纠痛起来。
      候四手腕痛不可当,却仍甚硬气,道:“雷憬,你要我们兄弟的命可以,但那东西,确实不在我们兄弟手上。我们决交不出那件东西。”
      雷憬奇道:“什么东西?”
      陈怀义恨恨道:“你来,难道不是和别的人一样,为了抢夺那血玉令?”
      雷憬皱眉道:“血玉令?这是何物?”
      那少年道:“莫非,你不是冲此物而来,不是冲我们兄弟四个来的?”
      雷憬道:“我奉丞相之命出来办事,途经此店稍作歇息,四位虽在江湖上名声不善,但也未作大的恶事,我此来不是为了你们。”
      候四道:“那血玉令……”
      陈怀义瞪他一眼,道:“既如此,是我兄弟误会,冒犯了雷大侠,多多得罪,雷大侠勿怪。我等就此告辞。”
      “慢。”雷憬剑不出鞘,拦在他四人面前道,“你们不明不白欲取我性命在先,含糊其辞欲蒙混过关在后,想走,没那么容易。”
      关西四煞脸色煞白,道:“雷大侠想我们怎样?”
      雷憬道:“那血玉令,到底是什么东西?”
      陈怀义想一下,叹口气道:“雷大侠可听说过西方玄冥教?”
      雷憬自然知道。素闻玄冥教行事诡异毒辣,是有名的□□,为正道人士所不齿。但因此教地处西域,平素并不以入主中原为意,倒也没和中原武林结过梁子。
      他问:“这血玉令与玄冥教有何关系?”
      陈怀义道:“血玉令乃玄冥教主信物,见玉如见教主。据说玄冥教主黎正暴毙,血玉令流落在外。因此……”
      雷憬道:“因此你们便一拥而上抢夺。”
      陈怀义叹口气道:“我们夺了那玉来,可是强盗碰上贼,又被人抢走了。而别人还认定血玉令在我们手中,三番两次被人寻事。今天见到雷大侠,以为是也是为了血玉令而来。”
      雷憬了然的一笑:“各位向我动手恐怕不是为了血玉令。雷某如今身在六扇门,怕是几位做下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因而先下手为强,除了雷某以策万全。不成功才用血玉令作托辞。”
      关西四煞脸色灰败,答不上话来。
      雷憬道:“无论你们作了什么,如今我断了你们手腕,已是惩戒。快快走罢,迟了让我发现你们到底作了什么恶,怕就不是断一只手这么简单。”
      关西四煞目露恨意,却不再说什么,拾了剑飞快离去。
      店中客人兀自呆鸡般发怔。
      那少女低低唤道:“雷大侠……”
      雷憬看她一眼,道:“谢谢你的酒。”
      少女红了面颊,道:“我……我叫周静澜。他是我师哥,潘华……”
      雷憬笑笑道:“我记住了。”转身大步出店。
      周静澜没想到他离去如此之快,想说的话一句也未及说,呆呆望着他的身影走入漫天黄沙中,几乎流下泪来。

      “这是好书。”他拿着他的《兵策》说。
      他奇怪的看他:“你这样觉得?”
      “看得出来,你是心怀天下之人。”
      他默然,忽尔自失的笑:“你是第一个如此说的人。”
      “你有才。”
      “但无人赏识。说到底不过落个孤芳自赏沦落天涯。就是我有雄心壮志报效国家,也投靠无门。这本书,你若喜欢,就送了与你。反正,除你之外,再无第二个人肯正眼看它。”
      看他的落寞,他脱口说道:“因为我是你的知己。”
      他看他,哑然而笑。
      “来定北山寨,我们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到时我们一起打辽人,保家卫国。”他说。
      他神色变幻,他以为他会拒绝。岂知他明明白白回答:“好!”
      他们相视而笑。
      他那时并不知道,他清澈如许的目光后,潜藏的是灭顶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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