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仙记

作者:海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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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倾城曲(12)


      屈指一算,距离圣诞也不过月余光阴,既然已经决定抽身离去,不妨在离去之前好好放纵身心,享受最后的盛宴。
      怀着一种近似悲壮的感伤心绪,我故意把所有的顾忌与担心抛诸脑后,尽情透支今后生命中的每一分快乐。
      是的,我很快活。
      我是那么心甘情愿的沉溺于聂少温柔的目光,他的臂弯有力,胸怀温暖,亲吻缱绻,笑颜和煦。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那么甜蜜,连时间都染上了芬芳的气息。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和我一样,是用一种怎样凄凉和绝望的心境来体会这得来不易的脆弱爱情。
      而时间并不理会世人的心情,你愈在意它就愈过得飞快,一转眼已经进入一年中的最后一个月份。
      离别的时刻愈来愈近,我愈发珍惜与聂少相处的时光。这时光,寸寸皆是千金不易。
      聂少渐渐察觉我的苍白与消瘦,他常常担忧的注视着我,尽量用诙谐不羁的语气与我玩笑,“姚非你怎么啦?是不是整日对着我产生了视觉疲劳?要不要我即刻消失?”
      即便我知道这只是句戏言,可那一字一句照样如重锤般砸下,痛得整个人都微微痉挛,但我依旧勉力嬉笑出声,尽管那笑声听起来根本蕴含了太多凄楚。
      几次下来,聂少不再开同样的玩笑,在我失神怔忡的时候,他会悄然靠近,伸手将我揽住,用力收一收手臂,或者在我额角印下一个温暖的唇印。
      呵,我们都是太聪明的人,彼此心里都很明白,我与他根本没有未来。
      谁也不知道这样快乐的时光能够持续多久,我不知道,聂少也不知道。
      而我也不想探究聂少的内心尺度。
      因为于我而言已经没有甚么区别。
      终究是一场镜花水月,就让它在最美的时候结束罢。
      正因为如此,我几乎完全忽视周遭的其他人与事,包括姚然在内。
      等发觉姚然已经很久不同我联络,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那天给一个客户送货,回程恰好经过姚然的学校,忽然想起姚然至少有两个多礼拜没露面,连电话也不曾有一通,我觉得奇怪,看看时间如果她有课应该还没下课,于是决定进去找她问问近况。
      结果令人大吃一惊,姚然已经一个月没去上课,系里很有意见,就算她是校长特殊关照的特别学生,这样藐视校规也实在不像话。“你是姚然的家人?看见她请她来学校报到,如果要玩,为甚么不干脆退学玩够了再来?我们的经费是要用在刀刃上的。”
      我诺诺答应,满脸尴尬的退出导师办公室。
      站在校门口,我拨打姚然住所的电话,一直是盲音;再拨手机,一直关机。百般无奈,我回家翻出她给的地址和钥匙,决定上门去瞧瞧到底怎么回事?
      姚然租住的地方是一处高层公寓,楼下保安不在,铁门也没锁,我直接搭电梯上去,到了屋门外就听到里面轰然作响的重金属摇滚乐,姚然从小喜欢这类音乐,那么说她此刻应该在家。
      我使劲按门铃,也许音响太吵,里面的人没有听到铃声,好久都无人应门,我叹口气,取出钥匙一把一把试过去打开了外面的防盗门和里面的厚重大门。
      客厅里帘幕低垂,灯光璨亮,打足暖气,音响喧哗,而且凌乱不堪,到处是超市拎袋、食品包装和各色酒瓶,我一眼看见姚然。

      姚然背对着我坐在餐桌前,身体随着音乐轻轻摇摆,看起来颇为自得。她只穿了一件丝织浴袍,湿漉漉的及肩长发下裸露出柔美的颈项、纤细的胳膊和修长的双腿,蜜色的肌肤在暖色的灯光下熠熠生辉。那样的姚然是我所不熟悉的,一派旖旎风情。
      我无心欣赏她的别样气质,径自走过去“啪”的一下关掉音响,所有的声音如潮水般退出场景之外,空气顿时凝滞,寂静的简直可怕。
      姚然显然吓了一跳,转头看到是我,脸上的表情变得古怪,“嗄?你怎么来了?”
      我环顾四周,看见电话听筒斜斜跌落,手机干脆沉在早已没有鱼的鱼缸里,还有这里一天一地的乱七八糟,心头怒意顿起,“姚然,你是甚么意思?别告诉我你在磕药!”
      姚然恢复了往日满不在乎的劲头,光着脚跑过来勾住我的肩头,“你不会为了我逃课来兴师问罪吧?我可还记得以前你把你们学院的约翰老头气的直跳脚的情形,”她低低的吹声口哨,俯身在我耳边吃吃笑着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可是我觉得恋爱比拿学分更重要,姚非你说呢?”
      尽管已经猜到了几分,此时听姚然亲口说出,我还是不免吃了一惊,“甚么?”
      姚然松开手臂,后退一步,拽拽松开的领口,抬一抬下巴,“姚非,我恋爱了。如果你愿意,很快就能看到他。”
      我诧异,“怎么,难道你们……”
      “哈哈,”姚然大笑起来,“真令我吃惊,没想到姚非你原来这么古板。当然,我们同居了。”

      面对眼前神采飞扬的姚然,我嗒然若失,她长大了,不再是只顾淘气的小女孩。
      一圈看下来,我的目光被散落在餐桌腿边的一堆黑色衣物所吸引,我清楚的看到,一件冷冰冰的金属物件在其间闪着薄薄的寒光。
      我不由自主的走过去弯腰拾起了那件东西,它静静的躺在掌心,被头顶的灯光耀的无比刺眼。
      那是一把折叠起来的□□,阖起的刀背上是粗砾的血槽,似乎犹有暗红的血迹沾染其上,散发出无形却也触目的杀气。
      “……姚非,答应我不要马上否定我的选择,你知道,其实他是个英雄,非常酷!哈……”姚然的声音渐渐淡去,我几乎是忿怒的盯住手中的锐器,是啊,所谓英雄!他总是擅长扮演那种带点悲□□彩的边缘人物。
      是不是因为,在人生的舞台上,他原本就是一个悲情角色?
      “嗨,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姑姑,嘻嘻,怎么样我没骗你吧,又美又年轻……姚非,他就是……”
      我顺着姚然欢喜的眼光转身看去,从客厅那头的浴室中懒洋洋举步趋近的,正是小武。
      年轻精悍的身体只在腰间裹了一条洁白毛巾,□□的肌肤上纵横遍布新旧伤痕,尚有温热的水汽氤氲腾起,他整个人都似乎被一团白色薄雾拢住。
      我看不清小武脸上的表情,只能感受到那道白色水雾背后的犀利目光,仿佛一枝利箭,悄无声息的刺穿了我的胸膛。

      “姚非,”不知何时姚然已经来到我身旁,她伸手推推我,“你怎么啦,脸色这么难看?怎么,你们认识?还是被帅哥震慑住了,嘿嘿……”
      我听到自己木然发出的声音,“不不,我们不认识。”
      小武的面容突然清晰的凸现在我眼前,听到我的话语,他讥诮的笑了,雪白的牙齿在灯下闪闪发光,黑沉沉的眼瞳中满是嘲弄,“姚然,有一点你没说对,你姑姑比你可帅多了!”
      姚然跳过去挥出一拳,扬声大笑,“那倒是!姚非耍酷的时候真叫有款有型咧!”
      我勉强笑笑,把手中的刀子轻轻放到桌上,敷衍了几句告辞离去。
      出了大门我一下子脱力,要扶住墙才能站定。怎么会是这样?实在太糟糕了!小武接近姚然的目的我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他是在实施他的报复计划。
      为了报复姚思纬,他会毫不犹豫的伤害舅舅最在意的亲人。姚然。
      我不会忘记小武说到他母亲时声音里的凄怆,更不会忘记他提及舅舅时不加掩饰的憎恶。
      然然。可怜的然然。我该怎么办?

      虽然是冬日的阳光,正当午时却也明亮异常,我的视野中充满烧灼一般的光线,白茫茫一片几乎无法视物。
      路上行人如梭,车水马龙好一派繁忙景象,我呆呆的站在十字路口,看着对面的红灯变做绿灯,绿灯又变回红灯,不管身边人流如何往来,只觉得举步维艰。
      “怎么,姚非,你打算站在这里开花么?”一个略带暗哑的戏谑声音在背后响起,懒洋洋的语调让人根本无从防备这其实是一头正在积蓄精力的黑豹。
      我猛地转回身去,直视小武挑衅的目光。
      面对我的刹那,他微微一怔,随即吹出一声响亮的口哨咧嘴笑了,“嗄,真的生气了?看来姚然说的没错,你们姑侄两个的感情还真不是一般的好。”
      “小武,你到底想怎样呢?然然还小,请你放过她!”我低声说。
      小武眯起眼睛,随手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卖弄似的吐出几个烟圈,“我想怎样,难道你不知道么?”
      我求他,“可是为甚么是然然?她还那么年轻……”
      小武冷冷的说,“姚然不是小孩子,我也没有强迫她,大家在一起也很开心,这不是很好么?姚非,你选择了放弃,可我不。没错,姚然还年轻,”他讽刺的笑笑,“所以她有大把机会重新来过。而我,我是没有未来的人。你明白么?”
      我震惊的看着他,心一点一点沉下去,他眼底的淡漠已经明明白白昭示了他的决定。小武不会放手,只会利用姚然将姚思纬一步一步拖入无底的深渊。
      我小声但强硬的告诉他,“我不会让你伤害然然,绝不!”
      小武静静的笑了,忽然探头过来在耳边低低的说,“姚非,你知道么?我就是喜欢你这股子不屈不挠的辣劲。要我放过姚然,可以啊,除非你来换她下场,呵呵……”
      我用力推开他,扭头就走,身后传来他放肆的大笑声。

      一整个下午我都在街头踯躅,没有去翡翠居也没有回家。我心乱如麻,感觉上好像眼睁睁看着姚然走向悬崖边缘,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一直到夜幕降临,街头的路灯依次亮起,我才察觉自己早已走得腿脚酸软,想想也没意思,招手截了部街车直接回家。
      拖着沉重的步子出了电梯,我低着头从手袋中翻找钥匙,胳膊忽然被一只有力的手握住,身不由己被拽入一双臂弯中,聂少焦虑的声音响起,“姚非,你一整天都在哪里呢?为甚么打不通你的手机?还有,为甚么不戴晶石?”
      我慢慢反应过来,聂少一定找了我整天吧?“呵……手机没电了,早上洗澡后忘了戴上晶石……”嗅到聂少身上草木般的清新气息,感受他平稳起伏的胸膛,我觉得无比安心也无比疲倦,自然而然就将头倾靠在了他的肩头。
      “发生了甚么,姚非,告诉我,让我帮你。”聂少温和的说。
      我黯然的笑。不,你帮不了我,我要的你给不了。
      我不敢祈求世界和平从此没有纷争没有倾轧,这是太伟大的课题,而我太过渺小。
      在我浅窄狭隘的世界里,我只敢卑微的祈求上苍――给我平静的生活,让我和我爱的人及爱我的人都平安喜乐。
      可是,我得不到我要的幸福。
      它离我那样远。
      那样远。

      这一晚聂少没有走。
      不不,没有缠绵悱恻,更没有热情似火,我们只是踞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喝酒聊天。
      起先我一直喝闷酒,聂少为了排解我的抑郁情绪就时时说些各地的风土人情。算起来我以前也跑遍了大半个地球,可听他这么一说就觉得自己简直纯属浪费资源,该玩该留意的地方差不多统统错过。
      我涣散的精神逐渐聚拢,听到趣致精彩处也愿意插上一句半句,有时还会被聂少的幽默与风趣逗得轻笑出声。
      果真不是凡人呐,我想。生活这么多姿多彩,学识这么丰富渊博,涵养气度岂是我等凡夫俗子可比。
      我喃喃的问,“看了这么多,走得那么远,你会不会累?”
      聂少温和的回答,“有时候也会,可是,这些都是一种宝贵的体验。无论喜怒哀乐,艰险或顺畅,人生赋予我们的是更多思考的余地。有人会迷惘失措,也有人得出结论,不管结果如何,听从自己的心就已经是最大的圆满。”
      “听从自己的心?如果心里只有绝望和黑暗呢?即便犯错也是圆满么?”
      “姚非,相信我,每个人的内心都有光明的一面,或为他人或为自己,这是人们的本能意愿,纵使不得已涉足暗流,出于本能也会挣扎着趋向光明。只是,有的人成功了,有的人失败了。而这并不能成为人们放弃自己的理由。”
      我咕咕的笑,“哇铐!太深奥了,神仙哥哥,你好酷好拽好厉害!来来来,我敬你!”说罢一仰头,灌下大半杯红酒。
      聂少哑然失笑,夺下我手上的杯子,“姚非,你喝多了。你有没有看过三国?罗贯中引用杨慎的一阙‘临江仙’,你知不知道?”
      我伏在矮几上摇摇头。
      聂少轻轻念出,“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他伸手捋捋我的发稍,低声说,“没有甚么勘不破的事,等到一切俱往矣时再回头,于你已是百年身……”

      甚么意思呢?我捧住自己的脑袋用力想,可脑袋早已混沌一片。
      我听出他声音里的无奈和苍凉,待要抬头看清楚他的表情,却觉得头重的直往下坠,而且眼前的事物也已经层层叠叠、模糊一片。
      几乎要盹着的时候忽然心里闪过一道灵犀,我大力一拍矮几,扬声大笑起来,“哈!我终于明白了!原来这个‘是非成败转头空’的意思就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反正做甚么都一样,到头来也是一场虚空……”然后低低哼唱,“风再冷不想逃,花再美也不想要,任我飘摇,天越高心越小,不问因果有多少,独自醉倒,今天哭明天笑,不求有人能明了,一身骄傲,歌在唱舞在跳,长夜漫漫不觉晓将快乐寻找……”
      我终于伏倒桌案,轰然跌入梦乡。
      聂少是甚么时候走的,我并不了然,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已经合衣躺在沙发上,脑袋下面舒舒服服垫了靠枕,身上还披了厚毛毯,房间的温度调的刚刚好,残酒已被收拾干净,旁边的矮几上甚至用保暖杯冲了一壶菊花茶。
      毫无疑问,这些都是聂少的手笔。
      我心内温暖,鼻子却不争气的酸了。

      这就是爱情么?
      一切的一切都那么美好。
      美好的人神共妒,天地不容。
      谢谢天,如果这样的爱情会招致天谴,那么请千万开恩,将所有的罪恶都归咎我一人!
      我将毫无怨怼。
      并且心怀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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