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后长松（换攻）

　　我其实挺怕黑的。

　　灵魂状态下在春暮殿已经呆了三天了，早在第一天，淮峥就兑现了他的话，几乎不影响任何人的情况下，第一时间就早早启动传送的阵法，春暮殿，连同他刚刚穿好衣服的遗体全部转移到另一方仅容纳着殿阁的小世界里，仿佛扔垃圾一样，打包草草的扔进垃圾桶。

　　这里灵力匮乏到几乎没有，不像通明峰常年灵气浓郁，失去了灵气的供养，窗外的鲜嫩梨花很快枯萎，干枯的花瓣显示着越来越深的褐色，地面上，青草从根处开始发黑，散发着腐朽衰败的气息。

　　好处是，我现在可以离开我的尸体三十米的距离，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这里似乎是一处封闭的空间，没有太阳，没有月亮，即使飘出去，外面一片漆黑，空间里笼罩着淮峥设置的阵法，就算是我复活，以我的修为也出不去，外人进不来，一切都无声无息，带着令人可怖的寂静。

　　我还是坐在窗边，殿内，长明灯几点微微的光芒，带来几分光亮。

　　兀得笑了笑，可叹自我上这通明峰以来，淮峥那憨货与我争锋相对二十多年，竟是不知真正的目标是谁，春暮殿原取自春树暮云之意，本就是对遥远友人的思念，我穿越到这个世界已经有前世成年人的记忆和思考能力，从婴儿时期到遇到黎长青那一年，我才刚刚17岁，过去这十七年，可从来没有遇到过黎长青，可见真正黎长青所思的人，要么不能得到，要么没有能力得到。

　　我也不过是个替代品罢了，少了一个容时，那黎长青耐不住寂寞，还会有第二个或者更多人。

　　双手抱着膝盖，无聊的时候，心里铺填的往事止不住回思，两世的寿命虽说都是命短，可也学会一个道理，想要生活过得去，就要学会和自己和解，改变不了环境，改变不了外人，就只能改变自己，至于那些悲伤、不平、忿恨和不满都揉捏进浑圆光滑的蜡衣中，早就失去了发酵，沸腾和迸发的情绪，所流于表面的只剩下沉静淡寞。

　　不知道过多久，我听到了一丝细微的声音，声音来自上方，有点像是杯盏瓷器的破碎声。

　　嗯？下意识的抬头去看，头顶上漆黑一片，似乎刚刚听到的声音只是错觉。

　　有鬼？啊不对我就是鬼啊，怕什么啊，我心里想着，不敢探出身，外面这么黑，反正出去也什么都看不到，我还是待在里面吧。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注意到我的胆怯，长明灯似乎被一阵风带动，灭了一盏。

　　！！！我下意识的朝屋内有光芒方向一缩，这什么破质量，淮峥你个分斤掰两的死抠门，买的什么破灯。

　　咚，

　　咚，

　　咚......

　　黑暗中，似乎有沉闷的脚步声响起。

　　我听得分明，绝对不是什么幻觉，眼角余光看到了门口的方向，沉重的木门是打开的。

　　等一下，这门，之前就是开着的吗？

　　似乎是回应心里的疑问，黑暗中，一道高挑的黑影逐步靠近。

　　我一时间也忘记别人看不见我，没骨气的躲到床角的黑暗处，不敢去看。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在距离自己很近的地方停下，随后听到衣服的綷縩声。

　　“师娘。”玉石般好听的声音响起，往日熟悉的声音如今却有几分低哑。

　　这声音是....我惊喜的起身，只见眼前一个二十左右年纪的青年坐在我床边，长明灯下，一小半身影笼着苍白的光，剩下的全部跻身在黑暗中，显得几分阴郁。

　　“小七。”我下意识像着往日一般微笑的对他回应，看到他的表情后，不免下意识的失了声。

　　君落衡面上凝着浓郁到化不开的悲伤，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模样。

　　小七......

　　“我不该离开的。”青年的语气低沉。

　　我轻轻飘到君落衡旁边，一手下意识的拍着他的头顶安慰，“‘便宜儿子’，这事不怪你，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是我自己身体不好。”

　　灵魂状态下我什么都干不了，手指轻易的透过君落衡，他却浑然不觉。

　　君落衡拉着榻上人的手，目光深处缱绻而执拗，“淮峥急着把你下葬，一定其中有什么阴谋，你的死因绝对是有人故意谋害。”

　　那倒也不是，我看着“便宜儿子”，无奈地摇摇头，罢了，这孩子性子一向不撞南墙不回头，回头确认我正常死亡后，就会放弃吧。

　　这时候我忘了，君落衡本身医术极好。

　　本以为他说的探寻我的死因，是直接回通明峰找他的师兄和其他侍从问情况，结果这小孩直接动手就开始验尸。

　　我无语又尴尬的看他低声道一句“得罪了，”之后毫不犹豫的扒拉我尸体的衣服，随着衣物越来越少，想拦也拦不了，索性转过身，懒得看这死小孩。

　　“果然。”我听到君落衡的低语声，带着笃定的口气。

　　我扶着额头，是的是的，知道了吧“便宜儿子”，我就是正常死······

　　“你果然是被人害的。”

　　哈？我疑惑的转过身，“我”的身体倒也没有全扒光，古人思想保守，还给我留着一袭亵衣，他一手持着我的手腕，皙白的胳膊上，几道前段时间刚愈合的疤痕出现在眼前。

　　这伤痕我都记得是，我想解释，又想起了他听不见的我声音。这时，瞧见君落衡眼里流露出的几分暴戾的杀意，思绪间，不由回想起初次见这孩子的时候了。

　　通明山上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我第一次见到君落衡，是黎长青带着我去认识他这个小徒弟的。其实不然，我和他的相遇要早一点，这算是为了维护小孩子的自尊心，相互不说的秘密。

　　十三年前，通明山的夜色没有一丝云雾，亮晶晶的，又高又远，如往常一样，没有一丝变化。

　　淮峥那厮还处在和我在时不时给我没事找事的阶段，临近月末，又给我一堆凌乱的通明峰账务让我一人对账，所以这几天都要忙着丑时才能歇着。

　　今日也是如此。

　　我手持宫灯，瞧着四下无人，动作不雅的打了打哈欠，裹了裹身上的披风。

　　因为二弟子喜欢看雪，这几日通明峰变幻成一片洁白素装，他们这些修为高的可以不惧严寒，欣赏雪景，我可不没兴趣，抄了近道想着赶紧回我院子里暖和暖和。

　　行到竹林的一处拐角处，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黑影直接和我撞上，那半腰高的身影轻轻晃了晃，没事人的原地站着，我却没有任何征兆的向后一个东倒西歪，一个没站稳直接摔倒后面的竹林里，竹叶上的积雪抖落，倾倒了我一身。

　　我活像似个碰瓷的。

　　无奈的揉着酸胀的额角，正打算起身，一只小手伸到我面前。

　　我抬起头，眼前是一个六七岁左右的小男孩，一身做工精良的黑色外袍和通明峰的白色“校服”不同，略乱的长发上只用一条灰色缎带随意扎着。

　　小孩五官精致，却格外冷漠，一双墨色的眼睛，颜色浓重，不似一般天真的儿童清澈见底，一下看上去，似深的一眼望不见底。

　　看着小孩手上还有没有愈合的伤口，我摆摆手，表示自己可以起来。

　　小孩见我拒绝，也没坚持，放下手，转身要走。

　　“等一下，”我捡起宫灯朝他走去，近看之下，发现他的衣摆下几点火燎过的破损痕迹，“这么晚了，你谁家的孩子，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小孩语气不善，“我是去找我叔父的，自己一人即可。”接着扭头就走。

　　我拿着灯，跟在他后面。

　　小孩回头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声音听起来试图要冷硬，可音色却是奶凶奶凶的，“你干嘛跟着我。”

　　我手指摩擦着手里的木质的灯杆，温声说：“夜路不好走，你又没有带灯，继续向前走，你还是要转回来的，索性我就带着你走这一路。”

　　这孩子两三步回到我面前，“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回来。”

　　我轻笑，“因为你的方向，是通明山女修士们的集体寝所，他们禁止任何男性进入，也包括小孩子。”所以你还是会回来。

　　“你，认识路？”小孩小声说。

　　“是啊，”我换了只手继续持灯，“我在这里住了十几年了，你要是想去哪里，我都可以带你去。”

　　“那我想要下山，你也可以带我走吗。”

　　我听到了小孩的话，点点头，“可以，你跟我来。”

　　左拐右拐后，我带着他来到一处向下的石阶，一边小声提醒着，“这是通明山的问心台，来通明山的修士都是御剑或者坐法器来的，基本没见有人步行，所以这条路没什么人走，路有点湿滑，台阶一共两万五千层，下了这问心台就可以下山了，这里不好走，我在前面给你打光，你下山慢一点，小心踩空。”

　　问心台上，确实鲜少有人走动，因此石阶边缘密布着厚厚的青苔。

　　我对着手哈了哈热气，“路上无聊，我说个故事给你听吧。”

　　见少年没有拒绝，我简单的说了地名人名都是杜撰，说着以前，有两个小国吴国和越国发生了战争。越国被吴国打败，越国勾践被吴王夫差俘虏。后来，夫差释放了勾践，让他回到了越国国都。勾践在坐卧的地方吊了个苦胆，夜里躺在柴草上，面对苦胆。每天吃饭时都尝尝苦胆。总扪心自责："你忘了大败之辱吗？"就这样，越王给吴王当了三年奴仆，受尽了屈辱，在极其困难的情况下，他始终没有放弃，暗自重振越国，安抚百姓，操练军队，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忘记曾经的屈辱，最后勾践终于打败吴国。

　　不想，这孩子听完后，却停下脚步，站在高处俯视我。

　　“你知道我要下山，是去报仇，”小孩肯定的得出结论，“所以你才给我说这个故事。”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是。”

　　这是六弟子顾子酝前段时间和我无意间说的，他说三师兄王焕宇在人界发现了一个好苗子，一个天阶单火灵根的孤儿，强行虏来上了山，可这孩子死活不愿意，性子极野，不服管教，个性乖张叛逆，循着空就偷跑去下山，所以看管的严，要磨一磨这小弟子的性子，等这孩子愿意了，再荐给师尊。

　　之前只是听过，今天一见，陌生的衣服陌生的面孔，对得上的年龄，很容易能猜到这孩子就是之前被强行带来的孩子。

　　不过可能是这些修士不识人间烟火很久了，在我看来，这孩子可不像孤儿的样子，衣料虽然不及修士们的法衣，却是寻常穷苦人家买不起的，眼中虽然看起来带着冷漠的桀骜不驯，可是言行举止却很有教养，是个好人家精心养出来的孩子，绝不是普通无家可归的小孩那么简单。

　　所以才说出前世“卧薪尝胆”的小故事，一方面是试探，看这个孩子的反应，另一方面也是想要告诫这个孩子不要蜉蝣撼树，白白丢了性命。

　　现在得出结论，果然，这个孩子不是普通的小孩，是家里出了变故。

　　通明山对于稍有点修为的人来说，来去十分自由，所以我想让这孩子有几分自保能力后，想下山就下去。

　　孩子沉思半响，“我不走了，回去吧。”

　　“好。”我笑容不变。

　　“你知道我原本打算怎么做吗，”小孩抱着手，一张写满恶意的脸上，眼里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暴虐的杀意，“我来自江湖世家，一张根本看不懂文字的藏宝图，令我爹引火烧身，因此被他的兄弟们联手杀害，侵占我家大半家产。我原本打算雇佣一个自称看得懂文字的人，用剩下的财宝做诱饵，这些皆为利攘的蝇虫，恐怕会闻着味就来了，到那时候，我自己安排弄死那群害了我爹的人。”

　　“大哥哥，你的话倒是提醒了我，”小孩冲着我轻轻一笑，“我现在肯定是下不了山，既然如此，倒不如在这里先带待一阵子，之后等他们自以为安枕无忧，我会上门，拿走他们珍视的一切。”

　　我不去评说他决定是对是错，反而问道，“为什么觉得下不了山。”

　　少年奇怪的看着我，“因为我被那个大叔带来的路上看过这里，整座山都是悬空在半空的，走两万五千的台阶就能下去，听起来太假了。”

　　是啊，太假了，我温和的说，“是吗？曾经我的一个朋友就相信了。”

　　“那你朋友现在呢。”

　　“······他，迷路了。”所以自来到着通明峰，从未下过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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