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雕不成器

　　指望路过的人救自己，还不如去烧香拜佛，刘顺子一旦冷静下来很快就意识到小玉是不可能救自己的。之后收留小玉，招待她一顿见荤的饱饭，多少有些家都快没了，最后放纵一把就当行善积德的意思。
　　小玉和传闻故事里的侠客不一样，她没架子，帮忙洗碗干活的架势像个村姑。除了对她那个瘸腿下人态度差了一点，也没什么不好。高手能人嘛，总是有些怪癖的。
　　转天天还没亮，刘顺子的媳妇郑春娘还迷迷糊糊地，就听见院子里有低低的说话声和拿条状物抽人的声音。她赶紧把男人推起来，怕是院里进了贼人。
　　离山近的原因，早上雾气比县城里更重，加上入秋后天气渐冷，这个点地上微微带着点霜。刘顺子披了件衣服才出屋，出去赶忙把门关好，怕寒气惊扰了还睡得正香的几个孩子。家里日子过得一般，但为人父母疼孩子的心是一样的。
　　院子里正是昨天留宿的两人，会驭虎的小玉仙人和瘸腿奴仆阿天。小玉坐着，手里拿着他家的鸡毛掸子，阿天站在一旁，好像在教阿天背东西。
　　莫不是仙人口诀？刘顺子本来就不是胆小的人，凑过去想偷听两句，他要胆小就不会主动和小玉搭话。
　　“甲己之年丙作首，乙庚之岁戊为头。丙辛必定寻庚起，丁寅……”
　　“啪！”
　　小玉毫不留情抽到了江傲天那条好腿上，“丁什么？”
　　“丁……丁壬壬位顺行流……”
　　“这还差不多。”
　　别看小玉打得狠，但不得不说江傲天脑子是不错，半宿的时间已经把算命这套东西摸清了大概，正在细化具体知识点。神棍速成课颇见成效，小玉也过了会儿为人师表的瘾。
　　刚才已经教会了江傲天怎么用左手指节排天干地支，就是传奇故事里经常提到的某某半仙掐指一算。这会儿在教他排八字的推月法，后面还有推大小运、流年命官等等。
　　在算命上，小玉和普通神棍没什么两样，都是拿有灾有难吓唬人，拿吉利话哄人骗人勾人上套。她本人是完全不相信算命的，贾观音也不信，但这些说辞就和作法时点的烟唱的歌一样，是给旁人看，给金主看的。
　　上来就说别人命不好是一定会被抽嘴巴的，但如此这般算上一算，听不懂又好像有道理的话念上一念，神秘的气氛烘托到位就不一样了。
　　“我先教你几套词，你背好，到时候我在附近给你打手势，让你说第几套就是第几套。”
　　这会儿刘顺子听懂了，好像是卦师走江湖那一套。但小玉是个年轻女人，怎么看也不像算卦的，莫非……
　　莫非是真仙人？
　　“哟，刘大哥来了，快来看看他有没有半仙的样子？”
　　小玉招呼刘顺子走进看看，刘顺子细看才发现阿天好像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岁。眼角额前都是皱纹，脸色比之前红润了不少，脸上带着老相，头发却是乌黑。
　　“还真有！神了神了！”
　　“哈哈，雕虫小技，一点鱼胶沾出了皱纹而已，还有更神的呢。你信算命吗？”
　　刘顺子摇了摇头，“不信啊，怎么不信，有人出生就是少爷，有人出生就是牲口，这不是命是什么？信命的怎么会不信算命？”
　　“这话就不对了，命也许是真的，但算命一定不是真的。”小玉说了一半拿起鸡毛掸子戳了戳江傲天，“你别闲着，十二月支藏天干分日司令用事的歌再背十遍，一会儿我检查。”
　　转过头来，小玉继续和刘顺子聊天。
　　“你觉得你命不好对吧。”
　　“当然！谁家好命天天上山砍柴采药腿都磨短了。”刘顺子看了眼屋里，“但也还凑合，不说这倒血霉的灵芝，一家人倒是过得下去。”
　　这人也是懂得知足，不知足又能怎么样，读书科考是什么人家都能做的吗？
　　小玉问了刘顺子生辰八字，口中念念有词，掐指推算了一番。时不时看着刘顺子点点头，又摇摇头，就这几个动作就让刘顺子屏住呼吸想听听下面要说点什么。
　　“你少年丧父，弟兄不全。命里月支正官不透，时柱戊土下坐辰支，透气通根，所以取戊土入偏财。但有羊刃败财，偏财被分被劫，就全完了。这辈子有过几次发财机会，但都反福成祸，这灵芝不是第一次对吧？”
　　“对！对对对！太神了！十五岁那年我们这起疫，药材特别贵，我上山采药挣了点钱，结果都给我弟治病花了。这不就是反福成祸吗，我钱还没捂热乎，他就病了，命是保住了就是人傻了。”
　　刘顺子直拍大腿，准啊。虽然那套话没听懂，但这事可算得太准了，这还说算命是假的？
　　“傻子，你家就这几口人，我能看不出你爹死了？”
　　“那怎么知道是自幼啊。”
　　“能看出你是个孝顺的人，你爹要活着，你和你爹怎么可能让你娘累得一双手都变形了？还不是死得早，只能她一个人拉扯你们兄弟。”
　　刘顺子叹了口气，这倒是实话。寡妇门前是非多，小时候他娘上山采药砍柴都是让他背出去卖，他因为年纪小经常被欺负，少给他钱也只能忍着，他娘只能加倍地干活。现在算是熬出来了，就不提以前。
　　小玉继续说，“至于之前发财的机会，我看你昨天爬山涉水如履平地，肯定是十分熟悉这山了。我一个刚来的，都能看出这山虽然险峻，猛兽还多，但药材是真不少，你怎么能看不出来？到现在多少会有捡到宝的机会，还过得凑合，可不就是漏财了吗？”
　　“唉……有道理有道理。”
　　“你看，算命是假的吧。哪是算出来的，都是看出来的，骗人的把戏。”
　　刘顺子憨厚一笑，“看出来的也是本事，换我我就看不出来。”
　　“行了，你别信就是了。话说回来，你这附近有破庙吗？”
　　“有啊，土地庙空了十来年了，瓦都被偷没了，就在前面村北面。我这住得偏，离村里都远，县里还是很繁华的。”
　　“县里有城隍庙吗？”
　　“那倒是没有，问这个干什么啊？”
　　“没事，随口问问。我有办法帮你，帮你留住房子，让那县令再也不敢惹你，你觉得好不好？”
　　小玉这话跟仙乐一样，比刘顺子做梦想得还好。他轻轻给了自己一个嘴巴，不敢置信地看着小玉。
　　“好！好哇，当然好！您是神仙吗，救苦救难的……”
　　“别别别，先别着急。你得先告我，你做过亏心事吗？”
　　刘顺子想了想，亏心事谁都做过。他弟弟刚病的时候，他动过不治了让弟弟等死的心。弟弟傻了之后，还想过要杀了弟弟。这不是亏心事是什么？
　　看来自己是没被小玉仙人救的命了。
　　“有……当年刘安生病，我好几次想把他扔了。”
　　“那怎么他还在这睡觉？”
　　“这不没舍得扔吗，小时候他就粘我，都快拿我当爹了。”
　　“那就不算亏心事。”
　　“除了这个，就没了，不亏心。”
　　小玉笑了笑，她喜欢不亏心的人，也想做个不亏心的人。只要刘顺子不亏心，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希望刘顺子说得是实话，要不她不仅帮不了，可能还会害了刘顺子。
　　不亏心也是她讨厌江傲天的原因之一，江傲天应该是最亏心的人，但在魔教覆灭之前，他竟然过着一种好不亏心，快快乐乐的生活。
　　“不亏心就好，那你等着吧。我在你这再住两天，凑个三天，就当是帮你的报答了。然后我会住到破庙里，你就装作不认识我。之后发生什么事，你都必须住在这，照常生活。不过你放心，只要住在这你一家人就是安全的，你害怕的一切都是在保你，明白了吗？”
　　刘顺子显然没明白这套来来回回乱了套的车轱辘话什么意思，只听明白了前面和后面让他住在这。
　　“算是明白了吧，总之就是我要住在这。但这……您要真能帮我这么大忙，救我一家老小，这点报答怎么能够？您就说是哪座庙的真神，我砸锅卖铁也给你贴金身去。”
　　旁边江傲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可笑可笑，实在可笑。小玉这个打僧骂道的真巫婆还能被人当成神仙，看那刘顺子满脸虔诚的模样，真是没见识，刚才一点雕虫小技就把他迷住了。
　　他笑声没落地，小玉放下鸡毛掸子反手就是一嘴巴，暴喝骂道，“轮到你出声了吗！”
　　江傲天捂着脸，看小玉的眼神里有几分委屈，他以为经过昨晚谈心，小玉不会再这么对他了。
　　他不知道的是小玉最恨他这种高高在上嘲笑别人的态度。当年江傲天眼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武学一件事，他真把自己当成个超然世外的玩意了，看谁都低他一等。小玉对此倒是没什么，骂过她看不起她的人多得是，但她倒是有点理解总跟在江傲天身边的江映雪为什么会背叛江傲天了。
　　看小玉无端责打奴仆，吓了刘顺子一跳，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做给自己看的，连忙道歉。
　　小玉对他倒是极为温和，半开玩笑地说，“别怕，他是戴罪之身，谁都打得骂得。你不一样，你这两天不是还得给我做饭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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