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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境
四艘星舰巨大的舱门缓缓合上。
羽飞白把镜头切远。
远远望去，辽阔的空地上，密密麻麻的克隆人挤在一起，挤成一个厚实的整体。
不像活物，像块巨型奶油蛋糕，颜色缤纷，一动不动。
这块巨型蛋糕已经少了一小块，是被旁边那四艘庞大得惊人的星舰吞了进去。
星舰将在一分钟后，带着“蛋糕”消失，随即出现在另一个星球的表面，吐出他们，再返回来吞入下一块。
往返十多次后，这一整块“蛋糕”才会被完全转移到另一个地方。
然后在那个陌生的地方扬着同样的脸，同样的表情——惶恐，呆板，听天由命。
离跃迁还有三十秒。
羽飞白心跳得极快。
不知道为什么，她格外地慌乱。
下意识去看身旁两人，盛夏和索尔达伊的表情都很平静。
盛夏握着那卷纸，望着远方，表情甚至显现出几分宁静到极点的庄重；
索尔达伊手中拿一个小小的电子装置，垂头看着，可能有手下在给他发消息。
“10，9，8......”
跃迁开始倒数。
这个倒数不仅在给星舰舰长下达指令，也同步在给星际防御光网的控制台下达指令。
倒计时结束那一秒，防御光网要打开一瞬间。
随即星舰消失，防御网闭合，恢复如初。
4， 3， 2， 1！
“轰”！
一阵巨响，仿佛天崩地裂，大地和远山都在隐隐颤动。
羽飞白狂跳的心脏骤停一瞬。
不对！
星舰跃迁是会有噪音，但，不该这么大啊。
她转头要问索尔达伊，可余光突然瞥见窗外的什么东西。
羽飞白下意识望去......
小脸唰一下惨白，瞳孔瞬间紧缩，双手猛然覆在自己嘴上。
——连绵的青山上，那个银白色的，原本应该空荡荡的圆形金属巨盘......
一瞬间，密密麻麻出现了十六架庞大狰狞的星舰。
不！不对！
星舰不该有粒子炮口，
星舰不该有防护度盘。
那不是星舰，那是战舰！
是“狼群”！
狼来了！
最大一艘战舰中。
站在前舱控制室的“头狼”，望着山下空地上，循声看来，惊恐不已的人群，桀桀狂笑。
一群任我宰割的羔羊。
听说，你们是帝墨里希斯费尽心思保护下来的宝贝？
那不好意思了，帝墨里希斯十几年前重创“狼群”的大仇......
今天，就用你们的命来报了。
“头狼”手指伸向人群最密集的地方，轻描淡写下令：“朝那儿，先开一炮。”
“头狼”战舰上配备的是超能星际粒子炮，一炮出去，这么近的距离，会让几千个克隆人瞬间气化，连骨灰都找不到。
真正意义上的挫骨扬灰。
“是！”
身旁副手领命奔向控制台，输入密码，打开保护锁，按下发射键。
战舰前端的炮口调整方向，目标对准山下人群，开始闪耀积聚不详的红光。
只需十秒，积聚将彻底完成。
狼口将向羊群，亮出恐怖滴血的利齿。
“不！不！”
控制室内的羽飞白嘶吼着，她从窗口清楚看到发生了什么——炮口的转动和不详的红光。
她疯了一样往外跑，被盛夏一把拉住。
她从没想过，盛夏力气那么大。
她那覆着薄茧的手按牢自己的肩膀，将她死死固定在窗前。
她让她——“看着！”
声音残酷的好陌生：“错过多可惜。”
远山上的银白色圆盘突然浮起一层浅淡、仿佛肥皂泡的半圆光体，瞬间将恐怖的战舰群笼罩其中。
唰然一下，盛夏抖开手中名单长卷，直直举向窗外。
索尔达伊抬起手中那个小小的金属装置，轻轻按下按键。
“啪”！
仿佛大地震动了一瞬。
直觉中，似乎应该伴随着天崩地裂般的一声巨响。
但事实上，并没有，只是那么“啪”的一下。
羽飞白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望着窗外远山，再次揉揉眼睛......
远山金属圆盘中的恐怖战舰群，竟像掉在路上的包装盒，瞬间被压扁了，畸形扭曲，只余之前三分之一的高度。
“这，这是......怎么回事？”
羽飞白又向山下空地看去
——那块散了点边的“蛋糕”，旁边的四艘星舰本应消失不见的，但此刻，居然还在原地。
“怎么了？”羽飞白来回地看他俩，“发生了什么？”
“你的人不是不想离开家吗？”索尔达伊对她爽朗一笑：“那就别走了，留下好好建设家园吧。”
“来，”盛夏一脸得意的坏笑，过来搂她的肩膀，“先去看看运输大队长给我们送了什么。”
郁郁葱葱的高山上。
羽飞白扶着膝盖，呼哧呼哧地弯腰喘着。
盛夏把勾在衣服上的刺葛枯枝揪了下来，扔到地上。
站在银盘附近，被压扁的星际战舰看上去丑陋不堪，庞大得触目惊心。
索尔达伊的下属，正从星舰残骸中运出无数黑色尸袋，抬出一箱一箱完好的能量晶石。
盛夏找了个风景秀美，视野开阔的角度，把手中一直握着的长卷展开，郑重挂在一棵树上。
正对着前方十六艘巨舰残骸，对着陆续抬出的“狼群”尸体。
“那到底是什么？”羽飞白满脑袋都是问号。
“名单。”盛夏望向她，表情罕见地严肃郑重：
“梅森诺被炸毁的那艘星舰上，一百二十八位勇士的名单。”
羽飞白瞪大眼睛，恍然大悟。
真有心。
盛夏特意带了这份名单来，让逝者英灵亲眼见证，为他们复仇的全过程。
“你，这又是干什么？”羽飞白好奇看着笔挺站在名单前，郑重把腰弯成90度的盛夏。
盛夏直起身，目不斜视，平静说：
“送别。在我们的文化中，亲朋逝去，我们会鞠三个躬为他们送别。”
说完，她又深深弯下腰去，鞠了第二个躬。
再次直起身。
索尔达伊和羽飞白已经表情端肃，一左一右，与她并肩站好。
跟随着她的动作，齐齐鞠下了第三个躬。
为逝去的英魂送行。
大仇得报，在天之灵，愿你们安息。
几小时后。
梅森诺火焰星。
“十16艘战舰全部报废，舰中携带能量晶石保存完好，每艘都有近两千块，十六艘，三万多块。给羽飞白留了五千块，其余都带来了，还有你借我的东西，物归原主。”索尔达伊心情不错，笑着说。
帝墨点点头，问他们：“昨天你们走后，我一直悬着心。没想到会这么顺利，我很想听听详细过程。”
“正好，”盛夏笑着说，“你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羽飞白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我们从头讲起吧。”
几天前，索尔达伊带来小行星D156的下属中，专门负责安全监控的成员秘密报告
——小行星大气层外，发现战舰出没的踪迹，但仅出现一瞬间，随即就消失不见了。
索尔达伊当即警觉起来。
立即多调了人手，进行全天候搜索监视，但一天过去，没发现任何异常。
他并未因此放松下来，思忖之下，决定增加了一项监控，专门捕捉小行星D156与星外的信息沟通。
没想到，这下有了重大发现——
小行星上的“对外交流”，热闹到远超他的想象。
他没有打草惊蛇，只按兵不动，一切维持正常运行。
监控两天后，他找到盛夏，把获悉情报尽数告知她。
盛夏：“当时，你们星球大气层外，盘旋着16艘性能顶尖的战舰，都装满晶石物资，看来是志在必得，不计时间长短，一定要把小行星D156一举拿下。”
“我俩分析，他们进攻的时间，应该就在克隆人跃迁，防御光网打开的一瞬间。”
两人讨论一番后，达成共识——即便取消这次克隆人集体迁徙，也无法完全规避风险。
因为，他和盛夏还在这里。
盛夏虽可以瞬移，但，索尔达伊和他的手下势必要乘星舰回去，防御光网无论如何都要打开。
任何一个防御网打开的时刻，都有可能是杀机闪现的瞬间。
他们已经被逼入绝境。
是避，还是战？
避？
避无可避。
“狼群”已开始杀戮，牙尖滴血，志在必得，绝不会放过任何撕咬的机会。
战，摆在他们面前，仍是最难解决的问题——资源困境。
小行星D156，一共才四艘星舰，毫无战斗能力。
梅森诺火焰星，军事实力倒是可以一战，可没有足够的晶石。
出动战舰群，这一战打完，即便赢了，也面临弹尽粮绝，坐等宰割的结局。
战 ，或是避，都是败局。
二人一筹莫展之际，盛夏突然灵光一闪，不知道帝墨星主的内尔斯研究中心，有没有能化解危机的黑科技。
但索尔达伊持悲观态度，原因无他——加百列之变后，帝墨星主似乎......对不伤害生命一事，有很强的执念，他那里的东西，只要有一丝伤人的可能性，他都不愿将那成果展露于世。
但盛夏执意要做，她用了帝墨曾说过的话：
“只要有一丝扭转局势的可能，也要尽己所能，他是，我也是。”
所以，就在昨天，盛夏瞬移回了梅森诺火焰星，见到帝墨。
她问他：“遇到个问题，请教你一下。装满能量晶石的星舰，如果被粒子炮击中，晶石有可能完好地保留下来吗？“
帝墨：“不可能。粒子炮爆炸瞬间产生的高热，一定会诱发晶石产生链式反应，发生更剧烈的爆炸。如果在陆地上，现场会极度惨烈。爆炸中心，非但人和动物，甚至连房屋岩石，都会被气化，爆炸面积极广，可将一座大型城市夷为废土。”
盛夏沉默了片刻：”也就是说，不久前被击毁的那艘星舰，一百二十八位舰员，连下葬的尸体都没有，是吗？”
帝墨垂下眼帘，沉默良久，才喟叹：“是......说到底，是我害了他们。”
盛夏立刻摇摇头：“你看，这就是为什么坏人总欺负好人，还老是能占上风的原因。好人总习惯于把一切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明明人是他们杀的，和你有什么关系。自责和内疚于事无补，我们该穷尽一切为他们复仇，让他们英魂归家！”
帝墨抬眼看她，半晌：“你是想说......”
盛夏正色看他：“现在，我们面前有一个扭转局势的可能性，但非常非常难，我们需要你的帮助。索尔达伊想向你要一样东西，我也想要一样。”
“是什么？”帝墨问。
“你的研究中心，有没有什么秘密武器，能瞬间摧毁16艘顶级战舰，但是，不能引发爆炸，我希望里面的晶石，全都保留完好。D156上的克隆人，也不会受到不必要的波及。”
这是个极其严苛，几乎不可能做到的要求。
但不知为什么，盛夏就是觉得帝墨会有办法。
帝墨细长的十指交叉，静静垂下目光。
盛夏仿佛看到，他正在他大脑那间巨大的科技神殿中飞速检索。
过了一会，他沉吟说：“......晶石的密度比战舰合金高，你这个要求，重力波封闭力场也许可以做到。“
“太棒了！“盛夏双目放光，”那索尔达伊就要这个！”
帝墨有些犹疑：”但，这只是理论上可行，实际操作起来，难度极大......第一，战舰漂浮在空中时无法实施，必须落在安装了重力场的地面才有可能；第二，......”
“第二是什么，快说啊。”盛夏催他。
帝墨声音低沉，充满抗拒：“理论上，只要调好相应的重力值，是能达到战舰摧毁，保留晶石的目的。但，这个过程中，战舰中的人......会全部死亡......”
盛夏明白，这，才是他的心结。
出动军队战舰，反击入侵者，这是星球常规军事行动，他并不会有那么大的抵触。
但，这是他和他们，那与世隔绝的科技象牙塔中，才华横溢，不谙世事的科学家同仁们的集体智慧结晶。
这结晶本应用来改善生活，造福人类，他不愿这份共同努力的心血智慧，再次被改造为夺人性命的大杀器。
盛夏按着他的手，望着他的眼睛，恳切道：“帝墨，善良如果没有牙齿，就只是懦弱而已，维护正义，往往需要更强大的力量。”
帝墨沉默着，天人交战。
盛夏想了想，又问他：“坏人的生命，被你用众生平等的心保护着，可好人呢？谁来保护好人？”
“十几年前，他们把你的科研成果，扭曲成为伤害无辜生命的凶器，今天，也许正该如此，我们可以用你其他的科研成果，为那些惨死的无辜冤魂复仇。”
“这才是公平！这才是正义！这才该是你给你自己找回的天道循环，因果报应！”
帝墨一震，缓缓抬目，看向盛夏。
盛夏紧追不放：“帝墨，你不想问问我要什么吗？”
“你要什么？只要和索尔达伊要的不一样，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帝墨说。
“我要一份名单！“
”被击毁的星舰上，一百二十八人的名单。”
帝墨瞳孔骤然收紧。
盛夏正色看他，悲壮凛然：
“这一百二十八位勇士，无辜惨死，灰飞烟灭，家人连见他们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而他们，只能飘荡于浩瀚虚空，英灵找不到回家的路。“
”对他们施恶的人，没受到任何惩罚报应。此时此刻，他们又带着满满的晶石和枪炮，在小行星D156外蠢蠢欲动，寻找着机会，准备夺走更多无辜者的生命。“
”这个机会，可能是在克隆人跃迁时，也可能是索尔达伊返程那一刻。”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夺走更多人的生命！“
”帝墨！只要有一线转机，也要尽力而为，这是你说的，不是吗？“
盛夏落下泪来：
”那我恳请你，请为了他们，尽力而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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