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辞

作者:玖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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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别音容两渺茫


      文德殿殿门大开。

      覃昀琰的怒斥声传出了门外。

      李越安抚了几个在听得文德殿中龙颜大怒后惊惶无措的小黄门,自己走到了文德殿殿门前询问,又在覃昀琰素袖一挥后趋步退下。

      李越一询问一退后,这短暂的时间让他有机会听清了天子震怒的缘由——静水司副使凌风雪入宫,查案七日,如今回禀天子,没有真相。

      文德殿内,凌风雪已跪地,他仰头,在说出了“没有真相”四个字后反问起“震怒”的天子——何为真相?

      “真相,是不同于我们眼前所看到的事,是要把‘眼见为实’中虚假的‘实’,在抽丝剥茧后推翻,”凌风雪自答何为真相一问,又道:“微臣敢问陛下,贵妃一案,众人所执着的,究竟是真相本身,还是根本就是希望,真相是假?”

      一只茶盏摔在了凌风雪身前,刚刚他才拿他饮下了红豆茶的茶盏。

      “卿今日来此,劈面一句‘没有真相’,而后连连全是反问。依卿之言,便是朕想复杂了?”覃昀琰亦反问,“卿所说没有真相,是说邢狱院大理寺刑部还有朕统统都想复杂了。依卿之见,我们这些人执着于推翻眼前所见就已是陷入了迷瘴,其实真相根本没有那么复杂,不需要连番探查,不需要去伪存真,朕眼前所见,本身就是真相。真相里,除贵妃皇后二人无人碰过茶酒,所以此案真相若非皇后下手,便是贵妃要自戕寻短了?”

      “真相确如此,想复杂的只有陛下。臣刚刚……只是说了大理寺刑部还有邢狱院不敢说的话而已。”

      凌风雪跪地,却仰头直言,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又一只茶盏朝他砸了过来,这一回茶盏没有碎在他身前,而是击中在他的额头上。

      所有人都看到了两只茶盏被天子掷出碎裂,所有人都看到了天子对着他曾最信任的静水司副使,动了前所未有的大怒。

      “是吗?”覃昀琰“怒”斥道:“既是如此,那还请卿来告诉朕,皇后为何要杀贵妃,或者,贵妃又为何要自杀?”

      一滴血自凌风雪额头流下,蜿蜒过眉心,滴落上文德殿地上砖石。

      “陛下独宠贵妃冷落中宫,此为前者之由,贵妃深陷金笼心灰意冷,此为后者之因。”凌风雪回答。

      “卿在说皇后善妒?还在说贵妃与朕貌合神离?”

      “皇后贤德,凤仪千万,微臣不敢置喙,可贵妃娘娘……”凌风雪顿了顿,道:“任何人在知道了自己忠心一片,到头来却只是棋子后,都是会心灰意冷的。”

      任何人在知道了自己忠心一片,到头来却只是棋子后,都是会心灰意冷的。

      凌风雪额间的血还在流,他说话时攥紧了拳,这动作让他指节发白,他的双手此刻已全然冷透。

      可戏还要演去,他知道。

      覃昀琰又一次挥袖,熄灭的茶炉被他掀翻在地上。李越见势不妙,大喊“陛下息怒”,冲了进来去收拾那一地狼藉。这次覃昀琰未再赶他出去,只是避开了他走向凌风雪,在凌风雪面前缓缓蹲身。

      “凌卿近来劳心案情,夙兴夜寐,伤折神思,许是累了才会说出方才那般无理的话来,”覃昀琰抬起手,替凌风雪擦去了脸上蜿蜒的血渍,两人对视之间,覃昀琰终于说出了这场戏最关键的一句话,给戏收了场。

      “过了今日,卿便出宫,回静水司好生休养休养,清清神思吧。”覃昀琰道:“朕许卿省身三日。三日间,若无事,卿便不要再踏出静水司了。”

      闭门思过……李越心上一紧,指腹被地上一片茶炉残片割破。

      不,不只是“思过”这么简单,李越想。静水司也许……要变天。

      ***

      文德殿前。

      邢狱院中人来报,被李越拦了下来。

      禁军的人来报,也被李越拦了下来。

      郝进年迈,李越这些年接替了他的很多事,替他看过了很多人。他现在看到大部分在大殿正前来往的急匆匆身影时,都还是很淡然。他听他们说着很多了不得的事情,也都不感到震惊。

      如今夜一样,他先是听邢狱院来报,说宁贵妃早先的贴身侍女,南凉察事府案与贵妃投毒案两案之嫌犯李蔷,出逃了。

      然后,又听原本以“送”为名押凌风雪回静水司思过的禁军来禀,凌风雪在回静水司的路上,摆脱了他的掌控,也……出逃了。

      李蔷、凌风雪,这两人现下同时失踪,可一边李蔷之事事涉南凉,她的身份本就是秘而不宣,另一边凌风雪为堂堂静水司副使,在当下静水司正如日中天之时,仅凭皇帝一句连口谕都不是的吩咐,禁军也不会因凌风雪私自摆脱掌控就要将事情闹大。所以邢狱院与禁军在今夜都未敢将各自份内的麻烦声张,只是在麻烦降临后马不停蹄赶来了文德殿,又先后在李越淡然的摇头动作里一筹莫展,继而凝着眉头,悻悻离开。

      李越的眉头自始至终都是舒展的,从在文德殿里收拾了碎茶盏出来,又听到了李蔷与凌风雪同时出逃的消息后,他就已经明白了自己对于静水司的担忧其实是多余的。

      白日文德殿殿门大开,他们所见,不过一场戏而已。陛下不会真的对静水司对凌风雪怎么样。李越想。他已看出了今日文德殿里的“天子震怒”是一出戏,在此之后还有一出戏,是凌风雪带李蔷“出逃”,而这后面一场戏大抵该叫作,君臣离心,臣子……叛逃南凉。

      臣子叛逃南凉,有何计划,去了之后又要做什么事,这些李越猜不到,也已超乎了他要考虑的范畴了。他只知道凌风雪要假借叛逃所做的事应该很紧迫,很重要。不然他与陛下不会不顾及常理,仓促地以一场几乎毫无铺垫的离心戏来促成凌风雪叛逃的假象,还突兀地呈现给所有人他们与平日那样大相径庭的言语行止。

      凌风雪从不会对陛下出言不敬,陛下也从不会震怒到对着臣子大吼还去摔东西。李越知道他这些年时常相伴的这位陛下从来是温润的、谦和的、雅正端方的。就像现在,他走近殿内陪着,也只能看覃昀琰静静久坐,再无其他动作。

      他知道他所服侍的这位陛下,即便愤怒,即便忧愁,更多的时候也只会像现在这样,在出奇的安静里思考、平复,从不做无用的宣泄。

      可覃昀琰真的已经静坐了很久了,白日到晚,他除静坐之外,只差过人去准备了一壶茶。

      那壶茶没有送进文德殿,李越尚不知道它被送去了皇后的凤仪宫里。

      准备茶的人李越也没见过,他不知那人来自宫中南苑的百草斋。他更无从知晓,那人所备之茶,是南苑百草斋用这一年里已晾晒炒制好的头茬毒草所煮出的,拈花一笑。

      ***

      万初初在凤仪宫中枯坐,她面前桌上,有一碗凉透的药,还有一壶新煮的茶。

      来送茶的人和她说了白日里文德殿的事,他说天子震怒,说凌风雪出言不逊,说他还对凤仪宫不敬,对宁贵妃不敬,说什么凶手不是皇后就只可能是贵妃自己。

      一番铺陈过后,这送茶之人说出了今夜最重要的话——陛下相信凌风雪所说,他相信没有所谓的真相,眼见本就为实。

      万初初望着眼前的茶,送茶之人把话带到,明明白白告诉她,这壶茶是拈花一笑,拈花一笑是宫中一种没有解药的毒药。

      太医院今夜灯火通明,贵妃出事后,所有人诚惶诚恐如履薄冰,今夜文德殿又出事,当值太医全赶了去,他们在看到卧榻之上面无血色昏迷不醒的人时如遭雷亟。这一次……中毒的人……竟然是陛下。

      刚刚覃昀琰在文德殿里吐了血,下一刻直接昏了倒,赶来的太医为他诊着脉,脑子里忧思过重急火攻心的说辞已转了不知多少圈。

      要这样说吗?真要这样说吗?

      他搭完脉,起身给太医令辛崇文递去询问的,又近乎是求他可怜的眼神。

      辛崇文微微点头,太医终于开口,“陛下此番,是忧思过重,又急火攻心。”

      李越看了看辛崇文,这话他当然不信。辛崇文拉万封出殿,秘言还未开始,李越便不容推拒直接横插了进来。辛崇文见只有李越,也不瞒他,悄声道出实情。他说:“陛下此番,其实是遭人下了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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