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辞

作者:玖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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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关前


      冬正隆,大褚,丽日流金。

      阳光明晃晃洒下来,照在人身上,没温度,但足够灿烂。

      灿烂总给人错觉,让人觉得它有温度,觉得它暖意融融。

      现在还是冬日。

      温度、和暖、灿烂,无论多好……

      都是错觉。

      这灿阳就像是这一年入冬后大褚王都里市衢桥道上的热闹景象,还有沉浸在热闹景象里的百姓们的面容。百姓们已经习惯浸在这灿烂和热闹里了。近来的日子,王都的街巷里今天迎来一个大员,明朝又见着一个外族,前一天日落才览略过少年将军的风采,这一日早晨就又有幸一窥南凉郡主的姿仪……

      众人眼里,大褚内外的大人物轮番在自己平时来来往往的大街上穿行,就快跟自己携家带口在正旦时走街串巷的拜贺一样了。正旦履新,大吉大利,人们串门串户拜贺总是欣喜,而如今见了南凉,这欣喜竟还提前了。

      南凉使团来大褚,名为贺正旦,实际的意图不是黎庶百姓们该去探寻的。他们与大褚累世难有往来,如今突然地就要入褚,想两国同贺这新岁将至之吉。

      还是在大褚刚刚在北面大胜了北渝这样的时候。

      这在百姓眼里自然也多少觉得有异,不过更多的人还是愿意相信,南凉选择在这样特殊的时候来贺,是表明了要与大褚修好,也表明了他们不买北渝的账。毕竟,北渝、南凉,在地域上南北并立,在地势上,或是狭长据险,或有重山可倚,易守难攻。若是这两国在南北同时出兵进犯,对大褚成夹击之势,大褚境内良田沃土,平畴辽辽,这一马平川之地到那时顺时必定会岌岌可危。

      不论什么原因,北渝吃了败仗,南凉又来与大褚交好,这在坊间巷陌很多人眼里都是再好不过的事情,所以他们在这天早晨见着南凉使团时比以往更加兴致勃勃。他们兴致勃勃地看着,观望着,尽管这使团的队伍远不如昨日北境军的队伍浩大,尽管这使团的车马也远不及更早些时候先入京的平南王的车马豪奢,尽管这使团的诸位,也远不比再早些时候的阿伊苏的来人那般势盛。

      阿伊苏,在这年冬日最早来到了大褚。

      为首的还是乌伯齐,北地的臣民望着他们的王遥向南行,去为了自己的部族向大褚讨利益。乌伯齐从被送来大褚做质子时就悉知了中原的礼仪,也受益于这礼仪之下的中庸与克制。虽然那时之于现在已好像远得不可回想,乌伯齐踏进京城的地界,也仍旧循着这中原之礼。

      他很早就是半个中原人了。骨血里的气韵不会变,可举止,认知,思虑,这些却容易被别人改变。他和另一个中原人曾经相处太久了。

      乌伯齐的手下们还是不讨京城百姓的喜欢,以前只是行止上粗旷了些,如今倒直接把这粗旷改进成了狂放。

      北渝大褚一战,阿伊苏出兵帮大褚解了燃眉之急,边地的互市却在战乱中被殃及,这是乌伯齐这次来大褚,要与大褚重修此前之约的原因,却不是他的手下狂放到不加遮拦毫无掩饰的原因。他们敢将平素在阿伊苏自己辖地上的威福之举搬来大褚的原因,是大褚如今,不得不依仗阿伊苏。

      南凉与北渝相夹大褚的地势,是大褚这些年里与北地阿伊苏和谈立约,在通商互市的条件上连连让步的根本原因。

      阿伊苏,也在北地。还与北渝斜接成犄角之势。大褚在南凉北渝之间,北渝,也在大褚与阿伊苏之间。

      这两年大褚之于阿伊苏的诸多惠利之策,诸般让步之举,让朝堂民间很多人叹息今上宽仁,说宽仁的另一面是必然的不争。可实际上,争与不争,远不止在宣武扬威,更在于这国界之间的远近亲疏。结盟修好,让利让步,若是能凭一纸文书平衡天下之势,又何须兴兵武戈,徒使焦土遍野,生灵涂炭。

      随使团入褚的南凉郡主叫萧澜月,母家也是皇亲,其祖辈虽有世子之尊,却守臣子之道,在南凉一城遭逢水患时毅然自荐,去了那城中疏浚水路,又修坝筑堤。工事一成利兴民生,□□多年,到后来,其一脉虽在皇权更迭下成了出五服的旁支,其一门也迁延到了皇都之外,出离了朝堂开始事农行商,但他们也还是有别于其他皇族旁支,能承祖之荫,袭高爵食厚禄。

      萧澜月这一辈,家里几个哥哥,只她一个女儿。从小跟着兄长们玩闹,从爬墙和泥到练拳比剑,一路长到大,出落成明媚娇俏的姿容,却也长成了个与这娇俏袅娜毫不搭调的豪爽性格。要不是这性格所赐,南凉郡主初到大褚,也不会毫无顾忌地在前往褚皇宫的路上不顾自家大臣的阻拦和大褚鸿胪寺接迎大员的劝慰,叫停了使团的车马,撩开自己车上厚重的帘帷下了车,丝毫不在意这举动会让众人窥得她的样貌。

      她是在城郊一个小村的村边下的马车,不仅下了马车,还和车下路旁站着的人说了几句话。

      “你为什么要把这剑摆在土堆上?”萧澜月问。她在路上下马车后的第一句话,是看着那悬黎问出来的。她对面,莫追看着她。

      莫追没有着急回答南凉郡主的问题,反是问了南凉郡主另一个问题。

      “你能看见这剑?”他问。

      萧澜月看向他,说道:“废话,我又没有眼疾。”

      “我的意思是……刚刚在车驾之内,你能看见这剑?”

      莫追还是讷讷地,这讷讷还伴随着平静,与他的高眉深目和这干脆直接的言语格格不入。

      “风吹开车帘了。”萧澜月回答,看着莫追,微微泛起从容的笑,从容到丝毫不觉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就像莫追一样,也觉得她说话本该如此,这样的直来直去,没什么问题。

      鸿胪寺的人都还在原地等着,南凉自己的遣使却不愿多在这村边吹冷风了。

      有遣使,紫衣金绶,玉蹀躞随着他的大跨步在腰间微微摇晃。他走来了自家郡主面前,离远了挨着使团的鸿胪寺的人马,语气再懒得乔装,颐指气使道:“郡主请回车里去。”

      莫追看向眼前紫衣金绶。

      “不可误了时辰。”紫衣金绶又道。

      萧澜月不恼,回头看看那人,又抬眼看看天,“耽误了又怎样?天能塌吗?”

      莫追心上倏地一动。

      曾经,在北渝,她说了一模一样的话,对着刚刚赠了她悬黎宝剑,劝他们早些下山莫误时辰的剑客,三径道人。

      ——耽误了又怎样?天能塌吗?

      言犹在耳,剑仍在侧,物是……而人非。

      萧澜月转身,紫衣金绶踅步一侧,假模假式对着郡主弯了弯腰。郡主离开莫追,跟着遣使走了几步,又回头,“哦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莫追还站在原地。

      他开口,声音很平静,表情却终于不再是讷讷的。如果此时使团一行人里有人离他更近些,大抵能看出他那俊眉修目之间的刻板神色终于有了变化。

      可他的回答还是一如往常的刻板。

      “我叫莫追。”莫追还是问什么答什么。

      “哦,我记住了,”萧澜月敛眸,“你叫莫之微。”

      “是莫追。”

      “对呀,是莫之微?”

      “不是‘之微’,是‘追’。”莫追道。

      萧澜月听见对方这样执着,笑了,跟着又道:“对啊,我没听错啊,就是…‘之微’啊。”

      萧澜月这一笑,从容,却更无奈。她不再停留,走向南凉使团的车马和车马背后的晨光。熹微一片里,从容而无奈的笑意化为一声叹息传向身后散去,莫追听到了她最后的话——莫追,莫追,莫之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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