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绳铜钱

　　2017年一个夏季深夜，C市警署化验室内。

　　“嘟——嘟——”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打断了正在梦魇的穆安。

　　只见他一身化验白衣外褂趴在桌上，摸了摸额间的冷汗，拿起手机。

　　“穆警司，城南树林又发生了一起焚尸案……”电话那头是急促的焦急声。

　　穆安蹙眉，“嫌疑人不是在警署接受盘查吗？”

　　“就是这样才让人费解。”

　　“你等着，我马上到！”只见他咻地站起身离开。

　　城南松树林，几辆蓝红闪光的警车停在蜿蜒的水泥小路上。

　　穆安骑着一辆摩托，一身黑色紧身皮衣的他快速摘下头盔。

　　“穆警司！”几个警员见到来人立马让出道。

　　穆安颔首。

　　“穆sir，您可来了！”

　　下属阿浩蹲在林子里的草地上，旁边一具被白布盖着的尸体，他一边惋惜一边说，“跟前两起类似，都是被汽油浇身，大面积灼伤，已经面目全非,我已经安排人去查最近的失踪人口。”

　　穆安一边听着一边四处巡看，余光一瞥，整个人突然愣住，他一步一步走到尸体露在外的手腕处，渐渐眉目微锁，心中泛上一丝疑惑：“也是戴着一枚铜钱？”

　　又是红绳铜钱！

　　类似的案子本月已发生三起，究竟是谁如此丧心病狂，即便人死了也不放过，还要焚尸！

　　穆安心中那股没来由一股不甘和强烈悲伤。

　　阿浩看他出神，不禁出声：“sir，最近这样的案子闹得人心惶惶。”

　　穆安未语，眉间笼上更浓的困惑，出口问道：“技术部同事那里有消息吗？”

　　“暂时还没有，等天亮我再去问问。”

　　“抓紧时间吧，天亮之后媒体又该大肆宣扬了，最近城里人心慌慌的。”

　　“我明白，还有林氏集□□保镖来过，林总要求将女儿遗体带走，按照规定我给拦了下来，他恼羞成怒说要去司法部投诉，看来还需要您亲自出马才行。”

　　穆安冷哼一声：“让他去！我们依法办事没什么好怕的！他的林氏集团这两个月上不窜下跳得厉害，让海司警署那里多留意一下！另外，召集组里成员现在开会。”

　　阿浩点头，目送着穆安离去的背影。

　　疾驰而去的摩托上，迎面的冷风呼啸而过，压住他心中莫名的心慌……

　　c市刑侦总署内，五楼灯火通明。

　　“穆sir，那何荣依然沉默不肯开口，但我们在他家发现的汽油桶跟现场的牌子型号都一样，而他家带血迹的白衬衫检验出的DNA与两名死者DNA一样。”

　　穆安点点头表示了解，“现在我们只盼技术部门能解开何荣家那台电脑。”

　　“会不会还有其他同伙？”一警员提出疑问。

　　大家顿时沉默了，现在判断还太早了些。

　　“我总觉得此事该从手腕上套着的红绳铜钱去查，阿丽，我让你去饰品商场找找，有没有什么收获？”

　　阿丽：“我在全市各大商场走了一遍，大家看大屏幕，这是我在商场拍到的各种类似铜钱的饰品。”

　　她一边翻动屏幕界面一边解释：“并没有找到死者一模一样的红绳铜钱，不过遇到个老婆婆告诉我，这东西是祈福的，只在一些寺庙道观里可以求得。”

　　大伙儿的脸色更加沉重了，怎么又跟宗教扯上关系？

　　穆安起身，“这样，大家再辛苦辛苦！等天亮后我跟阿丽去城外的寺庙道观看看，阿浩带人继续跟技术组那里联系并关注失踪人口，尽快明确今晚死者身份，其余人继续在警署攻破何荣让他开口，等这件事过后我请大家吃大餐。”

　　“Yes，sir！”

　　声音洪亮而又高昂。

　　天边渐白，穆安开着车带着阿丽行驶在城外公路上。

　　“今日这雾有点大。”阿丽有一句没一句说着，“也真是怪，这都仲夏的季节竟然还有雾。”

　　穆安专注前面的道路并未回应，车里导航声传来，“请在前面红绿灯左拐，目的地距您还有三千米。”

　　按照导航路线，没一会儿后，他们便抵达闻名遐迩的捏花佛寺，渐渐地雾薄了些，晨钟响起，二人来到佛殿，一脸虔诚对着佛祖膜拜。

　　“二位施主这么早。”

　　正在做早课的方丈徐徐起身朝着她们行了个礼，二人不敢怠慢皆回礼。

　　穆安拿出代表身份的警司证件递过去，“方丈师傅，我们是C市警署的警员，今日有事请教故早早到来。”

　　方丈接过证件端详了一下才笑容满面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穆警司，您本人可比电视上帅气多了。”

　　“方丈客气。”穆安回笑。

　　“不知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阿丽从怀中掏出几张照片递了过去，“不知方丈认不认识照片上的人，还有这个…”

　　方丈拿在手中一顿细看后指向一边说，“你们看左侧那边的心愿碑旁挂着的是不是就是这样的红绳铜钱。”

　　二人齐齐看过去，阿丽更是直接向左侧走去。

　　“看来方丈是见过这些人的。”穆安回头。

　　“是呀，我还记得那是去年冬天的一个下午，照片上的这个男子带着一个不到十岁的女孩前来拜佛。”

　　穆安看了看方丈手指的那张照片上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何荣。

　　“您为何如此映象深刻？”

　　只见方丈手中拨弄着一串佛珠，似有于心不忍，又带着百般无奈叹口气，“女孩跪求佛能保佑她不要再被病魔折磨，哪怕收回她的生命也不要那般生不如死。后来我跟男子聊天才知晓那孩子得了世上罕见的‘瓷娃娃’病，现代医学根本无法医治，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女儿每天被疼得死去活来，当真不如死了去呀......”

　　“还有呢？”

　　方丈陷入回忆，他记得何荣满眼含泪问，“方丈，不是说佛渡万物，为什么他看不见这些在病魔中苦苦挣扎的人？为了给女儿看病，我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而孩子母亲实在承受不了生活带来的压力直接丢下我们离开了......为什么？为什么佛就看不见呢？”

　　他的问话让方丈哑口，他不知该如何回应。

　　“还是说我们这些人站得不够高，所以佛祖看不见、听不见？！”

　　撕心裂肺般的哭泣让方丈很是动容，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在面对女儿痛苦无助时他却什么也做不了，这也许是作为一个男人作为一个父亲最大的悲哀！于是他替那孩子念了往生咒，但愿他的女儿可以早日脱离病魔的苦海。

　　“后来没过两天我听前来烧香拜佛的其他人聊到何荣的女儿回家没多久就离世了，据说是满含笑意的离开。”

　　“您说的其他人就是照片上的这些人吗？”

　　穆安刚问出口，手机却在这时响了起来，他向方丈道了一声抱歉背过去接通电话，打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阿浩。

　　大概过了两三分钟，他挂断电话却直愣愣站着，如翠竹般站着，有风掠过他的脊背，微短的黑发肆意张扬，却让人感受到一股无声的悲鸣。

　　“穆警司......”方丈开口。

　　穆安回头，眼眶微红，“不好意思，刚刚我们说到哪儿了？”

　　“哦，您问是不是照片上的这些人。”

　　穆安点头，“是吗？”

　　“是的，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们都是一个叫青松病友盟的成员，他们在一起可以相互支持相互安慰。”

　　阿丽也在这个时候跑了过来，“sir ,心愿碑上我看到两名死者一起留下的愿望。”

　　穆安抬眼，声音嘶哑，“是不是早日脱离病魔，来生做一个健康的人？”

　　阿丽惊愕，“您怎么知道？”

　　而方丈在听到阿丽说那句‘死者’之时并没有过多的悲哀，反而心情轻松看向天空，“阿弥陀佛，他们终是得以解脱，也算是让他们得了自在。”

　　穆安默默颔首，向着心愿碑走去。站在碑前看着他们留下的愿望，他沉思良久。

　　“阿丽，你回警署签字放人吧。”

　　“案件已经水落石出了？”阿丽一脸错愕。

　　看着快要冲破云雾照射出来的日光，穆安淡而一笑，“是呀，这些死者都是自杀的，何荣只是协助他们而已。”

　　“什么？自杀？可是这也不对呀，为什么他们要以这么惨烈的方法结束自己的生命？又是汽油又是安眠药的？”

　　“还记得尸体是怎么被发现的吗？”

　　阿丽点头，“当然记得。是几个大学生在城外一片青松林郊游时发现的，当时他们准备篝火野餐，于是挖地，没想到在一棵松树下竟然挖出尸体。”

　　“那你还记得林氏千金留下的一封出国旅游信吗？我们当时以为那是凶手不想被人发现，所以提前让死者写下的。”

　　阿丽不解，“难道不是吗？”

　　穆安摇头，“不是，是他们不想让家人担心所以留下的，毕竟失踪与离世，前者更能安慰人心，不是吗？”

　　知道阿丽还是没能完全明白，“其实我们一开始就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这些死者都是身患罕见疾病的人，他们被病魔折磨得不成人样，而自己又无法下手自杀，也许更多时候是不想家人难过，于是苦苦支撑。可是病魔的残忍最终摧毁他们的意志。

　　于是有人实在支撑不下去，他们就企盼寻求帮助，有人能够理解他们的痛苦，让他们得以安心离开这个世界，而这个时候何荣利用自己女儿的账号登录进青松病友盟，看过女儿那般惨不忍睹的痛苦，他决定帮助他们寻求解脱。”

　　“可为什么要浇汽油这般残忍，直接安眠药就好了？”

　　穆安苦笑，“这也是当初我们认为他们是被杀的原因，其实他们用这样惨烈的方法离世是为了引起社会的关注，何荣问佛为什么看不见他们？这又何尝不是在问社会呢？

　　只希望更多的人可以看到这些被病魔折磨的变了形的他们，更希望社会能有更多关爱人士可以伸出援手，挽救他们破碎的家。”

　　听到这儿，阿丽也有些难过，她似乎明白过来，“所以昨晚发生的类似案件，那是他们以另一个方式告诉我们，何荣并不是杀人犯。”

　　“我想是这样的。”

　　“为什么何荣至今不开口为自己辩驳呢？”

　　穆安目光落向远方，淡淡一句：“生无可恋......”

　　当阿丽按照她的吩咐离开时，穆安心情是沉重的，他更明白何荣为什么将他们安葬在一棵松树下，或许他们都盼自己能如同一棵松树一样四季常青、不畏风寒吧......

　　穆安看着面前被风吹起的红绳铜钱，想到自己的那个梦境，她快速转身走向大殿，有些事情她更需要方丈的指点。

　　梦境、现场......如此反复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他已经分不清现实与梦境，没有人知道大名鼎鼎的穆警司能预见即将发生的命案，而这些场景往往如巨大的黑暗在梦中将他吞噬，他害怕再次梦魇。

　　雾渐浓，穆安一直向前走，原本近在咫尺的佛殿却显得有些遥不可及，他停下脚步看了看手腕处的表，那是一个欧洲中世纪的老式钟表，此时的秒针正嘀嗒嗒走个不停，他惊讶于自己竟然走了一刻钟还没到大殿，犹记得刚刚走到心愿碑最多也没超过三分钟。

　　身为美国耶鲁大学生物学博士，他一向只信科学，思维逻辑更是严谨，可现在的状况让他一度觉得自己又深陷在梦魇中，等他再抬眼时，恍恍惚惚置于大雾中的佛殿已经悄然不见，只有耳边不时传来的各种脚步声......

　　他不禁加快了步伐向前走去，这次走了好半会儿，他又停下来预备看时间，可是当他触碰到袖口的刹那，手腕处出现的是梦中套着铜钱的红绳。

　　“怎么回事？！”穆安心惊，再抬眼只觉身处一片白茫茫的天地中，眼前什么也看不清，他不自觉伸手放在眼前，仅十指可见！

　　似乎是梦境，又似乎不是！

　　原来这世间存在太多看不见曙光的黑暗，有人伸臂一呼，火光冲出雾霾却依旧看不见前方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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