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宴

作者:槐庭探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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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与王家结亲的那户人家姓冯,祖上三代做的都是买卖绫罗绸缎翡翠珊瑚的营生。

      家私与王家比虽只能算得上宽裕,但跟汴京城的其他人家相比,最次也算得上富贵。

      冯老爷发妻早故,膝下育有两儿一女皆为嫡出。

      小女儿沁芳是个有大主意的人,自十三岁起就一直在想方设法结交家世显赫的贵女。

      按理来说嫁到王家于她而言是一条不错的出路,毕竟王大人担的是大理寺卿的要职,即便自己的表弟不愿做官执意经商,往后也能成为表弟一家遮风挡雨的庇护。

      但沁芳心里清楚的知道光是这些是万万满足不了她的野心的,她要的是权势,高高在上的权势,是可以把大多数人踩在脚下的权势。

      因此在得知王大人的表弟喜欢一个低贱的丫鬟的时候,她想到了一个绝妙的计策。

      不仅能理直气壮的退婚,还能巴结上翰林院大学士的孙女。

      这位贵女可来头不小,祖父是翰林院大学士,祖母是伯爵之女,父亲是当今陛下的心腹,母亲诰命加身,连长姐都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享尽荣宠的皇妃。

      沁芳能与这样的人攀上关系,别说豪门贵胄,就是红墙后的皇子也是可以肖想一下的。

      只要有手段,做不成正妃,也能做个侧室。

      翰林院大学士的孙女不喜欢沈圆姝,那么她刚好可以把沈圆姝变做自己攀高枝的踏脚石。

      今日一切的一切都是她算计好的,为的就是一石二鸟,让沈圆姝和王家一齐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就算往后有人回过味来,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那时也没有什么人能拿她怎么样了。

      不知为何,看着沈圆姝楚楚可怜的被人团团围住的时候,心里竟然有种说不出来的畅快。

      风光了十来年的将军嫡女,也有手足无措任人欺凌的时候。

      那落魄样子,就跟无人在意的野狗一般。

      要不是孙大娘子出手阻拦,自己家雇的那些人没准儿真将沈圆姝的衣衫撕了去。

      其实,闹到这种地步反而不好,沈圆姝再怎么给沈家丢脸,也到底是沈将军的骨肉。

      别人护不护短不知道,沈将军肯定是会护的。

      沁芳敢拿沈圆姝开刀,身上多少还是会担些风险的。

      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成大事者最忌讳的就是瞻前顾后。

      哪怕沈将军回京之后真的要追究,她也可以推说是受了莫大的羞辱一时被冲昏了头才冤枉了沈圆姝,再赔些礼怎么着也能糊弄过去。

      倘若糊弄不过去,她还可以想别的法子。

      而且,战场上刀剑无眼的,沈将军能不能活着回来都说不一定,何必此时就杞人忧天。

      ***

      孟辞年的听觉胜于常人,即便那些人说的很小声,却还是被他一字不落的听全了。

      手中的筷子差点没被折成两半,再三隐忍之后铁青着脸,语气如寒冰般说道:“我娘子的事不劳诸位操心,到底是同僚一场,别让我把话说的太过。”

      其中一个人深吸了一口气,小声说:“孟大人今日怕不是撞邪了吧?咱们大理寺的人中就属他脾气最温和,怎么这会儿说话就跟冰刀子似的?我都连打了好几个冷颤了,真不知道——”

      “快别说了,我觉着他八成听得见,耳朵尖着呢!”

      “我估计孟大人的娘子是他的逆鳞,触碰不得。”

      “人家现在可是深受陛下赏识,都别惹事了,赶紧吃饭,吃完了好快些去查案。”

      “留在这儿可看不到什么好脸色,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一步。”

      “别呀!等等我。”

      人都走完后,孟辞年也没心情再吃下去,用帕子抹了抹嘴,大步去了大理寺狱。

      待到散值的时候,他先是去了一趟王府,得知沈圆姝已经离开半个多时辰后,脑子里来不及想别的,坐上马车便匆匆的赶回了家。

      疏兰院中,沈圆姝正闭着眼睛泡在浴桶中回忆在孙大娘子府上发生的种种。想到被羞辱被污蔑的那些画面,嘴唇竟止不住的颤抖。

      这时,孟辞年突然推开门闯了进来,关上门隔着屏风语气生硬的说:“你知道我付出了多少心血才在陛下面前崭露头角吗?为何就不能安分些一定要在外招惹事端?你这回不仅得罪了王大人,还在众多官眷娘子面前丢尽了颜面。这事要是传到陛下耳朵里,他会如何看我?以后在王大人面前,我当如何自处?”

      在孟辞年回来之前,沈圆姝一直宽慰自己,至少有一个人会心疼她,在乎她。

      会为她主持公道。

      没想到,等了这么久,等来的不过只是长篇大论的指责。

      “官人说的没错……”心中涌现了无数的话,最后却只化作了一句:“是我拖累你了。”

      说完之后沈圆姝忽然心中有说不出来的委屈,哽咽的说:“但我也不是有意在人前给你丢脸的,若我知道——”

      她的话被孟辞年不耐烦的打断:“行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之前再三叮嘱,你还是把事情弄成了这样一副让人难堪的局面。你真该学学你庶妹,知轻重、顾全大局,哪怕知道无力回天,也会想尽法子弥补挽救。这么看来,这一点你真不如她。”

      孟辞年也是气急了才说了这样的话,说完之后他忽然意识到在沈圆姝眼里,他和沈应枝并没有什么交集,不该这么了解她的为人处世。

      沈圆姝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说:“官人你说什么?你怎知我的庶妹是个怎样的人?”

      孟辞年沉默了半晌,为自己辩解道:“沈家二姑娘名声在外,汴京城中恐怕没有人不知道她的德行品性。倒是你,名声都成什么样了?”

      沈应枝去年在宫宴上以三言两语化解了几位贵女的矛盾,落下了一个贤良的好名声。

      孟辞年这么说倒也说得过去。

      “官人心中即便有怨气,也不该拿这样的话来刺我。”沈圆姝听到这话心如刀绞,眼角一滴伤心泪滑落,“我的名声是不好,但我忤逆祖母是为了讨回一个公道。旁人怎么说我都可以不在意,但你分明知道这里面的隐情,为何能狠得下心来说出这么伤人的话?”

      孟辞年眼神冰冷,恼羞成怒的说:“这事分明是你不对,你却总想反过来揪我的错。罢了,跟你说什么都没用,你好自为之吧。”

      成婚一月有余,这是他头一回对沈圆姝说重话,还是这种让人听了不寒而栗的重话。

      屋子里突然响起了抽泣声,孟辞年伸出去拉门的手忍不住顿了顿,身子僵硬的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走了。

      沈圆姝听到动静,抱着双臂寂静无声的掉着眼泪,心中的痛楚如蚂蚁一般走向身体的各个经络,仿佛要将血肉一点一点的啃食殆尽。

      她从未觉得过去的十几年中有哪一日像今日这般——筋疲力竭,哀思如潮。

      那日在雨中口口声声说心悦她的少年郎君,脸和身影似乎都变得模糊不清了。

      到底哪一个孟辞年才是真正的孟辞年?如此善变的他,已经彻底让人摸不清心性了。

      或许真的只是因为太气愤才说了那些令人难过的气话吧,她只能这样安抚自己了。

      ***

      三日后,孟府书房。

      孟辞年一改往日的恭顺,怒火中烧的斥责说:“娘,你做事是不是太不顾后果了?我都说了一定要等郑姨母的人证来了汴京城再动手。一来是避免打草惊蛇,二来是为了拿到他们手里的证据好一网打尽。你现在早早就把人给杀了,来投奔郑姨母的人联络不到她定然会拿着物证去报官,到时候我们就一切都完了。”

      他也不知道孟母为何这么沉不住气?只要多隐忍一段时日,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偏偏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生事,一步错步步错,往后还得付出更大的代价才能平息因为麻痹大意而横生出来的麻烦。

      为了把这桩事化繁为简,最好的法子就是趁着郑姨母的人证还在路上,派出杀手将其拦截绞杀,把尸首焚烧后撒入江河中。

      这样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让所有的知情者从这个世上销声匿迹。

      反正手上已经沾了血,也不差这几条人命了。

      “你知道我在她的行囊里找到了什么吗?找到了半只蝴蝶玉佩,是你爹的玉佩。与你爹成亲那日,我讨要了许久都没讨要过来。后来我们之间生了嫌隙,邻里都说你爹跟别的女人好上了。起初我不信,直到我发现那块他一直视若珍宝的蝴蝶玉佩只剩下半块了,另外半块去了哪儿可想而知。你以为你爹是什么好东西吗?我只是不想让旁人说闲话,才一直维系着他的脸面,歪曲事实为他证明清白。但他做的那些事,我都记着,死死的记在心里。”

      孟母眼露凶光,像要吃人一般。

      “在我眼里,你爹该死!郑秋意也该死!我不过是做了我该做的,你与其在这里愤愤不平的教我做事,不如想法子把郑秋意的人证解决掉。毕竟我们母子二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被牵扯出来,你也跑不掉。”

      孟辞年眉头紧锁,他没想到短短半年的时间自己的亲娘居然已经变得这么穷凶极恶了,比以往有过之而无不及。

      初次杀人还有片刻悔过,如今杀人就跟切萝卜做菜一般,不仅能从容面对,还能以笑示人。

      就连是他,都忍不住要打一个寒颤。

      “爹的事我不好多说什么,但郑秋意的事你必须得一五一十的告诉我。娘,你把她的尸首扔哪儿了?血迹处理干净了吗?去寒玄寺烧香礼佛的香客多半都喜欢到后山转一转,莫要因为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把我们推上险境。”

      “还能扔在哪儿?自然是推下悬崖了。那地方陡峭的很,除非飞檐走壁,否则没有人能到那处峡谷。不出半月,她的血肉和骨头就会被山中的野兽吃干净。人是勒死的,没有血迹,上山的时候我特意乔装了一番,不会有人认出我。郑秋意住到我们府上的事除了府里的小厮丫鬟,没几个人知道。若要有人问起,就是说她已经回老家去了。”

      孟母虽有一年多的时间没有耕种,但手上的力气却一点儿没有削减,往年她能单手提两桶水,现下用绳子勒死个人不成什么问题。

      “照你这么说,寒玄寺里应该有不少僧人见过郑秋意,单是你自己乔装了,别人还是能记下她的脸。若有人拿着画像去指认——”

      “郑秋意的人证很快就会没命,谁会拿着她画像去做这样的事?”

      “如果是沈圆姝呢?郑秋意跟你去寒玄寺上香的事她一清二楚。好端端的出门却迟迟没回来,你说她会不会起疑?回老家去这样的话诓诓府里的下人还行,诓她多少有些困难。”

      “既然这样,那把沈圆姝一齐杀了!”

      “娘你疯了!那可是将军之女,她要是突然消失,整个汴京城都要被沈将军翻个个儿。就算昔年往事没有人出来佐证,我们也难逃一死。”

      “那你说怎么办?”

      “就跟沈圆姝说郑秋意前些日子认识了一个做生意的相好,过两日就要离开汴京。这个相好许诺只要郑秋意愿意跟他走,就娶她过门。郑秋意不想就这么孤寡的过完下半辈子,于是应了人家。说是去上香其实找了个借口撇下你跑到码头坐船跟人家跑了。左右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正好可以顺理成章的告诫沈圆姝不要对外声张,这样她应当就不会起疑了。”

      “好,我这就去同她说。”

      “等等。”孟辞年从衣袖里摸出本蓝皮账簿,“说完该说的话之后把这个交给她,让她学着掌家管账,有事可做就没有闲工夫再想别的。”

      孟母接过账簿,满意的点了点头。嘴角的笑带着几分赞许的意味,胸有成竹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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