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小故事

　　阮沉月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的家不知怎的变了个样子。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水杯应该放在床头柜、他触手可及的地方才对，而不是摆在茶几上，甚至杯底还黏着一看就是因为使用过，而沉积下来的茶渣。
　　明明他不喝茶的来着……

　　顺着水杯，视线往别处看，他又瞧见电视机柜上还摆着茶罐，里面甚至还有未动过的茶叶。

　　进贼了？
　　不对啊，哪家的贼不偷东西还往你屋里放东西的？就算是藏赃，也不可能只藏罐茶叶吧？

　　还有他专门摆在客厅起装饰性作用的寥寥几本世界名著，此时也不知道飞哪儿去了，只剩下一排被整理得井井有序、按照颜色深浅依次错落摆放，他看不太懂的摄影书籍。

　　这绝对不是他的。

　　无论是摆放习惯还是书籍本身都不是他的风格。

　　第一点，他大学学的是历史，和摄影八竿子打不着，更不可能购置一堆对他无用的有关于摄影方面的书籍。
　　第二点，他摆书没什么讲究，大多都是一通乱摆，只要用到的时候那得顺手些就好，绝对不会那么精致。

　　还有……

　　阮沉月的视线又转移到，窗台上摆着的那几盆长得翠绿又水灵的多肉――这绝对不可能是他能养出来的！
　　他就是养盆绿萝都能养死，更何况是这几盆多肉？

　　家里许多细枝末节都与他记忆中的大相径庭。

　　不对劲。
　　家里的哪哪都不太对劲。

　　怀疑的阀门既然开了，就再也止不住了。
　　滚滚水直冲阮沉月门面而来，他站在原地止不住恍惚，被水冲得站都站不稳，跌坐在沙发上，一个硬硬的长方体抵着他――不对，那是手机。

　　阮沉月颤抖着手解锁手机，屏幕上只有三句话：
　　【不要怀疑真实，
　　不要质疑世界，
　　不要想他】

　　就好像溺水的人抓住了同样摇摆不定的浮木。

　　阮沉月的心忽然静下来了。

　　无论如何，手机屏保一定是在他的意愿下才换的。那么理所当然的，这些话也必定是他想说给自己听的。
　　“不要怀疑真实”“不要质疑世界”……这两点还有一些可寻之处。

　　但最后一条，“不要想他”又是什么意思？

　　这个“他”是谁，又为什么不要想“他”？

　　不知道为什么，阮沉月开始心悸。
　　他总觉得，自己忘记了很多不该忘的事情，情绪翻涌地不讲道理，就像一团乱麻，他却找不到起始点。

　　阮沉月又皱着眉去翻自己的通讯录，只有几个人的号码被存了下来：“辅导员”“老师”“董煊明”。

　　但是很显然，这几个人都已经很久没联系了，最近一次联系记录还在好几个月前，是“董煊明”打来的。
　　阮沉月凝视着唯一有明确指向的那个名字良久，后知后觉地想起，这是他同一个宿舍的舍友里，算能说的上几句话的那个。

　　这通电话的目的是来问他去不去庆祝另一个舍友的生日的……不过，他最后拒绝了，两人闹的不欢而散。

　　而通话记录里最显眼也是最接近当下的一条是来自人民医院的，然而通话内容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他到底把什么给忘了？阮沉月再一次在心中提出疑问。

　　他想从手机软件上找寻一点被自己遗忘的痕迹，可是相册里空空如也，一张照片都没有，更别提什么单人、双人合照了。

　　外卖软件已经被荒废了很久，可阮沉月明明记得自己是不会做饭的，更不喜欢出门下馆子。

　　而他的社交软件上居然是一片空白――他平日里并不善用这种软件，信息少也正常。可是阮沉月的指腹轻轻擦过屏幕，总觉得有个人的痕迹被刻意抹去了。

　　阮沉月只觉得这么丁点儿大的手机满满都是违和感。

　　他知道手机上大概找不出什么信息了，叹了口气，把它又收回了口袋，重新在屋子里漫无目的地转圈。

　　他看见有一面白墙大概是为了装饰性，挂满了风景照。阮沉月看了许久，才慢慢地把里边的地点和现实对上号。

　　第一张照片拍的是一棵瘦弱的树，他记得清是因为曾经被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拉出去野营，而野营地点恰好在那棵小树旁，最后临走前为了做纪念而拍下的。

　　那时两人一起爬了很久的山，本就不擅长运动的他早已经气喘吁吁，而那个家伙倒跑得快，像只猴似的上窜下跳。

　　跑在前边还不算完，还要停下来等等他，用一种并不讨人厌的神情，笑嘻嘻地看着他，昂着脑袋，带着点儿小小的骄傲说：
　　“我就说了，人不能一直把自己闷在家里吧，瞧你这副样子，才爬了几步路就不行了。”

　　阮沉月记不太清那家伙的脸了，但还能清楚感受到当时自己的心情。

　　既无语又好笑，且在对方不断的挑衅之下一口气怒爬了十层台阶，最后原地阵亡。

　　“真不行了？”那人低下头，身子逆着光，看不清表情，“上来，我背你。”

　　“不用，我还可以。”阮沉月嘴硬。

　　“嗯，我知道咱们阮阮最厉害了。”那人跟哄小孩似的，让阮沉月听了气不打一出来，偏偏还拿他没什么办法，“但是别硬撑着，累了就和我说，我可以替你分担一下。”

　　“可是你已经背着那么多东西了……”阮沉月犹豫地看着他。

　　“嗐，这才哪到哪。”那个人嚣张地说，“我之前背着一堆摄影器材，还有帐篷这些野营用具的时候，照样日行千里。”

　　说完，又颇为狗腿地搓了搓手，暗示道：“现在这点儿重量，就算再背个人走也不成问题喔~”

　　阮沉月被他逗笑了，但是没把对方这种吊儿郎当的话当回事。

　　骨子里的争强好胜让他不甘示弱，明明已经体力不支了，还是要强撑着跟上对方的步伐。那人也察觉到了，特明显地放慢了脚步，好让他跟上。

　　“今天晚上会有流星，这里是最佳观测点。”那人看着漫山遍野支着帐篷，忙得不亦乐乎，就为了看场流星雨的同好，收敛起笑意，“阮阮，你想许什么愿望？”
　　“我不信这个。”阮沉月下意识把自己的想法脱口而出，但在触及对方的目光之后，话又不着痕迹地拐了个弯，“不过，你既然问了，我许一个愿望也不是不行。”

　　对方却摆了摆手，神秘兮兮地说：“不信就不信呗，就算不信，来看场流星雨降落也挺好的。”

　　他捣鼓好一阵，最后把帐篷支在了离那一棵小树有一定距离的空地上，还说有助于阮沉月找路。

　　“我没那么路痴。”
　　“说不准呢，万一天色太暗，一个不小心就跑到别人的帐篷里了怎么办？”对方忍着笑，一看就是在有意逗他玩。

　　阮沉月不上当，冷哼一声，就拿出折叠凳，坐在空地上观察起蚂蚁搬家来。

　　“8月的英仙座流星雨，是ZHR①比较稳定且能上百的流星雨。”那人的声音在谈论起这方面的知识时，格外有魅力，低低的，衬得夜色更温柔撩人。
　　“像我们这种业余天文爱好者，最适合观测它了。”

　　“你看。”阮沉月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流星从一个点辐射开来，划破漆黑如墨的夜空，留下一个晕开金色的口子。
　　大片的流星同时从一个点往外延伸的景色太过令人震憾，起码阮沉月前半生绝对没有见过这般景象。

　　但他还没来得及许愿，身后就附上了一个温暖的拥抱，紧紧把他包裹在其中。

　　那人的声音很轻，落到阮沉月耳朵里却是滚烫的：“我许了愿，希望以后还能和你看好多好多场流星雨。”
　　“但这事儿光流星知道可不行，还得有你配合，所以我来告知你一声。”
　　“行，还是不行？”

　　阮沉月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被泡在了浮浮沉沉的苏打气泡水里，被那人的一言一行牵动。
　　“只要流星愿意赏脸。”

　　那人笑了。

　　后半夜的记忆有些模糊，阮沉月只记得第二天从帐篷里醒来时，才恍惚记起看了场流星雨，却没有什么东西能留作纪念。

　　最后还是那个人拿出手机，往帐篷后边，那颗一点儿都不高大，相反还有些病怏怏的小树拍了张照。

　　阮沉月睨着他：“这会儿不讲究什么构图光影了？”
　　那人很自然地牵起他的手，在左手的无名指上烙下一吻：“不讲究了，生活要是什么都要讲究一遍，那还有啥劲儿。”

　　阮沉月愣神地看着那张照片，又低下头轻轻抚摸着，记忆中那人吻过的位置。

　　陌生却又熟悉。

　　可是当阮沉月想去寻找记忆中那个人模糊的脸时，只剩下一片空白。
　　那段记忆是真的吗？亦或者只是他的幻想？

　　头痛的感觉不可避免地卷土重来，阮沉月无助地捂住头，一只手想努力把那张照片扯下来，再好好端详端详。

　　但随着耳边一阵嗡鸣，记忆就像是又一次被洗牌，手中拥有的底牌再一次被抽去，隐入荷官手里的那副牌，再一次次娴熟的技艺操作之下，阮沉月茫然地看着手上的新牌。

　　……野营？野营是和谁去的？
　　不，好像是他一个人去的。

　　他不懂观测流星雨的位置，挑了个靠近树的位置，最后只看见寥寥几颗流星划过。

　　还……还有谁存在于这个故事里？还有谁参与进了这个故事？

　　阮沉月头痛欲裂，脑袋里却有两方执着完全不同的故事，叫嚣着自己才是对的。

　　“阮阮，他们来的太早了，我们只能去找个稍微偏点的位置搭帐篷了。”那道声音有些抱歉，声音的主人似乎还摸了摸他的头。
　　但是下一瞬间，阮沉月自己一人处于大山之中，就像只迷路的兔子一般，茫然地在原地打圈。

　　他看见一棵并不伟岸的树，枝叶畏畏缩缩的，一点儿也不舒展。
　　鬼使神差之下，他冲着那棵树的方向走去。

　　――“阮阮，你能分的清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是记忆杜撰的吗？”

　　又是那个人的声音。

　　可是那个人看起来比他还着急，额头的汗不断的冒出又滑落，却还是撑着最后一点沉着冷静的模样。

　　――“静下心来，想象着有我的故事。”
　　――“相信我，那才是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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