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六]狐狸先生想有个家

　　见家长这件事，向来都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赛欧一开始以为刚到就能见到，当时光是自我介绍就在心里翻腾了好久，直到洛文莉告诉他她爸爸要批卷子所以住学校，才算是松了口气。
　　现在赛欧也算是准备妥当，游刃有余了些，结果还没到家就听见坐在副驾驶的洛文莉发出一声哀嚎。
　　“不是吧，又放我鸽子，说什么光判卷子还不行，还要写学生期末考评，可能要半夜才回来？！”
　　洛文莉愤愤地捏住手机：“男人的话不可信！”
　　“那就明天见面？”赛欧觉得还是要有确定的时间，不然这样反反复复地折腾真的是对心脏的考验。
　　洛文莉大力地敲着屏幕：“那就定了！明天傍晚，就算爸爸在学校里也会把他拉出来的。”
　　也许是理兹缇教授觉得放自己女儿的鸽子会招来些意想不到的后果，第二天早上，洛文莉就在餐桌前见到了一脸认真看新闻的爸爸。
　　兰迪理兹缇有着和洛文莉同样发色的微卷长发束起斜搭在右侧肩膀，脸上的微倦神色和鼻梁上的无框眼镜为温文尔雅的容貌添了几分书香气质，脸侧垂下来的眼睛链在灯光下闪烁了浅浅一层银光，同样映在了翠绿色的眼眸里。
　　“哇，学校终于把你放出来了，可以可以。”洛文莉脚步轻快地从楼梯上跑下来，一个飞扑从背后抱住他：“好久不见啦。”
　　“咳咳，轻点。”兰迪·理兹缇用手撑住桌子，故意埋怨道：“我要是再不回来某人就要杀到学校去了吧？”
　　洛文莉松开手，到厨房去热早餐，顺便狠狠地赞同了兰迪的话：“对啊，说好的事情怎么能反悔呢？爸你显露出帅气的姿态哦，今天傍晚赛欧会过来。”
　　如果说我家赛欧的样貌气质能打一百分，我的父上大人那必须也是一百分！洛文莉在心里满意地点点头。
　　“傍晚吗？”兰迪露出微妙的表情，有些迟疑地说道：“那要不要介绍给科洛迪雅？”
　　早上兰迪被短信提示音吵醒，迷迷糊糊地看完内容，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是科洛迪雅的经纪人发消息提醒，下午科洛迪雅要回家见见女儿。
　　“砰！”
　　手中的果酱瓶盖掉落在地，洛文莉顾不上这个，急忙问道：“妈妈……在首都？她她她……我不知道啊！”
　　“我也是今天早上才收到她经纪人发给对我的消息，说是下午有几个小时的时间可以见面。”所以并不是他不想提前说。
　　“每次听到这种说法就很气，”洛文莉弯腰捡起瓶盖，吐槽道：“完全感受不到对我的重视啊，这几年全国巡演也没想过专门见一下。”
　　兰迪轻咳一声，装作没听见这句抱怨。
　　洛文莉深吸口气，开始自我安慰。嘛，这么多年一年能见一次就不错了，节日生日按时到的礼物也许都是助理选的，现在也没必要在乎这些。
　　有很多人连母亲是谁都不知道，她能见上几面就很幸运了。
　　洛文莉故作平静：“好吧，什么时候到？”
　　“来之前会打电话的。” 兰迪和科洛迪雅分开多年，再浓烈的感情也散得七七八八，多见或者少见一次并不在乎了。他按了按额头，收好报纸往楼上走去：“我去补个觉，下午我要是没醒的话你们就先聊着，不用叫我。”
　　连续熬了两天批卷子真是对中年人的负担太大，投降了投降了。
　　目送爸爸上楼后，洛文莉在屋子里四处打转，心神不宁。
　　说得满不在乎的样子，但是科洛迪雅到底还是她的妈妈，怎么可能不在乎她的态度？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洛文莉焦虑地已经把家里上上下下地打扫了一遍，午饭精益求精做了好几样小菜送上楼，还翻出几套家居服来回对比，力求打扮成好看又不刻意的造型。
　　以至于错过了楼下的开门声。
　　又在房间里磨蹭了一会，洛文莉打算下楼先把茶泡好，科洛迪雅还是有信誉的，说是下午来就肯定会来。
　　然后就发现了端坐在沙发上的一抹红色身影。
　　“！！！！！”
　　洛文莉一脚踩空最后一阶楼梯，急忙把住扶手。
　　“妈妈……？”
　　听到楼梯口的声响，科洛迪雅转过头，笔直的腰背微微放松了些，脸上的表情依旧冷峭，只有眼底透露出极难察觉的温和：“过来坐。”
　　“啊，哦……”洛文莉迟疑着，慢慢挪了过来坐在旁边的小沙发上。
　　科洛迪雅用两根纤长的手指从手包里夹出根香烟，又拿出打火机，刚想点火又停下了，“不介意我抽根烟吧？”
　　“嗯……只要味道不太冲就可以。”
　　“放心，薄荷味的，我也要护着嗓子。”科洛迪雅点着火，深吸一口缓缓吐出，朦胧的烟雾为她那精致的面庞填了一分神秘感。
　　“一会我要见的那个……是叫赛欧吗？”
　　洛文莉：“是的，他傍晚来，正好一起吃晚饭。”听这个口气感觉连名字都是猜的呢。
　　科洛迪雅随口问道：“很正式么，想结婚了？”
　　聊起这个话题，洛文莉有点不自在，道：“额，是我想结婚了，但是他还没松口，我正想办法呢。”
　　“是这样……”托了长期在舞台上历练的福，科洛迪雅勉强控制住表情，只有夹着香烟的手指微微颤抖，如果没记错的话，洛文莉才二十三岁，居然如此结婚脑，是兰迪的问题吗……和洛文莉同出一辙的金色眼眸里透出懊恼的神色。
　　“咳，这个念头，兰迪知道吗？”
　　“知道啊，”洛文莉没发现科洛迪雅脸色不太好看，语气轻松道：“爸爸一直很支持我的决定，之前赛欧松口的时候他还祝贺我了呢。”
　　果然，这是什么教育！身为历史教授也如此不靠谱吗？科洛迪雅深吸一口，淡淡的尼古丁味道让她的大脑冷静了许，才猛地按灭了烟头。在心里骂了几句兰迪后，她转头盯着洛文莉道：“你还小，结婚的事情不用着急，仔细考虑几年再说吧。”
　　洛文莉的心一下子沉入谷底，一向什么都不管她的妈妈居然表现出了这么强烈的反对意见，之前赛欧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松口了，本来想趁热打铁起码要走到订婚这一步，但是如果妈妈反对的话不知道会不会让赛欧又退缩……想到这里洛文莉有些烦躁，生硬地说道：“感情好就想结婚很正常吧？”
　　“结婚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需要考虑的东西很多，感情好又不代表需要结婚。”科洛迪雅提高了声音。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方法让我们联系更紧密吗？我想和赛欧一直在一起啊！”洛文莉猛地起身，声泪水开始在眼眶中打转，最近发生的事情让她情绪大起大落，刚才科洛迪雅的那句话直接成了最后一根稻草：“我不想让我的孩子需要对外说父不详，我也不想……明明喜欢但是不能一直在一起。”
　　屋内一片寂静。
　　科洛迪雅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后叹了口气，起身走到窗户旁扭头看向窗外。
　　冬日的风景总是寂静虚无的，窗户旁只有零散的枝条和未化的白雪，枝叶缝隙间偶然能瞥见半透明的冰霜，碎叶与枯枝被牢牢地锁在其中，它们无线接近彼此，但一旦春天来临，便只能不甘不愿地掉落在地，化作如出一辙的养分。
　　科洛迪雅没有说话，只是半垂下眼帘，又点燃了一根烟。
　　“抱歉……”洛文莉话一出口便后悔了，没有人需要为别人做出牺牲，哪怕是父母也是一眼，这些年来两人虽然很少见面，但是她能过上算是富裕的生活也少不了科洛迪雅的支持，而且每次节日和生日的时候送来的礼物都恰好是她最需要的东西，也能表明其中的用心。
　　科洛迪雅没有接话，只是缓缓开口道：“其实，当年我想过和兰迪结婚，只专心作曲，不上台演唱的。”
　　“妈妈……”
　　科洛迪雅抬手示意洛文莉不要打断她：“不是因为我和兰迪有多么浓厚的感情，那个时候……军团随时都能打过来，人们苦中作乐，相互依靠而已。”
　　“我发现怀了你后就开始计划结婚这件事，但是……我不喜欢那种一眼看得到头的生活，一想到成家情绪就很糟糕，连照顾自己都做不到了。”
　　科洛迪雅神色黯然，现在回想起怀孕那段日子依然让她有些抑郁，婚前焦虑外加孕期激素失衡让她开始失眠，吃不下东西，就算有兰迪悉心安慰和照顾也无济于事。工作上因为大环境开始变得糟糕，事务所考虑裁员的时候，同事的暗地里陷害让她差一点就丢了工作……一桩桩一件件组成了她人生中最大的一个坎。
　　“失业，焦虑，还需要考虑肚子里有个崽要养，身体变得很糟糕，嗓子多多少少也受了点影响。后来兰迪主动提出分开，他自己养孩子，而我负责给一定的金钱援助就好，我同意了。”
　　科洛迪雅重新看向洛文莉的双眼，道：“我明白我多多少少有些失职，不过这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最好的了。”
　　世人总是说身为母亲要尽忠尽职，战争期间也是父不详的孩子占了绝大多数，但是那背后的牺牲不会有人明说的。生育至上的年代被迫牺牲的又何止一个人？
　　原来，是这样的吗？妈妈考虑过和我一起生活的啊。洛文莉低头看向指尖，从刚才开始就在一直紧绷着，指腹上被指甲掐出了几个月牙痕。
　　虽然爸爸一直很照顾她，一遍遍地说妈妈很爱你，但是小时候也忍不住会想，是不是自己不够好，妈妈才不想和我一起生活。
　　心里那总是漂泊的飞鸟找到了原初的落脚地。
　　洛文莉避开科洛迪雅的视线，抹掉眼泪：“……现在为什么和我说这些？”以前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解释的。
　　科洛迪雅的视线转回窗外，声音沙哑：“想说就说了，而且你想结婚的话，我需要让你知道一种可能性。”
　　结婚不意味着能一直在一起，两人面对的事情有很多，还有后代的问题。科洛迪雅怀孕之前一直很期盼能有个孩子，但是光是怀孕本身就要拖垮她了，而当得知嗓子也受到影响后，科洛迪雅甚至有了轻生的念头。
　　“这样吗？但是现在战争结束，政府也一直在扶持经济，就业情况比二十多年前好很多了。”现在还是不管那么多了吧，需要继续说服妈妈……洛文莉听进去了科洛迪雅的话，不过依旧没有改变想法，她对时事和历史了解透彻，明白现在和二十多年前并不一样了：“有了孩子的话补贴更多，医疗教育都是免费的，三个月大就能送托儿所……”
　　暂时把激荡的情绪抛在脑后，洛文莉继续劝说科洛迪雅能同意这件事，或者一会赛欧过来的时候能表达出不反对的态度就好。
　　“算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科洛迪雅也只是想让洛文莉仔细考虑而已，见她已经连孩子去哪上学都考虑到了，反对也没有意义：“总之不要把婚姻看得太重，不舒服的话要立刻离开。”
　　“放心啦。”洛文莉眨眨眼，道：“真要是有了不可调和的矛盾，我会毫不留情地把他踹出家门的。”当然这是不可能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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