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合集

　　现在是隆冬，江予呼吸时都能看见他自己呼出来的白雾，于是拎起围巾挡住了口鼻，嗓音闷在后面，小声叫着庄敛，“庄敛。”

　　庄敛抬头，看见江予缩着手脚站在外面等他，很快忙完手上的事脱下沾满汽油油污的手套丢开，朝江予走去。

　　汽修店的老板突然冒出来叫住庄敛，“庄敛，我有事跟你说。”

　　庄敛先看向江予，见江予朝他眨眼睛，他才看向老板。

　　“是这样，我有个亲戚出国，在这附近空了套房子下来，问你租不租。”老板拽起衣角擦了下额头上的汗，说，“没多大，家具这些都是齐的，一个月房租也才五百，主要我这亲戚也是想租给熟人帮忙看一下房子，房租倒是小事。”

　　“这套房子离你学校也近，你要是想租，我就把钥匙给你。”

　　庄敛沉默地盯着他看了两秒，很快点头，说，“谢谢。”

　　老板习惯了他说话的风格，知道他这是答应了，于是把钥匙和地址都交给了他，说，“你要是愿意，今天晚上就能住进去。”

　　庄敛接过钥匙，也没说要不要住进去，转身走向江予。

　　江予和老板对视了眼，很快收回视线，看向庄敛。

　　庄敛上了初中之后就搬出了孤儿院，原本住在学校，边上学边做兼职。初二这年，他在这家汽修店当了学徒，很快搬出了学校宿舍，在这附近的城中村租了个单间。

　　那里鱼龙混杂，条件不太好，只能勉强住人。

　　江予没去过，因为他身上最便宜的东西也四位数出头了，去那里容易被盯上，庄敛从来不带他去。

　　但江予还是能从他的同事那里打听到庄敛租的是什么地方。

　　——铁皮盖的房间，虽然很便宜，但冬冷夏热，隔音也不好，晚上总能听见隔壁工地工人的呼噜声。

　　庄敛晚上回去还要学习，现在还是深冬，他住在那里不太合适。

　　江予想帮他，又不想伤害他的自尊，所以特意想办法找了套加急出售的房子买下来，联合汽修店的老板找借口租给庄敛。

　　江予抿出一个狡黠的笑容，等庄敛走近了，他才笑吟吟地问，“你要搬进去吗，庄敛？”

　　他的口鼻依旧埋在温暖的围巾后，说话的声音有些闷。

　　庄敛收紧捏着钥匙的那只手，指骨抵住了冰冷坚硬的金属，涩疼。他盯着江予看着他亮晶晶的漂亮杏眼，轻轻“嗯”了一声，声音有些低哑，“搬。”

　　江予就藏在围巾后面得意地笑。

　　今天是周六，庄敛一直在汽修店干活，一直流汗，所以穿得很单薄，很快换了衣服出来，套了件黑色的羽绒服。

　　江予眼尖认出来这件羽绒服是他去年送给庄敛的生日礼物，抿了下唇，假装没看出来，说，“我帮你搬家吧？”

　　江家的司机就候在他们身后不远，但庄敛却没想在今晚搬进去。

　　他带江予去吃夜宵。

　　西城区有条夜市街，晚上很热闹。

　　江予来过很多次，轻车熟路坐到了常吃的摊位前在菜单上勾了两下，余光却发现庄敛正盯着他，不禁有些面红耳热，拎着围巾捂住下半张脸。

　　他不知道庄敛有没有发现是他在背后操作，但被这样盯着还是有些心虚，他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把菜单推给庄敛，说，“我元旦要上台表演，你要来看吗？”

　　江予在崇英的初中部读书。

　　崇英是整个申城占地面积最广、条件最好的中学，申城的华贵子弟们基本都在这里就读。他们举办的元旦晚会还会有地方电视台来录制报道。

　　庄敛如果去的话很容易被认出来和庄家小儿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脸，但这次的元旦晚会的主题是角色扮演，庄敛完全可以把脸挡住，不会被认出来。

　　而且庄家人都在附中，所以江予才这么放心邀请他来看他。

　　庄敛微顿，没回答去不去，而是问，“表演什么？”
　　“钢琴呀。”江予开始卖乖，可怜巴巴地撒娇，“哥哥，你真的不来看小鱼吗？”

　　“……嗯。”庄敛很快没再看他，抽出一次性筷子拆开，递到江予手中，模棱两可地说，“有空的话。”

　　江予接过筷子，将围巾掖到了下巴，叹了口气说，“好吧。”

　　庄敛带他吃完夜宵，将他送回江家的车。

　　江予放下车窗，示意他低下头，取下围巾围到了庄敛脖颈上，说，“车里有空调，好热。这条围巾你帮我放着吧，下次我再来找你拿。”

　　不等庄敛回答，他就关掉了车窗，笑嘻嘻地朝庄敛招手，“再见。”

　　车载着江予渐渐离开了庄敛的视野，庄敛却依旧站在原地。

　　脖颈处松软的围巾还带着江予的体温，暖烘烘地煨走身上的寒意。

　　江予放了很多东西在他这里，却从来没有拿回去，庄敛知道这是他送给他的借口。他用围巾遮住口鼻，挡住了夜晚刺骨的冷风，眼角郁然。

　　他埋在江予的围巾中，嗅到了残留的淡淡香气，阴郁苍白的鹳骨浮现淡淡的红晕。

　　他喜欢江予。

　　——
　　崇英元旦晚会当天，庄敛还是去了崇英，但他没有告诉江予，而是偷偷到了后台。

　　元旦晚会学校没有要求穿校服，很多人都穿着自己最喜欢的角色的衣服，还戴着面具，庄敛混在其中并不显眼。

　　他看见江予穿着漂亮的白西装坐在钢琴前心不在焉地抚摸着琴键，周围都是穿着礼服准备登台表演的学生走来走去。

　　江予没注意他们，按了两下琴键，发出了几个短促的音。但很快，他感觉身后覆上来一个人，低着腰将他拢在怀里，双手放在琴键上盖住了他断掉的音继续弹了下去。

　　江予仰起头，看见是和他穿着同款不同色小西装的秦晟。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秦晟的下巴。

　　秦晟神情很淡，直到弹完这首曲子才直起身，顺手敲了下他的额头，说，“在想什么？”
　　江予还没说话，就听见了戴子明在旁边叫唤，“哎哟我艹。”

　　戴子明取下吉祥物的脑袋夹在腋下，拉开拉链，露出初具雏形的肌肉，边走向秦晟和江予，“热死铁汁了。你俩凑一堆儿嘛呢？”

　　吉祥物是一只很可爱的小狐狸，毛色粉粉嫩嫩的，绝对没人能想象得到里面是一个即将在猛男路上一去不复返的男生。

　　江予在他粉嘟嘟的爪子上落了落，又忍不住盯着手机，还没说什么，就听见有人叫他，“江予，你过来一下。”

　　江予应了声，离开了戴子明和秦晟的包围圈，走向叫他的那个人。

　　这里的每个人都会和他说话，脸上都带着笑容。

　　——他很可爱，在学校很受欢迎。
　　——不知道他以后会和谁谈恋爱。

　　庄敛站在大礼堂最后的黑暗处，目光落在舞台上灯光汇聚的地方，在欢乐明快的钢琴曲中，听见了礼堂后面的窣窣碎语。

　　“应该是特别优秀的人吧。”那些人说，“秦太子爷盯着人呢，想和他谈恋爱不得先过秦太子爷这一关？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和秦太子爷护着的人谈恋爱吗？”

　　“上次不是有个穷学生给江予表白了么？”

　　“你说他啊？你可真能说啊。拜托，就算江家比不上秦家，但江予好歹也是从小就被用钱堆出来的。”

　　“和这种人谈恋爱，不是降低他的生活水准吗？”

　　“不说他的助听器，就说他弹钢琴，和这种穷学生在一起，以后他还能弹钢琴吗？说不定最后连弹钢琴这个爱好都会被迫失去吧……”

　　“听说他参加钢琴大赛前说他喜欢‘红衣主教’，秦太子爷现在还在托人找这架钢琴……”

　　“卧槽。”

　　“……”
　　庄敛眼神始终落在舞台中央江予的身上。

　　灯光汇聚，江予披着光，沉溺在琴音中。
　　而他站在黑暗中，与他有云泥之别。

　　他喜欢江予，但敏感和自卑如同两条浸满毒液的藤蔓，从一开始就密不透风地裹着他的心脏。

　　庄敛理智地收好早就写好的匿名情书。

　　他不能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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