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星降临，路遥指北

　　明日天气，阴转暴雨，若出门请记得带伞。

　　“黎记淮，我们明天去逛家居店吧，把今天没能完成的事情补上吧。不过，我们换个商场吧。”

　　在暴风雨来临之前，去赴未能完成的约。

　　时星然今天用上了新买的化妆品，之前过期的那些被她扔掉。身上穿的是新买的浅绿色衬衫，下身穿着米白色长裤，盖住腿上的伤口。

　　她站在洗手台的镜子前，调动面部肌肉，用微笑武装自己。

　　灰蒙蒙的天空下，时星然站在他们昨日分别的地点，等待那个人的到来。

　　熟悉的车驶来，驾驶座的车门被打开，黎记淮走下车，时星然笑着主动叫他的名字，“黎记淮。”

　　他走上前来，轻揉她头顶被风吹乱的头发，“嗯。”

　　“发型要乱了。”她抓住他作乱的手，让他放下来。

　　坐上车后，时星然回忆着黎记淮家里的布局和装修，问道：“对了，你这次想买什么家具啊，我之前看你家里好像也不缺东西啊？”

　　“书房要添新椅子，顺便看看别的。”

　　上次时星然没进他家书房，不太清楚书房内的情况，只能凭着自己的想象推测书房的模样，推断可能适合的椅子。

　　只是走进店里却犯了难，她瞧上去看着很不错的那些，都是根据自己的品位来挑的，总会不自觉地掺杂上自己的喜好。

　　她最中意的是款白色的电竞椅，宽大的椅背，背后还有腰枕，扶手和椅背都可以自由调节角度，座椅下方还有可以拉出来的隐藏脚托。

　　但是好像跟黎记淮的风格实在不太搭，总感觉有点别扭？

　　本着为黎记淮考量的心，时星然故意忽视掉这把椅子，去挑那些跟他风格匹配的，然后坐在上面试试感觉。

　　在走过去又回来的时候装作不经意地摸两下，给自己过过手瘾。

　　“你喜欢这个？”黎记淮发现了她的小动作，拉着她走到那把椅子附近。

　　“我是喜欢这个，可是感觉它不适合你。是你要买椅子，不是我要买，当然要挑你喜欢的。”时星然大方承认，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既然已经决定要坦白，她就会向他坦言真实的想法。

　　黎记淮看着椅子，示意时星然坐上去试试。“你去试自己喜欢的，也不会妨碍我买我想要的，这并不冲突。”

　　椅子的坐垫很软，坐上去有种陷在沙发里的感觉，时星然舒服地假装眯上眼。

　　沉浸于体验中的时星然，自然是没发现，黎记淮在这段时间内已经在官网找到相关的品牌及型号，迅速完成下单。

　　时星然过完瘾后觉得身体发懒，举起胳膊将手伸向黎记淮的方向，暗示他拉自己起来。

　　黎记淮宠溺地笑着，将自己的手掌贴上她的掌心，施加力气将她往自己的怀里带。等到时星然起身站好后，两人相牵的手却没松开。

　　“哎你看，那个人是不是我们家姜远的那个同学啊？”

　　在这家店的另一片区域，姜母正拉着姜父在挑选家具，眼尖的姜父发现时星然也在，唤姜母来确认。

　　姜远的房子刚搬进去不久，里面还缺些家具。姜远去商场的洗手间了，暂时离开了这里。

　　姜母顺着姜父的目光看过去，“是上次姜远带回家的那个女生。”

　　“他们是情侣吗？”姜父看着牵手的两人，散发着恋爱中的暧昧甜蜜的氛围，震惊地问道。

　　“那她怎么上次还来我们家？而且姜远跟她好了这么多年，不是说都要谈婚论嫁了吗？”

　　姜母知晓姜远喜欢时星然很多年，两个人在学校里感情就很好。上次时星然来家里，她以为两人的关系又有进展，不然哪有女生会轻易去男生家里。

　　在她看来，两个人谈婚论嫁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所以才会告诉姜父。

　　“她是不是把我们家姜远当备胎啊，所以才老是吊着他？”

　　既然已经跟别人谈恋爱了，为什么还要接近姜远，释放出两人可以更进一步的暗号。是不是就仗着姜远喜欢她这么多年，留着当备选？

　　“走，去问问，可不能让儿子吃亏。”姜母拉着姜父，气冲冲地往时星然那边走去。

　　“星然……”伴随着耳熟的声音，相识的人意外地出现在时星然面前。

　　她的笑容褪去，松开黎记淮的手，火速打开相机确认。这段时间跟黎记淮待在一起，她放松了警惕，她害怕会因姜父姜母的幻觉而误伤黎记淮。

　　“叔叔阿姨好。”时星然维持着表面的礼仪，表达对长辈的尊重。

　　“星然，这是你男朋友吗？”还未等时星然说出寒暄的客套话，姜母先声夺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黎记淮。

　　个子像是比姜远高点，姜远有一米八，这个人应该还高上几公分。模样也俊俏，周正帅气得像她年轻时红火的那些演员。

　　这个过于直接的问题倒是把时星然问住了，他们现在还不是情侣，她还没向他坦白那件事，到时候他可能会离开。当着别人的面否认的话，她不知道黎记淮会怎么想。

　　“阿姨好，我是星然的追求者。”代替沉思中的时星然，黎记淮沉声回应道，曲手捏紧变空的手心。

　　姜母不依不饶，非要来再次试探他们的关系。“啊，那你们这是已经准备买家具了吗？”

　　黎记淮察觉到话语中的恶意，“随便看看罢了。”

　　“星然，反正你之前也去过我们家了，不如也帮姜远看看哪款比较合适，你们年轻人的眼光我们这辈老年人是跟不上了。”

　　姜母接着爆料，当着黎记淮的面明晃晃地说她去过别的男人家里。

　　时星然不是傻子，明显感觉到她在泼脏水，皮笑肉不笑地回复她：“阿姨，我也就去过那一次，我记性不好现在已经不记得你们家里是什么样子，还是不瞎给参考意见了。”

　　“说的也是，本来女生就不应该随便去男生家里，不然叫人看笑话，说你不检点。”姜母一边说着，一边点头，像是极度认同自己的这句话。

　　说完后她又抬起头，轻叹一口气，做出惋惜的表情。“你妈妈走得早，可能没人教你这些，以后啊还是要多注意一点。”

　　“你说什么！”

　　毫无防备的时星然，正面撞上锋利的剑，生生刺穿她的心脏。

　　她被自己信任多年的人背叛，将她不示众的秘密，在暗地里流传出去。

　　2012年秋，W大辅导员办公室内，刚入学不久的大一的时星然在辅导员的桌子前坐着。头顶的老式大吊扇缓缓地转动着，发出咯咯的摩擦声。

　　“星然，学校知道你家里的情况，上学也很不容易，我们会帮你去争取助学金。需要你收集一下相关的证明材料，还有一些其他的文件，再写一份申请书交上来。”

　　桌上摆着时星然的家庭情况调查表，纸的上半部分被杯子压着防止吹走，下半张纸不停地摆动，家庭成员那栏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名字。

　　“老师，写了申请书后，要在全班面前演讲吗？”时星然盯着那张单薄的纸，轻声问道。

　　“这个你放心，不会做公开的这种演讲。但是为了保障公平性，会召集班里的其他不申请助学金的同学，私下来投票和评选，后续的助学名单也会进行公示。”

　　辅导员拿出助学金申请表，盖在家庭情况调查表的上面。用手指着每一栏的内容，告诉时星然应该填哪些内容。

　　“家庭情况写你父母车祸的事情……，身份就填：孤儿……”

　　时星然的背渐渐地弯曲，头也慢慢地低下去，手指抓紧木质椅子的边缘，指节都泛起白。

　　“那我不想要助学金可以吗？”

　　“啊？”辅导员震惊地松开手，满脸震惊地惊讶道。

　　失去外力按压的纸，轻飘飘的重量抵挡不住风的力量，从桌面上被掀飞，吹到地面上。

　　“我不愿意将我的家庭情况对外公布，我也不想要被别人知道我的秘密。”

　　初高中时期的时星然，家里虽然不算是什么富裕的家庭，但也勉强算是小康。所以贫困生申请这种事情，跟她没什么关系。

　　在那个年代，贫困生申请是件竞争相当激烈的事情，因为大家的家庭条件都算不上很好。

　　申请贫困生的人需要站在教室讲台上，当着全班人的面，大声念出自己的申请书，就像是在比较谁更惨一些。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服众。

　　时星然当了很多年的听众，也知晓了很多悲惨的故事。

　　班里那个看起来开朗的女孩子，实际是被爷爷奶奶拉扯着长大。帅气的很会打球的班草，父亲在工地上摔断半条腿……

　　他们站在讲台上，红着眼大声朗读着那张写满不幸的纸。有时候讲到半途，哭得泣不成声，控制不住的鼻涕也流出来。

　　金钱能压倒自尊。

　　时星然的心里被塞满难过与悲哀，她其实并不想看见别人的伤口，尤其是以这么残忍的方式。

　　要自证自己是个受到伤害的弱者，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伤害。

　　受伤不一定会招来同情，还有可能会招来嘲笑。

　　放学的校门口，勾肩搭背的男生嬉笑道：“你说他打篮球打得这么拽，天天瞧着神气的不行。他爸真的是个瘸子吗？”

　　“原来他妈跟人跑了啊……”这些人像是说着戏文里的笑话，放肆地大笑。

　　时星然看着那群哄闹的人，他们完全没发现议论的对象正在他们身后。而那个人只是沉默不语地盯着，也没有冲上来教训他们。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总是活力四射在球场上发着光的人，在那个瞬间，他身上的光像是被一层灰尘覆盖了，突然就暗淡了下去。

　　时星然不希望成为别人口中议论的对象，所以在大学的那几年从来没有申请过助学金，对自己家里的情况也做保密处理。在工作时也打着自己从独立的旗号，紧紧地守着自己的秘密。

　　这么多年里，关于她家里的秘密，她只告诉过一个人。她最好的朋友，姜远。

　　姜母却用这个时星然自己都不愿意提起的秘密，当着别人的面，来攻击她。

　　“你说的对，我妈是没来得及教我这些。但是你家里的那些人是没有一个人教你，要对别人指手画脚前，先看看自己配不配吗？”

　　“你算是我的谁？有什么资格来评价我、指点我？”面若寒霜的时星然，握起保卫自己的剑。

　　姜远在这时来到店内，发现姜父姜母后朝这边大步地跑来。当他略过双亲的背，看见时星然冷酷的表情时，不安与惶恐的心情刹那间将他淹没。

　　时星然看着那张她曾无比信任、曾爱慕过的脸，宣判道：“就算是姜远他本人，也没资格来对我的人生指指点点！”

　　所以人呐，千万不能暴露自己的弱点，否则你说出口的秘密，会被他人制成剑，用来刺穿你的心。

　　黎记淮，我的心上被撕开很大的裂口，你借我的勇气，全都漏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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