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玫瑰

　　晚晴和谢锦年从兴旺村回来，带着几支植物的枝叶，还有对谢雅然死因更笃定的猜测。
　　谢锦年带着那几支枝叶把试探的情况告诉了谢辉。
　　谢辉似乎没什么精神，大概是一直耿耿于怀的心结解开，有些释然之后的无措。他很平静的说：“只要知道了方向，想要查总是能查出来的。”
　　“那接下来该怎么查？”
　　“如果保姆真的是帮凶，那她肯定不会主动承认。不如直取重点。保姆会这么做，背后肯定有人。而她背后的人，八成就是那个小三。这些年王瑞隆在外面找了不少女人，看着像是想再要几个孩子的样子，但是都被那个小三收拾了，王瑞隆却毫无所觉。如果王瑞隆真的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鬼蜮伎俩，那他怎么会如此毫无防人之心。但不管是谁，你把我们调查到的资料交给那个混账，他们总是会露出破绽来的。”
　　谢锦年倔强的认死理：“那保姆就这么放过了吗？”
　　谢辉看着孙子愤愤不平的表情，用了大概是这辈子最柔和的语气说：“就算她不承认，我们还可以有很多办法整治她！这个世界上，总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谁都不可能确保自己就能永远远离黑暗。人心阴暗冰凉的地方，连太阳都照不进去。”
　　谢锦年忍住泪：“可是我不甘心！我本应该有一个很爱我很爱我的妈妈，可是她却被杀死了！而我们甚至都没办法为她讨回公道！明明错的是他们，为什么我们却还要用一些手段，才能让他们付出代价！我不甘心！”
　　谢辉无力的说：“我也不甘心。你妈妈是我心尖上的宝，可是我的宝贝就这样凄凄惨惨的被人害死，就像他们拿刀在我心口里搅，而我却无能为力……可是，人生就是这样，总是会留下遗憾。要怪，只能怪我太蠢，当年没能看穿那个女人的小动作。现在过去时间太久了，想要再查找证据……连我都对当年的很多细节记不清了……”
　　谢辉有些说不下去了，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让郭福全找的人继续调查，但是无论能不能查出来，我们都还有事要做。把那个女人的真面目在王家面前撕开，我要看看，他们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谢锦年心里还是忍不下这口气，为什么他们明明是受害者，却要用这些算计去讨回公道？他口上答应着谢辉，心里还是打算好了，要继续去撬开保姆的嘴。
　　谢辉看到谢锦年的不服气，可是他也没有心力再去管了，于是就让谢锦年按他说的做。
　　谢锦年心里五味杂陈的带着浑身的沉痛离开了谢辉的办公室。
　　谢锦年不是不知道，人生总是有些无可奈何。就像当年他看着晚晴转身离开，就像晚晴重伤濒死。这些记忆太过痛苦，所以他不想把为妈妈讨回公道也变成一个无可奈何。都还没有全力以赴的尝试过，怎么就能断定做不到？
　　他会按照爷爷的要求，把调查的资料送去王家，但是他不会放弃去说服那个保姆，让她说出真相。
　　谢锦年一肚子火气回到自己办公室，看到在沙发上安静等着他的晚晴，突然心中的煎熬就疏解许多了。
　　他站在几步外，静静的看着晚晴。可能沉静也有声音，安静玩手机的晚晴似有所感的抬起头，看他傻傻站着，忽然笑出来：“怎么傻站着不动？”
　　晚晴话刚说完，她就想起谢锦年刚刚和谢辉谈话，收起笑脸说：“是你爷爷说什么了吗？我们找到的线索没用吗？”
　　谢锦年缓缓走过来坐晚晴身边。
　　“不是。只是我爷爷觉得，我们可能无法说服那个保姆说出真相，也没办法正当的惩治凶手。我们只能……让王家自己乱起来，挑动他们内斗，以此打击他们。”
　　晚晴看着谢锦年垂头丧气，明白他肯定不甘心以这样的方式惩治凶手，可是……
　　“其实我也有想过，保姆是帮凶的可能性很大。如果是这样，那我们想让保姆开口，就会非常困难。”
　　谢锦年默不作声。
　　晚晴又继续说：“我也知道你很难过。如果有人告诉我，我找不到证据，无法用法律正正当当的审判张诚，我也接受不了。但是，能想办法让自己出口气，总比让坏人逍遥法外来得好。对不对？”
　　谢锦年勉强的笑笑。
　　晚晴柔声说：“我们先不急着放弃，继续寻找证据惩治凶手，但是，我们也要做好心理准备，如果真的找不到证据该怎么办。”
　　“你看这样好不好？”
　　谢锦年勉强的点了下头，蔫蔫的说：“我知道你说的对。但是我还是觉得很难接受。”
　　“不管多难受，都会过去的，我会陪着你一起捱过去。”
　　谢锦年痛苦的把头埋在手心，额头靠着膝盖缩成一团。晚晴能做的，也只有拍拍他的背。谢锦年顺势把头靠在晚晴膝盖上，感受着晚晴对他的安慰。
　　晚晴感同身受，在安慰锦年的时候，似乎也在安慰自己。就像两只被暴风雨淋坏的呆头鸟，缩在一起瑟瑟发抖。晚晴也把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她怕锦年受不了：即使保姆把真相说出来，也早就过了追诉期，恐怕也很难再用法律堂堂正正的制裁加害者了。
　　也许，锦年也是知道的，只是无法接受罢了。无法接受的创伤，大概只能假装从不存在了。
　　好在谢锦年没有惨到孤立无援，有晚晴陪着他，总是能慢慢走出伤痛的。
　　等谢锦年心情恢复了一些，他还是强打起精神，按照谢辉的吩咐，把那份资料给王家送去。但是他有些讨厌王瑞隆，于是他直接去找了他的爷爷王建邦。
　　他站在王建邦住着的院子前，看着那似乎有些熟悉的黑色大铁门，站了许久，才过去按了门铃。
　　黑色大门打开了，一个中年女人来开门，那女人穿着围裙，大概是保姆。
　　谢锦年担心她不认识自己，于是主动介绍：“我是谢锦年，是王瑞隆的儿子，我要见我爷爷。”
　　这围裙保姆搞不清状况，王瑞隆不是雇主的儿子么？那可是大老板啊，怎么他儿子从来没见过，还姓谢？
　　保姆又缩了回去，关上门，留谢锦年一个人在外面干站着。谢锦年担心保姆回去不当回事，他进不了门，于是又按响门铃。
　　好在这次，门又开了。换了个年纪大些的保姆，她把门大开对谢锦年说：“老先生请您进去。”
　　谢锦年对她点点头表示谢意：“你会开车吗？我的车麻烦帮我停到院子里。”然后把车钥匙交给了保姆，自己往里走去。
　　那个围裙保姆跟在年纪大些的大婶保姆后面，大婶保姆把钥匙交给她让她停车，自己引着谢锦年去见王建邦。
　　王建邦在客厅等着他，看似平静，但是那嘴角似乎一直在往上翘。陈芳芬从厨房端出几碟小点心和水果，抬头看见谢锦年站在门边，顿在原地好好看了一阵，然后赶紧放下小点心，过来拉谢锦年。
　　“快过来，傻站着干什么。”
　　谢锦年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态度对待他们，直愣愣的被陈芳芬拉着走到沙发边坐下。
　　王建邦见谢锦年坐下后就低头沉默，有些不满的故意哼了一声：“哼！怎么，不会叫人？”
　　谢锦年不想一来就把事情搞僵，硬邦邦的叫了两声：“爷爷，奶奶。”
　　王建邦满意了，志得意满的答应了一声：“嗯！”
　　陈芳芬的高兴就明显得多，她高兴的挨着谢锦年坐下，拉着他的手答应：“哎，乖。这些年没见，你也长大了，长得这么标志帅气，你也不多回来几次，奶奶可想你了。”
　　王建邦干咳两声，陈芳芬知道他又要摆谱，懒得理他，只任着自己高兴去亲近孙子。
　　王建邦见自己老妻不搭理他，有些无趣的问：“你怎么想起回来了？不是这么多年都不回来吗？”
　　其实王建邦还是会找人偷拍谢锦年照片，让他们能知道谢锦年过得怎么样，但是拉不下面子，没有主动找过谢锦年。此时谢锦年回来，王建邦还是摆着长辈的架子，不肯先示弱。
　　谢锦年刚好正想要怎么说他的来意，闻言立马直接说出来意：“其实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导致康乐商场遇到了一些来自王家的阻碍……”
　　王建邦不满冷声说：“王家！说得像你跟王家没关系一样！”
　　陈芳芬有些生气，但是王建邦脾气一贯如此，她只能拍拍谢锦年的手：“别理你爷爷，他脾气一向都臭！”
　　王建邦不高兴，但是也没有在小辈面前吵架的打算，于是又冷哼一声。
　　谢锦年反而平静下来，既然已经开了头，后面就好说得多。
　　“……王梦羽大概找了个男朋友，叫张诚，他前妻也是熟人，小时候我被遗弃就是她家人救了我，算是我的恩人。张诚谋夺他前妻家产，差点害死他前妻，我知道以后，就想着帮恩人一把。谁知道，张诚很有几分手段，他故意接近王梦羽，借王梦羽的手，给我的商城经营带来不少麻烦，还故意造谣抹黑我！本来这些也是我自己的事，但这个张诚为了控制王梦羽甚至王家，他挖出了我妈妈和我的旧事，放到网络上以此为要挟，让……王家帮他打压我！”
　　陈芳芬忍不住问：“梦羽真的交男朋友了？怎么瑞隆都没告诉过我们？”
　　王建邦说道：“你别插嘴，先让他说完。”
　　谢锦年叹了口气，又继续说下去：“我知道你们在怪我不回来见你们，我也知道，你们在怪我爷爷让我改姓。但是你们大概不知道，我如果不离开这个家，可能根本活不到长大。”
　　谢锦年这么说，有几分用感情攻势的意思。
　　陈芳芬听了果然心疼的追问：“年年怎么这么说？我们怎么可能让你长不大！”
　　谢锦年垂着眼，抵出手里拿着的资料夹：“你自己看吧。”
　　陈芳芬接过来随意翻了翻，脸色大变：“这个蛇蝎女人！”
　　王建邦闻言接过资料夹仔细看着，越看脸色越难看。
　　陈芳芬又接着说：“年年不要担心，虽然我跟你爷爷老了，不管用了，可是我们会保护你的！”
　　谢锦年伸手盖住陈芳芬放在他胳膊上的手，平静的说：“一直以来，我爷爷……外公，大概都没跟你们解释过，为什么要强硬的把我带回谢家吧？”
　　陈芳芬为难道：“我知道他的顾虑，我们也不是不懂，继母容不下继子的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谢锦年道：“不仅如此。我……外公还怀疑，是……你们的儿子下手害死了我妈妈。所以我……外公生气到要带我走，他不相信你们能护得住我，但是他没有证据，也没办法跟你们解释。”
　　陈芳芬刚想辩解，王建邦就快她一步喊起来：“怎么可能！我王建邦教不出那样的儿子！”
　　谢锦年凉凉的说：“所以我外公才不解释。”
　　王建邦气得如牛喘，陈芳芬担心他又气病了，赶紧给他找台阶：“你先别着急生气，先听年年把话说完。”
　　王建邦得了台阶，慢慢把气喘匀了。
　　谢锦年继续说“为了找出真相，这些年爷爷一直在派人暗中调查。他甚至盯着尸检的法医盯了将近十年。可是一直都找不到什么线索。直到最近，我们才发现其它的可能性……下手的，可能不是你们的儿子，而是叶倾城。”
　　陈芳芬倒吸一口冷气，连王建邦都脸色凝重。他们一向知道他们的第二个儿媳不是好人，谢锦年无故走失她却一个月都不说，她的狠毒他们早就知道了，可是儿子口口声声说喜欢她，不同意跟她分开，他们也不可能为了孙子就跟儿子断绝关系，这么些年也就这样胡乱过了。但是，他们绝对想不到，谢雅然的死，也是这个女人做的。
　　谢锦年自顾自说下去：“爷爷之所以对我妈妈的死因起疑，是因为我被叶倾城故意丢弃，还因为我妈妈去世那天，曾经回过家，她看起来很开心，不像想不开要自杀的样子。我爷爷对此耿耿于怀二十多年！最近因为张诚挑事，我们才发现，我妈妈的死，很可能是被人误导，把毒药当做花草茶服用了，而这个误导她的人，当然是最想害死她的人了。可惜事情过去太久，我们要继续查也很难查出什么可靠的证据了。但是叶倾城这么多年也没有闲着，你们的儿子在外面的女人和孩子，她可清理了不少。所以我爷爷让我把这份调查资料送过来。我想，你们应该不会容忍她继续风风光光的过日子的吧。”
　　王建邦毕竟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他顿时明白了老朋友的用意。这个真相，很可能搅得王家家无宁日！这就是他的报复！
　　但是王建邦无话可说。如果是他女儿被这么暗害致死，恐怕他会报复得更彻底更残忍。而且，如果锦年留在王家，很可能确实养不到成年。以自家儿子对那个女人的重视，他的孙子被扔掉都能不闻不问，又怎么能保证孩子不会被折腾死？
　　王建邦神色阴沉。
　　“你走吧！”
　　谢锦年该说的也说了，也就懒得停留。反正资料他还有备份，如果这次达不到预期，他直接去找王瑞隆好了。于是谢锦年干脆的站起身往外走去。
　　陈芳芬急得双眼含泪的看着王建邦：“老爷子！”
　　王建邦无动于衷。
　　陈芳芬就这么看着谢锦年又开着他的车出了家门。
　　陈芳芬抹着泪难过的问：“锦年这一走以后就再见不到了！你怎么能让他走！”
　　“我能怎么办！谢辉让锦年来这一趟，分明就是要借我们的手，让瑞隆跟叶倾城闹起来！你想毁掉这个家，毁掉瑞隆吗？”
　　“可是你就这么让那个女人继续祸害瑞隆？”
　　王建邦头疼，他的老朋友这一招真是狠。
　　“我问你，你觉得，雅然的死会不会跟瑞隆有关？”
　　陈芳芬惊讶：“你怎么能这么怀疑儿子！”
　　王建邦叹气：“那你想，如果瑞隆跟此事无关，那叶倾城就不光是害了雅然，还有这么多年来，瑞隆身边那么多女人！瑞隆就算再爱她，恐怕也会接受不了结婚二十年的发妻狠狠欺骗了她，为达目的阴险狠毒得能下手杀人。”
　　陈芳芬想了想也明白了，要是跟瑞隆直说，还不知道瑞隆受不受得了。
　　“那怎么办？”
　　王建邦颓唐的摇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暂时先瞒着，慢慢劝劝瑞隆，看看能不能让他回头！”
　　要是能回头，何至于让锦年改姓谢，然后骨肉分离这么些年！王建邦一生刚强，从来没有退缩害怕的时候，可是他在儿子的事上，从来只有无可奈何。他终于感觉自己老了，老到既管不动儿子，也保护不了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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