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谁在拿主角剧本

　　与此同时，铃杏被困在曲小棠的过去里，被迫对她丰富的心理活动感同身受。从刚开始的惊愕到后来的欣喜若狂，跟范进中举没什么差别。

　　铃杏以第一人称体验着这个春梦，连灵魂都有些崩溃的颤抖，却也只能无语地继续看下去。

　　曲小棠红着脸说：“我不会再哭了。”

　　“嗯。”他低低应声。

　　司见月垂下鸦羽般的眼睫，面容沉静，唇角扬起温和的弧度。他用一种含情脉脉的目光凝视着曲小棠，不再是平日里连余光都懒得给予的淡漠，此时此刻，在这个梦里，仿佛已然爱她许久。

　　铃杏借着曲小棠的眼，突然有些不舒服。
　　像是被人抢了东西般的不舒服。

　　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居然对司见月已经产生了占有欲，尽管这里只是曲小棠的梦境，竟也分外郁闷起来，竭力忍住想要骂人的冲动。

　　司见月眸色沉沉，专注地看了她片刻，忽然伸手将曲小棠抱进怀里，下巴搁在她的头顶。

　　曲小棠：“！！！”

　　她被按在司见月的胸前，鼻息间都是他身上那股浅淡好闻的药草香，令人感到无比安宁，过往的苦痛岁月都仿佛被这一刻所治愈。少年看着冷冷清清的，胸膛却是温热，心跳声稳定而有力，震得曲小棠头脑发晕，迷迷糊糊地隐有醉意。

　　铃杏气得猛地切断了灵识。
　　不，她才不生气。

　　“……”

　　但不过一秒，铃杏便又马上切了回来，不能容忍错过哪怕一秒。她告诫自己，不要再犯妒心和占有欲的臭毛病，难道薛遣淮给的教训还不够吗？从此以后任何男人都妄想拿捏她的感情！

　　曲小棠没有想过，原来她也会有娇滴滴的时候，痴痴地喃道：“司、司见月……”

　　她紧紧地回抱着，眼里沁出泪来。

　　司见月前言不搭后语，但字句都迎合着少女情态：“以后只能在我面前掉眼泪，听到了吗？”

　　曲小棠连忙点点头：“听到了。”

　　“好你个司见月——”
　　铃杏终于忍不住爆发：“我听到你妈个头！”

　　这时梦境到了尽头，曲小棠不舍地蹭了蹭司见月的颈窝，接着天光大亮，他的体温和药草香随着晨间拂过脸颊的微风一并消失得无影无踪。

　　铃杏像是被鬼压床后终于能睁开眼，她一觉睡醒，或者说是气醒，火冒三丈地坐起身来，就连乱糟糟的发顶上翘起的那根呆毛都异常烦躁。

　　对曲小棠来说，这无疑是个美梦。

　　但身临其境的铃杏却不这么觉得，以第一人称看，她感觉自己像被狠狠扣了顶绿帽子，比当时薛遣淮的移情别恋还要难受。洛夕瑶骑在她头上种树也就罢了，这个曲小棠是什么意思？

　　还有司见月，不守夫道，回去就浸他猪笼。

　　于是就这么被某个人无中生有的春梦给毁了清白并且对此毫不知情的司见月：“……”

　　曲小棠作为问剑宗的外门弟子，修炼只能在习武台那一带的公共区域，不像亲传弟子有各自的洞府，是以连偷看司见月的机会都尤为稀罕。

　　不过好在，习堂里固定每周一次的籍论，问剑宗所有亲传弟子都会来，包括薛遣淮和司见月。

　　曲小棠是认识薛遣淮的，但了解甚少，只知道他是问剑宗的少主，生得玉树临风，修为也是出类拔萃，而且和季大小姐是青梅竹马，两人从小一同长大，如胶似漆，日后很可能会结成道侣。

　　季大小姐喜欢薛遣淮，早已是问剑宗人尽皆知的事情，听闻她占有欲极强，只要别的女修和薛遣淮多有来往，就会荣获季大小姐自以为很隐蔽其实很明显的默默关注，她喜欢悄咪咪地盯着你，但只要你予以回视，她又会若无其事地转头。

　　若是你直接问她，她可能还会倒打一耙。譬如有次曲小棠路过，就听见季大小姐声音娇脆似银铃轻撞，却刻薄地反唇相讥：“我劝你不要胡说八道，我没事看你做什么？你很好看吗？”

　　曲小棠：“……”
　　还好她肖想的不是薛遣淮。

　　“九玄烛龙，乃是天界的上古神兽之一，混沌初开时诞于不周山，通体鳞甲漆黑如曜，其身水火不侵，刀枪不入，有呼风唤雨之能……”

　　籍论长老在习堂上滔滔不绝，曲小棠却根本听不进去，她趴在臂弯里，失神地看向右前方。

　　司见月似乎也心不在焉。
　　少年坐在窗边，月白色的广袖曳落下来，露出皓玉般苍冷的腕骨，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在桌案上，一下又一下，像是扣在了曲小棠的心房。
　　他在想什么呢？

　　曲小棠眼巴巴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摸出了那封藏在怀里的情书，薄薄的纸张里，是她绵绵厚重的情意和期盼，还带了点女孩子身上的馨香。

　　这封情书很短，书写用时却很长。
　　一字一句，都是斟酌良久。

　　曲小棠没喜欢过谁，也没给谁写过情书，更不好意思向师姐取经，怕被人知道她的忸怩。情书被弃掉的有很多个版本，太过简短怕不足以表达她的喜欢，太过冗长又怕他读起来会没有耐心，她挑挑拣拣，反复审视，才选出了这么一封。

　　写是写好了，可怎么送出去，又犯了难。

　　司见月一心向道，不近女色，除了亲传师姐基本上和其他女修没有交集。此前向他表达心意的也不是没有，但都被他礼貌又疏离地拒绝了。

　　曲小棠其实不怕被拒绝。
　　她很懦弱，却也想尝试着勇敢一点。

　　为了追逐司见月的脚步，她努力让自己变得勇敢，再勇敢一点。她想告诉司见月，曾经那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小废物，如今也能很有骨气地举起长剑，把欺负她的人都通通教训回去了。

　　因为司见月很优秀，所以喜欢着司见月的曲小棠，好像也变得优秀了一点，哪怕只是一点。

　　正当曲小棠思绪飘忽，情不自禁进入到忘我境界的时候，她很不幸地被严厉古板的籍论长老抽中，被迫站起来回答题目——“曲小棠！！”

　　曲小棠条件反射地站起来：“到！”

　　她胆子不大，嗓门儿却不小，这句大声答到几乎传遍了习堂上的每个角落，以至于其他同门都看了过来，瞅着小姑娘涨红的脸蛋，阵阵发笑。

　　就连司见月，也不由被吸引了注意力，扣着桌案的指尖一顿，而后目光淡淡地望向她。

　　曲小棠尴尬得想以头抢地。
　　在这个时候根本完全不想得到他的注意好吗！

　　她绷着脸，在光鲜亮丽的外表下，其实靴子里的脚趾已经抠得死紧，但神情却装得比习堂上的任何一个同门弟子都要淡定，看起来临危不惧。

　　籍论长老说：“我且问你，九玄烛龙一族在混沌初开时诞于不周山，曾因不谙世事，误入歧途为魔界所利用，为祸苍生。其后来被天界的重霄帝君所收服，并签订了灵契，答应将会世代守护着天界，而这个灵契的主要作用是什么？”

　　鬼才知道是什么，她都没听。
　　曲小棠憋了好半天：“作用是…就是……”

　　“这个灵契的主要作用就是九天烛龙将会世代守护天界，守护重霄帝君的一家老小。”

　　其他同门：“……”
　　问剑宗禁止脱裤子放屁。

　　习堂上安静了一瞬，接着四周很不客气地爆发出巨大的笑声，曲小棠绝望地捂住了脸。籍论长老气得吹胡子瞪眼，骂道：“滚出去站着！”

　　曲小棠麻溜儿地滚了。

　　但在走出习堂前，曲小棠没忍住回头看了眼窗边，司见月侧过隽秀的脸庞，穿过人群遥遥地望过来，凤眸微弯，竟也隐有笑意。

　　铃杏受她的影响，心跳也跟着慢了半拍。

　　这日浮岚暖翠，春风怡人，空气中是被阳光煎烘过后的青草味儿，连树上的鸟雀也惬意。

　　天气真好，似乎很适合告白。
　　曲小棠站在习堂门口想。

　　她捏着那封情书检查了好几遍，反复确认没有错别字，没有病句，没有不通顺的地方。等到籍论习课终于结束的时候，情书都被她给揉皱了。

　　其他同门陆续从习堂里出来，说说笑笑，显然并没有人多在意方才的小插曲。曲小棠紧张地站在原地，不远处的司见月正和薛遣淮说着什么，她猜大概是关于籍论的话题，总归听不太懂。

　　“师弟，那你先回去吧。”薛遣淮言罢，随手自然地拍了下他的肩，“习武台等你。”

　　司见月颔首作应，然后抬步就要离开。

　　曲小棠把心一横，正要冲上去赶紧堵住司见月，结果还没到他面前，旁边就突然半道杀出一头拦路虎，娇声道：“——好你个薛遣淮！”

　　司见月蹙眉，和薛遣淮同时回头去看。

　　曲小棠吓得脚下急刹，面向墙壁，慌慌张张地把情书藏了起来，攥着拳头暗道一声可恶。

　　只见拦路虎季大小姐噔噔噔地跑过来，揪着薛遣淮的袖子不放。她满脸写着不高兴道：“你明日便要去辑元秘境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薛遣淮就知道她要说什么，有些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才道：“辑元秘境不是你想……”

　　“我不但想，我还非要去！”季大小姐耍赖般一把抱住他的手臂，“你们是担心我会拖后腿吗？我很厉害的，我已经突破至道脉七重了。”

　　道脉七重！
　　曲小棠暗暗乍舌，她还在筑基挣扎呢。

　　薛遣淮熟稔地伸手，拂去季大小姐发髻间落的叶子，幽幽叹息道：“怎么会？当然不是担心你拖后腿，只是你年纪尚轻，实战经验不足，再厉害的修士也需要循序渐进。下次吧，下次辑元秘境再开启的时候，第一个预留你的名额。”

　　“……那好吧。”
　　季大小姐想了想，勉强同意道：“那你在辑元秘境，不许和其他女孩子说话哦？”
　　薛遣淮失笑地点头。

　　季大小姐今日难得穿了问剑宗的道袍，因着她如花似玉的容颜，浅色也别有一番娇艳。她这年个头刚好到薛遣淮肩膀，两人看上去很是登对。

　　曲小棠忽地就想到那句话，有道是，只羡鸳鸯不羡仙。她心念一动，不由看向司见月。

　　意外的是，司见月在这对眷侣面前表现得异常沉默。他神色平静，眸中像潭死水，似乎压抑着什么，薄唇紧抿，一言不发地看着两人。

　　准确来说，是看着季大小姐。
　　曲小棠心中骤沉。

　　司见月没有表情，也没说一个字，但喉结滚了滚，又滚了滚，略微急促的呼吸出卖了他。显然，他并不是看起来那么平静，他很在意。

　　可是不过短短一瞬，司见月便别过头去，转身离开，脚步凌乱匆忙，竟连道别也忘了说一句。

　　薛遣淮还待要说些什么，旁边的师弟却突然拂袖而去，他愣了下，总感觉哪里不对劲。身旁的季大小姐十分不满道：“欸，他这是又在冲我发什么神经？见到师姐也不问好，真没礼貌。”

　　曲小棠手脚冰凉，如坠谷底。
　　她什么都懂了。

　　她不记得是怎么回到寝院的，也不记得哭了有多久，曲小棠躲在被子里，眼泪一直止不住地掉，几乎喘不上来气，只觉得好像天都塌了。

　　曲小棠活了十几年，从未这般伤心过。

　　那封没来得及送出去的情书，和那份没来得及宣之于口的心意，连带那叠密密麻麻地写着他名字的纸张，一并被锁进了匣子里。情窦初开的少女，还没尝过几回甜蜜，芳心就被烧为了灰烬。

　　她设想过很多种可能。
　　司见月会拒绝她，或者根本没有收下情书。

　　可曲小棠独独没有想到，那轮清冷孤傲的天上月，竟也会如她这般，那样卑微地暗恋一个人。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或许季大小姐不知道，薛遣淮也不知道，但曲小棠一定知道，他汹涌又克制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又意味着什么。

　　——他喜欢季铃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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