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色藏春

　　“不必相送，珍重。”

　　秦胤并未停步回首，只扬起手一挥衣袖，与颜政诀别。

　　“殿下别走！”

　　颜臻抬腿要去追上端王脚步，她绝对不能让端王离开她的视线。

　　只因她知道，端王在这个节骨眼千方百计出宫，只是为去午门看被曝尸的皇贵妃。

　　“来人，把这逆子拖进祠堂跪着。”

　　闻言，七八个身材魁梧的护院纷纷扑向大公子。

　　颜臻焦急万分，眼睁睁看端王的身影消失于回廊拐角。

　　急火攻心下，她反手夺过靠近她身侧一名护卫的佩剑。

　　“都给我滚开！”

　　她怒目圆睁，力道失控，疯狂朝着靠近的护院们乱剑砍杀。

　　围在四周的十几个护院瑟瑟发抖。

　　眼见前头几人纷纷被暴虐成性的大公子乱剑砍死在血泊中，登时面面相觑。

　　“你们还愣着作甚，还不快上！”

　　周管家朝着那些畏首畏尾的护院们厉声呵斥。

　　颜臻此时杀神附体，浑身浴血。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陪在端王殿下身边，不能让他靠近皇贵妃的尸首。

　　“逆子！”

　　见那逆子如此草菅人命，砍杀家中的仆从，颜骁怒不可遏，登时就拔出腰间长刀，飞身冲到逆子面前。

　　颜臻抿了抿唇，将飞溅入口的血水淬在地上。

　　父女二人谁都没给谁留情面，皆招招致命，完全不想给对方留活路。

　　二人如战场上不死不休的死敌，进行生与死的对决。

　　才对弈十几招，眼前刀光一闪，就听噗呲一声轻响，带着寒凉的刀尖楔入颜臻心口。

　　若这刀尖再往前戳，今日就成她的忌日。

　　可阿爹的刀却并未再向前，颜臻苦笑，她和阿兄一身武艺都是阿爹亲自教导，乱拳怎能打死老师傅？

　　“颜骁！”

　　就在此时，她阿娘踉踉跄跄的从草舍内冲出来。

　　她手里还拿着一把生锈的剪刀，径直冲向阿爹面前。

　　颜臻只觉心口一阵钻心剧痛，刀从肉里硬生生抽出的痛感，让她浑身发颤。

　　但见阿爹将长刀入鞘，冷冷开口。

　　“周芒，让他们都滚出去！”

　　颜骁抬手就将那女人手里的剪刀夺过，甩手楔入积雪中。

　　此时草舍附近除却他们一家三口，再无旁人踪迹。

　　“别闹~”

　　颜骁吃痛侧过脸去，右边下颌已然被抓出数道指甲痕。

　　他偷眼看着那人像只凶悍护崽的母豹子，张牙舞爪对他又抓又挠，忍不住勾唇浅笑。

　　颜臻被眼前一幕震慑的说不出话来。

　　若非这破败草屋和满地尸骸煞风景。

　　眼前这对互相折磨到白头的怨偶，就像无数鹣鲽情深的夫妻一般，一个在闹，一个则在宠溺的笑。

　　阿爹和阿娘是少年夫妻，青梅竹马，可如今为何沦落到这种境遇？

　　“颜骁，我受够了，十年了，求你放过我好不好？呜呜呜...”

　　就听阿娘一阵凄凄呜呜的嚎叫，阿爹胸口竟多出一柄发簪。

　　“柴朵芸，你为何总是如此无情无义！”

　　颜骁面如死灰，伸手将楔入护身软甲的发簪一点点拔出。

　　“我与你早已恩断义绝，今日，我就要带着我的一双儿女离开这。”

　　“不准走！”

　　“你凭什么留下我，我被你狠心休妻，如今无名无分，我犯贱才留在这与你无媒苟合，红袖招里的红牌姑娘卖身都能得几两碎银，我就是去卖，也比伺候你强。”

　　颜臻:“.....”

　　她默默退到角落，阿爹和阿娘的相处习惯很奇怪。

　　每个月阿爹都会让阿娘去前院伺候他一回。

　　不管是绑还是抬....

　　此时看着阿爹将阿娘拿出来的休书夺过，一把塞进口中咽下，颜臻傻眼。

　　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孩子，你想去做什么就去做，还愣着作甚？他若护不住你，阿娘就和你一块死。”

　　阿娘说着，扭头朝着墙角的六角水井拔腿就跑。

　　颜臻应了一声，眼看着阿爹将阿娘拦腰扛在肩上，她这才丢下手中滴血的剑，朝着角门处狂奔。

　　她不假思索，一路朝着午门方向疾驰。

　　约莫奔出一刻钟的时辰，就看见头戴黑纱帷帽的端王疾步走在前头不远处。

　　她三步并两步朝着端王冲去。

　　秦胤感觉到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有人朝他靠近，他警惕闪身回眸。

　　眼前一幕让他毕生难忘，但见颜政浑身染血，气喘吁吁的站在他身后。

　　眼角泛酸，他愣怔在原地。

　　幸亏黑纱阻隔视线，让旁人看不见他眼角忍不住滑落的一滴泪。

　　“滚回去！本王不需要你可怜本王。”

　　他压下哽咽，冷声呵道，紧接着头也不回的继续前行。

　　可身后那人却阴魂不散，竟是紧跟着他的脚步。

　　“滚开！”

　　“殿下，今日您想去哪里都成，唯独午门不能靠近。”

　　面对端王的呵斥，颜臻并未退缩，只无措的将满手的血蹭在衣袖。

　　“你受伤了！”

　　秦胤猛然发现颜政的心口处，竟有一道淌血的伤口，登时伸手去堵着那道伤口。

　　“殿下不要，脏的很。”

　　颜臻旋身避开端王的触碰，脸颊和耳尖都泛着酡红。

　　伤口的位置太尴尬，她可不能让端王摸出端倪。

　　“殿下，微臣只是轻伤而已，微臣身上常备金疮药，撒些就好。”

　　她说着，就从怀中取出一个细瓷瓶，将瓶中的金疮药一股脑往心口上的伤口撒去。

　　“胡闹!”

　　秦胤看着颜政如此敷衍对待自己，还没心没肺的朝他咧嘴灿笑，登时恼怒。

　　“走，去找医馆！”

　　他不由分说，牵起颜政的手臂，就往前方不远处的医馆走。

　　“殿下，微臣难得出来一趟，要不您陪着微臣去逛逛城隍庙会可好？”

　　颜臻拽着端王的手，不让他继续往前走。

　　见端王无动于衷，她索性耍无赖的坐在地上。

　　拽着端王的手撒娇，全然忘记自己此时是个女扮男装的男人。

　　路过之人纷纷侧目，秦胤被泼皮颜政拽着手，居高临下看着他用女儿家才会用的撒娇耍赖伎俩，哭笑不得。

　　他本就生的精雕玉琢，比之父皇宫中嫔妃皆不逊色，此时这副娇憨模样，煞是可爱。

　　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戳她双颊故意鼓起的奶膘。

　　意识到心中所想之后，他愣怔片刻，深吸一口气，狠心甩开了颜政的手。

　　却听颜政惊呼一声，因重心不稳，后脑勺直直朝着地面坠去。

　　秦胤俯身将他拽起，力道用的过猛，竟然将颜政给拽进他的怀中。

　　隔着一层似有若无的黑纱，他在颜政光洁额间落下一吻。

　　唇间传来一阵温热的酥麻轻痒，他仓皇失措闪身躲避，脸颊滚烫。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疯狂的念头：这一吻浅尝即止，根本不够，他想要的更多。

　　他真是……疯了！压下心中奇怪的感觉，他默然负手静立。

　　“哎呦，疼疼疼！没个十两银子无法痊愈了。”

　　颜臻痛呼出声，缓解尴尬气氛。

　　只听端王轻笑一声，她面前就多出一张不知多少面额的银票。

　　颜臻这才露出笑脸，笑纳银票。

　　“殿下，不若微臣带您去午门附近的致美楼用午膳可好？”

　　秦胤正要推辞，却听颜政说了一句：“那致美楼天字一号包间在五楼，登高可望远。举目望去，半座邺都皆可看的一清二楚。”

　　“嗯。”

　　颜臻见端王点头应允，心中暗暗松一口气。

　　一路领着端王穿过市井繁巷，从致美楼后门入了楼内。

　　秦胤迫不及待登高北望，正看见一群寒鸦哀鸣着盘旋在数丈高的木桩之上。

　　木桩上吊着一具尸首，暗红的血迹已然渗透木桩，将木桩附近的积雪都染成血色。

　　城楼之上，竟隐隐有明黄华盖若隐若现。

　　能用明黄华盖之人，普天之下只有父皇一人。

　　心中悲切，父皇辍朝十日，难道就是为了病态扭曲的看母妃曝尸午门？

　　此刻那些寒鸦正竞相啄食母妃的遗骸。

　　秦胤目眦欲裂，正要不管不顾冲下楼，将母妃的尸首取下，却被人拽住袖子。

　　“殿下，这午门附近十步一哨，五步一岗，陛下御驾还在城楼之上，微臣理解您的心情。还请殿下冷静。”

　　颜臻满眼疑惑，看着四条绵延不见尽头的如意凤鸣团云红毯，延伸到皇贵妃遗骸所在的木桩边。

　　这如意凤鸣团云红毯，并非什么人都能用，在大庸，只有中宫皇后凤驾，方能用此毯。

　　“皇后....”

　　颜臻脑海中轰隆作响，她忽然回想起舅舅临终前的遗言，告诉皇后。

　　“什么皇后？”

　　秦胤见颜政神情恍惚囔囔着皇后，诧异追问道。

　　“殿下，也许..陛下是在以皇贵妃的尸首为诱饵，在等什么人上钩。”

　　她脑中有个荒诞无稽的想法，或许陛下在等待的那人，是薨逝多年的温懿皇后。

　　摇头自嘲，连她自己也觉得这个念头可笑荒诞。

　　可脑子里还是在一遍遍的回想着舅舅临终遗言，还有皇贵妃临死前的话。

　　“殿下，温懿皇后也许尚在人间。”

　　“荒谬，温懿皇后早已薨逝多年，她的画像被挂在奉先殿内，父皇每个月都会亲自去祭奠。”

　　“希望是微臣胡思乱想。”

　　颜臻见端王仍是一言不发，目光盯着皇贵妃的尸首。

　　他隽眉紧锁，染着忧色，涌出一丝心疼。

　　二人从晌午待到宵禁，直到致美楼伙计三催四请，言明已过了打烊时间，即将宵禁，二人才依依不舍离开。

　　夜半明时，更深雪重，唯余茫茫。

　　颜臻却知道端王并没有回宫的想法。

　　因为他此时一双眼睛都黏在皇贵妃的遗骸上。

　　轻叹一口气，她疾步走到下意识往午门走的端王面前，拦住他的去路。

　　“殿下，大鸣山离午门不远，且视野比在致美楼更佳，不若微臣与殿下去山腰上的镇海楼中歇息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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