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沙

作者:楚剑吴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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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六、往战城南


      当苏敬则得以进入林氏别院之时,云中城内的谢长缨亦是在抵达安然无恙的郡府粮仓之时,极轻地舒了一口气。
      “幸而仓廪无事。”秦镜核验过各处无碍后,亦是轻松地笑了起来,“这一次,似乎是谢姑娘多虑了些——真不知他们是遇上了什么。”
      “既然西城门那时已破,便是堂兄率军追击入城也未可知。”谢长缨暗自忖度了一番眼下景况,又道,“无论如何,守住仓廪总不会错。”
      秦镜此刻已然向几名军衔稍高些的牙门将吩咐过驻守事宜,那几人便也旋即领着一列列士兵向四下巡行而去。待得几名牙门将散去,他方才心情颇为轻快地笑着答道:“这是自然。若我是羯人,也必取仓廪,届时窃粮或是纵火,便是见机行事了。”
      谢长缨抱着臂微微仰首,望着星星点点四散飞落的夜雪,应声道:“不论他们被何人所阻——且在此守株待兔便是。”
      ——
      在城西火舌的舔舐之下,天幕也好似愈发地显得殷红。夜来劲风一卷,漫天的雪片便是纷纷扬扬如雾如霜地弥散开来,末了又无声地点落于血色淋漓的锋刃寒芒之上。
      此刻的云中城南市坊街道之间,猝然遭逢的双方正短兵相接战至酣处。
      谢徵扬刀斩落又一名羯人的头颅,于一片红白之中望见前方步行为战的羯人正有序退去,而此后一行羯人骑兵踏雪扬尘而来。他旋即扬声发令道:“结阵。”
      今夜为免打草惊蛇,随谢徵入城的皆是衔枚轻装的定北军步兵,此刻若与羯人骑兵正面对阵,便难有胜机。
      听得谢徵发令,前方士兵立时便举起盾牌缀连成片,随谢徵的指令不紧不慢地向前推进,其后的一行步兵举长槊向前紧随而上。
      一时只闻其步伐肃然齐整、橐橐动地,其间又夹杂羯人纷乱而来的马蹄声,踏碎一地乱雪。
      “谢徵只携步兵入城,当真轻敌。”于后方端坐马上纵览局势的乙弗利见此情形,不觉冷笑一声,复又以胡语发令,“冲散他们的阵型。”
      纵马上前的羯人士兵纷纷应和,却不曾想他们还未及一同策马冲阵,前方步兵便已倏然间呼喝着疾步冲上前来,长槊自盾牌间隙直刺而出,横扫马匹前蹄与士兵双腿。
      前方的羯人不曾想谢徵竟使出此等旁门左道之对策,尚不及勒马回防,便已被次第斩断马蹄摔下马来。羯人前锋既已受挫,加之他们勒马之时亦扰乱了些许阵型,阵中此前未经战事的羯人们一时便隐有慌乱之象。
      “稳住阵型。”乙弗利亦是不得不扬声呼喝以震慑胆怯之人,复又发令道,“尽快冲阵,不可拖延。”
      然而正在他话音未落之时,后方的定北军士兵已然乘势挽弓搭箭,以密密匝匝的箭雨再次逼退羯人前锋。他们今夜虽因轻装疾行只携轻弓而来,却也足以借此威慑一时。
      乘着定北军一轮箭雨暂歇,乙弗利急令骑兵纵马扬刀出击。而谢徵亦是引一行步兵急急持盾牌推进上前,俯身避过羯人弯刀所及之处,齐齐动手斩断战马前蹄,待得骑兵坠马跌落,方以长槊直刀刺其要害毙命。
      彼时夜风呼啸长吟,骤然卷动飞雪碎冰如沙尘走石般直扑羯人骑兵的面门,令他们霎时满目寒凉朦胧不辨敌我,但见茫茫雪白之间殷红四溅,温热的赤血自刀刃之上飞洒而落,融去青石板上极浅的冰雪,溪流似的融汇着流淌而去。
      雪霰寒风之中,顷刻已又有数十名羯人骑兵落马坠亡。
      “退!”
      乙弗利见天时不利,亦不敢再与之贸然交锋,索性勒马回身,呼喝着引部众向南策马而退。
      谢徵见此情形,只命士兵佯装追击,而后乘着寒风未止,同样以胡语佯装乙弗利部众,只做惊惧状扬声道:“我方败了!”
      茫茫风雪之间,便有不及紧随乙弗利退去的羯人为此所惑,慌忙四散奔逃。其间有不慎坠马者还不及呼救,便已死于同伴仓皇的马蹄之下。
      风声依旧,而马蹄声纷纷已远。谢徵背着风于长街之上极目远眺,一时唯见倒毙于道中的人马肢体各自扭曲着,于血肉模糊之中有如诡谲的画卷。
      “谢将军,可需追击?”
      裨将走上前来拱手请示,谢徵却只是极轻地摇了摇头:“以步兵追击骑兵绝非易事。你们几位领人即刻去守住郡府仓廪,莫要让他们乘隙毁去储粮。”
      “末将领命。”
      裨将心知此事不可耽延,急急应声后便领着一行士兵疾步向仓廪而去。谢徵则是回身看向余下的部众,思虑既定后扬声道:“诸位,今夜羯人为祸,恐伤郡府诸官。为免新兴郡无人主事,请诸将士随我同去代行郡守之权的卢氏府中护卫。”
      一行定北军士兵自也是应声呼喝:“谨遵谢将军之命。”
      谢徵扬手一挥,一行人便迎着愈演愈烈的风雪,直向卢府而去。
      ——
      城南的一处巷道之外,街市寂寂,风雪肆虐。
      道中横拉起的麻绳之上,一只只绘着牡丹百花的红灯笼如无家可归的游魂一般,在裹挟着冰雪的夜风中瑟瑟摇曳着,灭去了最后的一丝光芒。
      乙弗利骤然收缰翻身下马,当先趋步避入巷道之中,回身以胡语急急吩咐道:“我等不能速克谢徵部众,如今唯有取道捷径,烧其郡中粮草,再图后事。”
      此刻随行而来的羯人尚有近千,听得此言,皆是顿首应和。
      “城中纵马反倒引人注目,你们随我步行夜袭。”乙弗利环视一番,自是点取十余人,而后又向余下羯人道,“你们隐匿行迹各自以小队分兵动身,天明前务必尽可能毁去官府的钱粮。”
      “是。”
      羯人各自悄然散去,而乙弗利领着这十余人转身便没入了晦暗无光的巷道之中。
      也正因此,乙弗利全然不曾察觉到,巷道暗处的棚户之下,正有一双清亮澄明的眸子冷冷盯住了他的身形。
      乙弗利领着他们行过一处转角后,风声便也因着两侧的高墙阻隔而淡去了大半。寂静如亘古的夜色之中,好似也只余落雪声簌簌。
      而他却是略带疑虑地驻了驻足,抬眼四望了一番。
      头顶被高墙分割的那一线殷红天幕正静静地落着雪,而雪片于半空之中似是一霎因风微斜。
      他的神色霍然一凝。
      夜风早已被高墙阻断,而由方才墙内的落雪观之,那微风……
      来自他们的身后。
      一点银光瞬间破夜而来。
      乙弗利立时回身横刀,在其余羯人尚不知何事有变之时,谢明微已纵身直取其面门,长剑虽锋锐凛冽,身形却是轻盈飘忽,几如这一天飞雪。
      “叮”。
      一瞬刀剑相击,隐有火花飞溅。
      谢明微探得他刀法刚劲霸烈,旋即剑刃回转避其锋芒,点足一跃凌空回旋,顷刻已如秋日鸿影一般转攻乙弗利身后。
      乙弗利亦并不因此方寸生乱,仍旧依着刀法所占优势,足尖一转回身斜劈如惊雷当空,只是被谢明微堪堪侧身避过。而这一刀凌空斩下其势难收,立时訇然劈碎街角木棚,哗啦啦一阵木屑灰尘飞扬弥散。
      “阁下何人?”
      乙弗利稳步站定逼视着谢明微,也便瞥见了后方已然死于非命的三四人,心下顿时警觉更甚。
      谢明微自是无从作答,只是因着对方久不出招,一时也自是持剑凝眉立于巷道之中,素来澄明如水的眸子此刻好似也染上了一夜风雪,闪烁着凛冽的碎光。
      四下羯人俱是齐齐拔刀,与乙弗利配合着合围出手,一瞬间便是刀光如雪铺天而来。
      而谢明微亦是了无慌乱之色,长剑一挑斩落当先一人的手腕,于对方的痛呼声中错步向着这一处破绽仰面疾退数步,长剑一挽后随即直刺而出,全然不避刀刃锋芒,自侧方直取另一人的腰腹。
      “哧”。
      伴随着利刃入肉的轻响,那人的弯刀尚不及斩下,手中便已顿时因剧痛脱了力。
      谢明微未有半分犹疑,瞬间躬身而下以左手撑地,抬腿一扫踢开那人,同时横剑劈出又取另一人的双腿。
      而这一切也不过只在眨眼之间。
      二人痛呼着摔于一旁,而谢明微已然翻身一滚,避出了那已破开小半的攻势。他起身的一瞬便凭着以往对于这一行羯人刀法的了解,再次扬长避短挺剑而出,剑光纷繁轻盈有如雪色烟光,于缥缈灵动之间暗藏无限杀意。
      乙弗利唯有再次稳扎下盘横刀抵挡,而随行的羯人亦是配合着他的步法招式转变了应对之法。他们并不上前进攻,只于四下里严密防守,以防谢明微借上下地势与之斡旋。
      谢明微面对此等强劲刀法,原本便唯有借地势迂回侧击从而以柔克刚,此刻四方掣肘,又兼之对方势众,久攻不克之下便渐有左支右绌之象。他猝然闪身转攻,长剑斜平上截划开曙色破晓似的一片光影,顷刻之间一名羯人喉头的鲜血便已喷涌而出缀点其间。
      然而乙弗利斜劈而下的一刀已携着碎冰寒风逼至近前。
      谢明微不及回剑抵挡,一扬左臂避开锋刃,手掌倏忽抵在侧边寒凉的刃面之上,以巧劲循着刃线纹理顺势一抹,锋刃走势便被拨得圆滑一偏,如磐石的棱角为流水磨洗得平滑柔和一般,恰恰贴着他的面门擦过。
      乙弗利见势便欲旋身回转刀锋击其双臂,而谢明微步法亦是相应地急促回旋应对,手掌不离刃面数度翻转拨弄,末了又于刃面之上急急敲过数下,猝然探手上前一劈乙弗利的手腕筋脉。
      他旋即乘着对方因手腕酥麻而刀锋走势滞涩的那一瞬,点足腾跃剑势如崩,直取乙弗利的右臂。
      乙弗利见得此时避无可避,索性仍以最为擅长的横刀蓄力斩向谢明微近在咫尺的左肩。
      此刻云霭沉沉,簌簌的落雪却是被骤然卷动的凛冽剑气与万钧刀锋激得似有一瞬停滞。
      “哧”。
      在那一截断臂于血光之中飞出时,弯刀刀腹亦是没入了谢明微的左肩。
      乙弗利忍下剧痛,乘着谢明微撤手拔刀不及闪身,已是一脚重重地扫向他的小腹。
      “……”
      谢明微强自接下这一踢后吃痛地咬紧了下唇,身形已是无力地向后飞去。他瞥见身后寒气凛凛刀光纵横,蓦地向着右侧俯身一摔,借势滚落避开了袭击的羯人,而肩头几可见骨的伤口一瞬间被粗砺的沙石刺得生疼。
      一片雪沫飞扬之中,他的脊背重重地撞上了巷道的墙壁,发出极钝的一声闷响。
      他无声地咳出几口血,先前尚且紧攥着剑柄的右手虽仍在轻颤,却已蓦地向身侧一扬。
      长剑霎时脱手飞出,正正刺入当先欲上前补刀的羯人喉头。而谢明微勉强起身提气纵身,于那人的头顶点足一跃,便踉跄着向仓廪的方向疾掠而去,如倏然隐踪的飞鸟与山灵。
      “别追了……良机已失……”乙弗利捂着断臂之处咬牙开口,制止了身侧羯人举步欲追的动作,“放传信烟花……所有人尽快出城……”
      那人犹疑了一瞬,见乙弗利伤势危急,唯有应道:“……是。”
      蓝色的烟花于云霭之间乍然绽放又旋即凋零,而巷道之中,也只余下断肢与尸体殷红地染透薄雪。
      四面悠远连绵的五更鼓角声中,乱琼碎玉纷落如春日飞絮,点点地粉饰着一地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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