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沙

作者:楚剑吴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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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白羽金羁


      “铮”。
      剑光与刀光交缠一瞬后,又如惊电般骤然分离。
      此刻日色昏暝,天际的余霞如浓墨重彩的朱紫画卷般兜头罩于御射场之上,而场中于隐隐暮色之中又生无限剑光秋水,泠泠地将满地枯草落叶地卷动飞旋,又于当空被凌厉地削作齑粉。
      谢徵并未承袭谢行止的剑术,只是修习了寻常的军中刀法,此刻虽不能占得上风,却也足以将谢长缨的一招一式稳健地抵过。
      谢长缨身形腾挪,衣袖流转如云,而手中长剑却已是再一次携着凛冽的剑意直取谢徵的破绽。谢徵亦是于电光石火间后撤半步,横刀又是一挡。
      流淌于锋刃之上的霞色骤然迸裂如火,谢长缨的攻势一时难有寸进。她在兵刃交接的一瞬眸光已是一沉,手中剑锋蓦地一转不再与谢徵正面抗衡,那黑色的剑锋便已鬼魅似的自环首刀背之上飞掠而过。
      此时谢长缨亦是侧首躬身,堪堪避过了谢徵就势而来的刀锋,却又在此等极为不利之时强自出剑上挑,其势如一片极黯淡的流光雾色瞬息生灭,斜斜地直抵谢徵的心口。
      “罢了,此局是我不敌。”谢徵轻叹一声,收了攻势,将那一柄寒光凛凛的环首刀闲闲收入鞘中,“想不到父亲当年的那一套剑术,如今又能自你手中生出这样的千般变化来。”
      “叔父以为剑之一道本如千人千面,不必拘泥于形,便如我与师兄的剑术原本皆是他亲授,到得如今也是各有千秋。”谢长缨亦是直起身来,收回了抵在谢徵心口的剑锋,笑道,“如今我那位师兄若是性命无虞,想必应已有了些‘飞花摘叶亦可伤人’的手段了——毕竟剑法既非定式,那么以何种兵刃用出它们自然也非定式。”
      “去年曾短暂地与他有过会面,的确是……与昔年颇为不同了。”谢徵斟酌了许久,终是不知该以何等言辞去品评那人,末了也唯有慨然一叹。
      谢长缨见他一时并未领会自己的言下之意,不觉抚了抚额头,敛去了些许漫不经心的笑意,又道:“方才的比试,堂兄不说我也明白。若非堂兄亦是不擅蛮力,只怕我的剑早已断在了方才的兵刃相击之中。”
      “父亲亲手所铸的剑未必便会如此脆弱。不过……”谢徵思索片刻,亦是赞同道,“环首刀本是单刃厚脊,相较于易折断的长剑而言,确是更利于步骑兵作战。故而自前朝起,军中便开始逐渐以刀代剑了。但你并非军中之人,何必拘泥于这些?”
      “堂兄,”谢长缨无奈,唯有长叹一声,很是散漫地抬起手臂搭上了谢徵的肩头,一面又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我的意思是,你不妨演示一番这军中常用的刀法,来日我若是改用了环首刀,也好将叔父的这一套剑法改进些许。”
      “你何必改用环首刀——”谢徵说到此处时终于不是方才那般了无觉察的模样,话语亦是戛然一转,讶然问道,“你又有了什么打算?”
      “时局如此,谢家需要的可不止是一个剑客。”谢长缨微微侧过脸来,眸中难得流露出了些许认真,“若有阖府为战的那一日,我也当竭力才是。”
      “……也罢,你且看好。”谢徵自是辩不过她,只得抬手将她随性搭在肩头的手臂轻轻推开,而后缓缓拔出了刀,“还有,日后切记不可在人前如此肆意,叫人见了不成体统。”
      “原来堂兄还在意这些。”
      谢长缨见他应允,自然也免不了笑吟吟地调侃了一句,后退数步凝神观摹起了谢徵的诸般招式。
      谢徵在军中素来是操练得勤勉,此刻正将那环首刀舞得凛冽生风、直劈沉沉暮色。军中刀法自是沉猛,大开大阖之间少有变招,威力却是丝毫不逊,待得谢徵演示已毕,谢长缨便已是眸色沉沉,似有所悟。
      “你当真想要操练军中的骑射搏杀之术?要知道你的情况与明微颇为相似,修习这些,未必便还能同如今一般出挑。”谢徵收刀再次回首看向谢长缨时,神色已然定了下来,他缓缓地走近数步,沉声道,“更何况,你也知道我治军练兵素来都是严谨,来日你若是觉得苛刻难忍,岂非伤了兄妹和气?”
      “堂兄觉得我像这等娇生惯养之人?再者,今日不过乘兴切磋一二,怎么便如此严肃了?”谢长缨对他的这番警告却好似并不十分上心,反倒是乘势笑道,“堂兄既已提及了‘骑射’,此时尚有闲暇,不如也来一试?”
      “也罢,你原本便并非寻常闺秀,我以往亦是从不以繁文缛节拘束于你。”谢徵末了也只是无奈地一颔首,自知那些说辞到底也不过是自己仍旧看低了她,便当先便向着马棚走去,朗然一笑,“既然长缨今晚兴致正浓,那便一试。”
      “好。”
      谢长缨扬眉一笑,亦是快步跟了上去。
      二人各自挑了趁手的马匹与弓箭,随即便先后纵身上马策动缰绳,迎着天际最后一抹极艳的残霞与天光,引马扬尘,前后疾驰于御射场之上。
      “不错,你的御马技巧倒是娴熟。”谢徵回望一眼,只见紧随其后扬鞭策马的谢长缨眉眼俊美动作洒脱,端的可算是英姿飒爽,不觉快意地笑了起来。
      “承赞。”
      谢长缨亦是颇为恣肆飞扬地笑了一声,转手便是取箭搭弓,一点寒芒直指场中箭靶。
      谢徵自是不甘落了下风,话音方落时便也霍然张弓搭箭。
      天边霞光渐隐,而场中两点极亮的银光先后嗖嗖地划出雪色的痕迹,如暗夜惊电又如绝塞银蛇,倏忽间便已直直没入靶心。
      “长缨这一箭偏了半寸,”谢徵抬眼遥望,忽地便迎风而笑,回首调侃道,“何况你所用的尚是军中最轻的弓箭——这一局便算作是你输了,可有异议?”
      “甘拜下风。”谢长缨亦是戏谑笑道,“以往绣衣使中毕竟从不修习这些,我便是输了,也算不得多么丢人呀……”
      “罢了,横竖你皆是有理可依,我可辩不过。”谢徵轻轻挑眉,未有不悦,反倒是策动缰绳再次转入了道中,“那么,再比上两三箭?”
      “自是乐意奉陪。”
      二人又是先后入场挽弓比试,三四箭后倒也并未拉开太多差距,只不过仍是谢长缨稍逊一筹。
      “以你操练骑射的时日看来,却也是相当不错了。”谢徵引马与谢长缨缓缓行至马棚外时,不紧不慢地翻身下马,笑道,“听闻昔年长缨抓周时恰是抓了本兵书,如今看来,倒也算是应验。”
      “堂兄怎的还拿此事来取笑我?”谢长缨亦是轻快地跳下马来,“那是兵书,又非弓箭。”
      “终归都是军中之物,算来也差不得许多。”
      “如何便‘差不得许多’了?”谢长缨紧随着谢徵将马拴好,笑意忽而便好似有些许渺远,“那时父亲见了虽是欣然,终究因为北疆军中不可缺了主事之人,只断断续续地乘着回京述职的时候教过我三五篇罢了——更多的么,却都是直至我如今随堂兄到了并州,方才于书斋中大致读过。”
      “能够读完那些已非寻常,我有时在想……”谢徵将一应物事收拾妥当后,便取过一盏灯笼点亮,与谢长缨一同步入了御射场中,口中话锋却是蓦地含笑一转,“我虽并未看过太多诗集,却也知道一句‘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此刻恰是闲暇,不知长缨兴致如何?”
      谢长缨略一抬眼,见那残霞自胭脂色渐渐凝为夜紫,而另一边弦月于东山之上排云而出,静谧牙白的光映得零散的星子也黯然失色,便颔首笑着以前人之语应允道:“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
      二人便也乘着此刻闲暇漫无目的地离了御射场,于府中秉烛信步而游。而片刻的静默过后,仍旧是谢长缨当先开了口:“堂兄方才是想到了什么?”
      “我只是忽而觉得……”谢徵轻叹一声,也不隐瞒,低声道,“倘若不曾有过平康十七年末的那一场变故,你或许未必会逊于商羽堂兄。”
      “这等‘倘若’之事,又有何人能说得清呢?”谢长缨不由得微微阖了阖眼,倒也是答得坦坦荡荡毫无避讳,“除却剑术,如今的我尚且未必能在别处胜过当年的商羽兄长。而若无变故,或许我更不会勤加修习这些。”
      “你这番话说得……”谢徵无奈地摇了摇头,正待再与她闲谈时,却忽见府中仆从急匆匆地打着灯迎面跑来,不由得神色一凝,扬声道,“何事如此慌张?”
      “公子,四小姐。”那仆从见得二人,倒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站定后微微俯首,恭敬地答道,“南边刚传来的消息,蜀中之地因梁、益二州的氐、羌二族之人起兵作乱,无力再调粮支援司、并二州。想必齐郡守在今夜或是明日,便当召集郡府僚属并世家家主们共同议事了。”
      谢徵与谢长缨不觉沉沉地对视了一眼,在对方的眸中皆是见到了分明的凝重。
      唯有那一弯幽怨的月仍旧播撒着清透的月光。
      ——
      永定初,朝廷符下秦、雍州,使召还流民入蜀者。时流民布在梁、益,为人佣力,闻州郡逼遣,人人愁怨,不知所为;且水潦方盛,年谷未登,无以为行资。
      八月,梁州别驾李氏为梁州牧说逼移利害,欲宽流民一年,州牧不从。且州牧性贪暴,欲杀流民首领,取其资货,又移书梓潼郡守,于诸要施关,搜索宝货。
      时有汶山羌并巴氐相与谋曰:“州牧贪而无断,日复一日,吾属将为所虏矣!宜为决计。”至八月末,羌、氐乃于广汉反。
      后世或考而有言曰,天下异族并起之乱,实发于蜀地也。
      ——《十二国春秋·前宁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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