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沙

作者:楚剑吴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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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百六十一、花下重门


      待到卫暄衣袂生风地施施然远去后,谢长缨方才缓步上前,轻快地向苏敬则笑了一声:“崇之这是结交了新朋友?”
      苏敬则循声侧目,低声笑道:“只是闲谈一二,我可不敢高攀这位。”
      “是啊……”谢长缨举步走入廊下,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卫暄离去的方向,“琅琊郡是孝元皇帝龙兴之地,而他偏又是主少母壮时的庶长子——这浑水,的确还是离远些好。”
      “你来此处,想必不是为了说这些众人皆知的话。”
      “这话可不对,分明你有事想问我。”
      二人言至此处,便不觉皆是了然一笑。片刻后,谢长缨便又问道:“你和长宁可是在赴宴途中遇上了什么?”
      苏敬则微微颔首:“你可曾见过五兵侍郎钟秀?”
      “我还当是谁,原来是他。”谢长缨闻言,不觉轻嗤一声,“我倒的确在王肃初次作乱时见过他,只是自然也没有深交——他今日是寻了你们的麻烦?”
      “算不上。”苏敬则思索片刻,便将来路之上的见闻简单地向她复述过一番,末了又道,“此事的来龙去脉太过蹊跷,只是我毕竟不了解此人,一时难做推论。至于竟陵钟氏的旧案,我在荆州时也曾听过些只言片语,窃以为也和朝廷的平反之辞相去甚远。”
      “这是自然,竟陵钟氏那所谓的贪墨案事发时,王肃不过将将调任荆州,如何能做得了主谋?至于方氏一族,倒的确可能是从犯,只是跟从的是何人,却也难说。”谢长缨应声颔首,又道,“此人么……定要说的话,替太后办事时也的确算得上可靠,若并无内情却如此当街行凶,未免失之考虑。”
      “他若当真失之考虑,连那名掌柜也不会有生路。”苏敬则稍作沉吟,对此并不十分赞同,“或许是那名族人不得不杀,也或许是……杀鸡儆猴?”
      “有意思,以此观之,那名掌柜背后,恐怕有人指点——或许,竟陵钟氏真正的仇人,就在秣陵?”
      “也或许是针对他如今的那位靠山,”苏敬则轻叹一声,“陛下年少,太后摄政,回京的琅琊王也正值盛年,这等局势,众人皆知。”
      “这倒是有趣了……”谢长缨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一面与他在廊下信步而行,一面仔细说起了去年的朝中诸事,末了又道,“我看这秣陵城中,恐怕是越发精彩了。”
      “若无契机,想来他们也不便生事。”苏敬则言及此处,忽地想起了些什么,道,“不过,凉州那边已派了使者前来朝觐,新岁之前便能抵达秣陵。”
      “偏偏是此时?”谢长缨偏了偏头,“不知凉州使者之中,领首的又是何人?”
      “倒是我们的熟识了——”苏敬则笑了笑,缓缓道,“秦鉴明。”
      ——
      侍女枕月接过陈府侍从奉上的诗文集子,趋步走入后院的轩室之中,恭恭敬敬地交与黼座之上的陈定澜:“今日席间诗文的抄本俱已在此,请太后与长公主过目挑选。”
      轩室之内风烛荧荧,一旁的卫陵阳抬手添了一把小炉沉香,斜斜的篆烟之中,秋夜的风徐徐拨动帘栊,透过庭中桂枝抖下一片绮窗月影。陈定澜随意地翻了翻那一叠诗文,便笑着递与卫陵阳,道:“挑一挑吧,如今世家与朝堂中未曾婚配的青年才俊皆在此处,想来总会有合你心意之人。”
      “是。”卫陵阳依言接过了诗文,却也并未立即翻阅,而是又向陈却笑道,“只是陵阳毕竟认不全方才席间的各位宾客,若正巧挑出了个声色犬马之辈,岂非贻笑大方?”
      “这却是无妨,孤已着侍婢暗中将那些人仔细做了记录,你只管挑人便是。”陈定澜淡淡地摩挲着指尖的护甲,神色依旧慈和,“如今虽已不是中朝,孤与陛下却不能委屈了你的终身大事。”
      卫陵阳浅笑着应了一声,兀自仔细地品评起了手中的诗文。轩室之中一时静默,在湘竹帘栊细碎的摇曳声中,唯有檀窗泻下明光,一派静月溶溶。
      待她细细读过最后一页诗文后,方才将纸张收拢,从其中抽出了一页,笑道:“若是依照品评诗文的寻常标准看来,今夜诸位公子的这数十首游仙诗自是工整华美、各有千秋。但依我之见,其内容大多一味歌颂仙人遁世、欢宴极乐,反是更显尘俗鄙陋;其文辞虽华丽繁复,却又诘屈聱牙、浮于皮相,深究其对仙人仙境的描绘,反是苍白仓促、气象狭小。只有此中一句‘愿得纡阳辔,回日使东驰’,可算有几分疏旷恢弘的襟怀。”
      陈定澜听得此言,不觉微微一笑,很有几分赞许之意:“孤早在惠帝朝时,便听闻老豫章郡王之女文采斐然、颇有心气,如今看来,那些年轻小子的花言巧语,果真是骗不得你——且让枕月拿去问一问陈将军,这一篇是何人所作。”
      卫陵阳含笑点头,将纸张交与了侍立一旁的枕月。枕月低低地应了一声收起诗文,向宴会厅堂的偏厢房走去了。不多时,她便已趋步折返步入轩室之中,向二人道:“回禀太后殿下与长公主殿下,陈将军说,这一篇是尚书左丞慕容临所作。”
      卫陵阳听得这一个名字,不觉微微蹙了蹙眉,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
      那日她孤注一掷叩宫门请求面见孝元皇帝时,便因慕容临的一番举手之劳而留意到了此人与孝元皇帝之间似是非同寻常的交情,此后自然也少不得暗地里从宫人们的闲言碎语里推测一二——如今看来,倒是凑巧。
      “哦?”而陈定澜的笑容却是略微淡了几分,看向了卫陵阳,“陵阳可需要再挑上一个备选之人?”
      “这是何故?”
      “莫要误会,孤只是怕你不愿。”陈定澜摇了摇头,“若是孤不曾记错,此人如今已是而立之年,他那位过世的元配出身襄阳白氏,名为白弦笙,如今还有一名幼子养在京口。他固然是秣陵风姿卓绝的名士,到底算不上良配,何不另选他人?”
      “殿下方才还在夸赞陵阳不拘于表象皮囊,为何如今也囿于此等成见了?何况殿下也知,陵阳亦曾有过一位驸马,只是死在了战乱之中。”
      “也是。”陈定澜思及慕容临的家世身份,亦是觉得若能促成此番婚事或许并无不妥,便也笑道,“你既是喜欢他诗文中的气象,孤自当择日派宗正寺的官员依照礼法去探一探口风。”
      ——
      谢长缨与苏敬则算好了时辰折返至厅堂侧门时,便见到散在各处游冶的宾客们也已陆续返回席间。
      她遥遥望了一眼门内的景致,略微驻了足:“说起来……方才的诗文你作得如何?”
      “自是随手胡诌了一篇五言。”苏敬则淡淡一笑,只是轻飘飘地应了一句,“我想这恐怕并非简单的赋诗品评,为免麻烦,还是莫要引人注目的好。”
      谢长缨轻嗤一声,颇为直白地低声道破了此中玄机:“看来今夜的东道主果然并非陈将军,而是太后与长公主,却不知哪一位有幸被长公主点做一等,我那篇不堪入目的诗文,又会被她如何点评?”
      苏敬则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你对此很似乎期待?”
      “这我怎么敢呢?”谢长缨耸了耸肩,当先戏谑地笑着跨步走入堂内,“我倒是有这贼心也有这贼胆,可惜啊……实在没有那等博美人一顾的才学。”
      苏敬则听得此言,亦是忍俊不禁地笑了笑,随着她回到席间,而后各自分道入座。
      谢长缨将将在自己的席位上坐定,便见贵客席中的一干老臣也已各自归位,而陈却手中拢着一卷黄麻纸,施施然登上了主位。
      “诸位宾客,经由席间几位德高望重的名士商讨,今夜这数十篇诗文均已品评完毕。眼下盛筵将散,本官便权且做一回放榜人,与诸位一同品鉴各篇诗文。”
      陈却话音方落,席间的年轻士子们便纷纷称好,有隐约猜到此次宴会真意的朝臣已暗暗地留了心思,只待看一看究竟是何人能得临海长公主的青眼。
      而陈却则是不紧不慢地展开了手中尚未揭下名姓封条的诗文,当先跳出了标为“一等”的一页诗文:“既如此,本官且先将魁首的诗文仔细读来,待诸位品评过后,再揭晓其名姓。”
      他略微顿了顿,目光便落在了纸上铁画银钩、气象万千的行书之上,曼声吟诵道:“扶桑之所出,乃在朝阳谿。中心陵苍昊,布叶盖天涯。日出登东干,既夕没西枝。愿得纡阳辔,回日使东驰。”
      座中爱好文墨的年轻公子们一时皆是交口称赞起来:
      “听闻扶桑为碧海中神树,乃是日所出处。读此一诗,颇能体味扶桑树‘长数千丈,围一千余’的凌云覆空之景。”
      “此诗用词虽算不得十分华丽,却是气象万千、浑然天成,妙啊。”
      ……
      而轮到苏敬则时,他只是了然地微笑着,评道:“此诗辞藻宏富,气骨苍然,的确堪列一等。”
      谢长缨思及数年前在怀秀园中所旁听的那一场曲水流觞,心下已然猜到了这首诗的作者,不觉一笑:“愿得纡阳辔,回日使东驰”?这固然是与昔年那一句“建功不及,钟鼎何铭”颇为相似,只是么……以太阳为车舆而四方驱驰,倒是一句不同寻常的豪言。
      待席间宾客均已品评完毕,一致以为这首诗文堪为魁首,陈却方才不紧不慢地揭下了封住落款的新纸,果真见到了那洋洋洒洒的“慕容临”三字。
      此后陈却又公布了分列二等和三等的数十篇诗文,席间名士文人们皆是热烈地品鉴赞扬,又有府中记史将今夜的文赋一一录入诗集。直至时近中夜,这一场盛大的宴席方才彻底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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