渎神

　　“是叔叔送给我防身的……说到叔叔，我感觉，他的状态也有点不对劲。”米莉娅道，“他一直试图让我相信，你就是冥王哈迪斯，并且让我对你产生不好的印象。但是他的语言前后矛盾，或许，他并没有完全遭到哈迪斯的控制……”
　　徐维峰听着米莉娅的话。
　　他也猜不到是怎么一回事。
　　“我想回去医馆，看看叔叔，”米莉娅道，“不知道他恢复了没。”
　　“走吧。我陪你。”徐维峰道。

　　两人边走边聊。
　　“所以，你本来是过来干什么的？”米莉娅问。
　　“去市政大厅看壁画的。”徐维峰道。
　　不巧，在小巷之中遇到了几个水手。
　　现在想来，或许是哈迪斯的安排。
　　“叔叔也反复提到了去市政大厅看壁画的事情。”米莉娅道，“没有猜错的话，那里会有线索。”

　　就在这时，几个年轻人急匆匆地走了过来，边走边说，“米莉娅，我们正在找你呢。”
　　“有事吗？”
　　“有，特别急的事。医馆着火了！”
　　“什么！”米莉娅大惊，和徐维峰一路狂奔，很快就到达了医馆的所在。
　　街上乱糟糟的，人群一波接一波地冲向医馆方向，携带着各种救火的器具。

　　然而，已经晚了。
　　浓烟冲天，熊熊的火焰已经吞没了整座医馆。
　　米莉娅腿都软了，瘫坐在地上，直愣愣地盯着火焰。

　　徐维峰赶紧找人打听。
　　居民们都很惋惜，毕竟是城中最大的医馆。
　　“好消息是，所有的医生和病人都跑出来了。”
　　徐维峰松了一口气。
　　“坏消息是，医药官并没有出来。”
　　徐维峰：“……”
　　“事实上，他们都是被医药官赶出来的，而大火也是在所有人都离开以后，才烧起来的。所以，大家都怀疑，医药官本人就是纵火者。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烧掉了整个医馆。”那人嘟囔着。
　　“……”
　　徐维峰看着米莉娅，不知该如何安慰。
　　至于医药官是如何做到的，并不重要，作为光明神庙的前祭司，肯定有一些本事。
　　重点在于，他为什么要以这样一种决绝的方式自杀呢？
　　是在哈迪斯的操控之下，神智失常？
　　还是为了对抗冥王的控制，有意为之？
　　他不只是搞死自己，还烧掉整座医馆，是为了掩饰秘密吗？

　　这些问题的答案，通通无从寻觅。
　　徐维峰只能蹲下，陪在米莉娅的旁边，一言不发地直视着火光。
　　尽管一些居民还在抢救，但是，大家心里都清楚，火大成这样，肯定是救不了的。
　　不幸中的万幸是，这座医馆距离周围的建筑，都有一定的距离。所以，即使整座医馆都化为灰烬，也不会波及无辜。
　　大家都看到了米莉娅，向她投来同情的目光。

　　大火烧了整整一夜。
　　当最后一丝火光被扑灭之后，人们进入废墟，寻找医药官的尸体。
　　徐维峰也想去，但是看了看状态仍然不佳的米莉娅，他决定原地不动。

　　寻找尸体的过程花费了漫长的时间，最终却一无所获。
　　居民们沉重的表情略微轻松一些。
　　“或许，在放火之前，医药官已经从后门离去。”
　　“是的，他大概只想烧掉医馆而已。”
　　“烧得真干净啊，什么都不剩。”
　　大家纷纷议论。

　　徐维峰将火灾的结果和众人的猜测一一转述给米莉娅，希望她能好受一些。
　　过了一会儿，米莉娅站了起来，因为腿部发麻而踉跄了一下，徐维峰扶住了她。
　　“走吧。”她理了理凌乱的发辫，脸上的表情已经没有悲伤的痕迹。
　　“去哪？”
　　“市政大厅。不是要看壁画吗？”
　　“……”
　　“盯着我干什么，”米莉娅道，“我相信叔叔没有死。至于医馆，我不在乎，都是一些物品而已。”
　　“……是吗？”
　　“好吧，有点心疼。”米莉娅叹气，“我采的草药，炼的药膏都在里面呢。居然就这样没了。”
　　但是也没有办法，她只能认命。
　　“我倒要去市政大厅看看，壁画上面究竟有什么样的线索，以至于叔叔一再地叮嘱我。”
　　徐维峰放下心来。
　　同伴的优点之一，就是恢复得快。

　　市政大厅是一个宏大的建筑群，有好几栋楼都用来存放壁画。
　　任何人都能自由进出，随意观赏。
　　触摸也是被允许的，只是不能破坏而已。
　　城邦的守卫就在一旁盯着。

　　“信徒们相信，雕刻在石头上的东西，才能永远地不朽，甚至能够抵过时间的蹉磨。”米莉娅低声解释，“所以，每一个城邦都有存放壁画的建筑。诸神的事迹和重大历史事件会被雕刻下来，永远铭记。”
　　两人踏入一栋建筑的一楼。
　　四面的墙上刻满了壁画。
　　中间则摆放着若干书架，羊皮卷轴整齐地码放在架子上。

　　“壁画只是粗略的形象的描述，书上才有详细的记载，”米莉娅继续解释，“当然，想要更多更丰富的细节，就要倾听吟游诗人的讲述了。他们将诸神的事迹编成诗歌，谱上曲子，一遍又一遍地吟诵，好处是内容新鲜有趣，坏处是加入了大量的想象，可能扭曲了事件的本来面目。”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是，仍然被几个观赏壁画的人听到了。
　　他们投来异样的目光，仿佛在说，这种常识性的东西，还需要解释吗？真是两个怪人。
　　其中一个棕色卷发的年轻人更是说道：“嘿，不要污蔑我们吟游诗人。我们只是根据诸神的性格特点和事件的走向进行合理的演绎而已。”
　　米莉娅冷笑一声。
　　她能举出一百个例子，关于吟游诗人们是如何篡改历史，自由发挥的。
　　徐维峰马上笑笑：“抱歉，我们说错了。”
　　他不想浪费时间在与人争执上面。
　　米莉娅哼了一声，没说什么。
　　那人也脸色不佳地看了两人一眼，走开了。

　　这一间大厅的壁画是米莉娅最为熟悉的内容，因为距离她生活的时间最近，是过去的几千年发生的事情。
　　徐维峰粗粗浏览了一下。
　　基本都是诸神争夺地盘的场景，城邦守护者的更迭，以及随着势力范围的演变，不同城邦的兴衰存亡等等。
　　看了一会儿，他发现了一个问题。
　　“怎么没有明确的年份记载和固定的先后顺序？”
　　比如佩里斯，曾经信仰冥王哈迪斯，是距离冥界入口最近的城邦之一，终年阴云笼罩，雨水不断。
　　在哈迪斯莫名消失之后，它一度缺乏守护者，在与周围的城邦作战之时，屡屡战败。
　　直到阿波罗来到此处，帮助佩里斯获得一场战争的胜利，成为它的守护者以后，整座城邦才渐渐发展起来。
　　阳光灿烂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多，港口的船只往来越来越密切，城邦的贸易地位不断上升。
　　阿波罗为城邦提供庇护，而居民们回报以丰富的祭品和虔诚的信仰。
　　这一段城邦发展简史被制作成了好几幅壁画，无序地分布在各处。
　　徐维峰在浏览完了所有的壁画之后，凭借着常识，把它们挑了出来，排了一下顺序，拼揍成一段完整的历史。

　　米莉娅点头：“是的，壁画是这样的。”
　　“那么，书籍呢？”徐维峰打量着书架上的羊皮卷轴，想着干脆直接看书算了，逻辑清楚一些。
　　不料，米莉娅答道：“也是这样的。书籍是对每一幅壁画的文字注解和描述，同时会增加一些画面难以表述的细节。但是，从本质上来说，它们仍然是图片的文字说明。”
　　徐维峰有点崩溃。
　　“这要怎么看啊？”
　　哪有一个文明，是这样记载历史的，很容易引起混乱啊。
　　米莉娅惊奇地看着他，不理解他为什么崩溃。
　　“所以说，观赏和解读壁画需要一定的想象力啊。”
　　“……解读错了的话，怎么办呢？”
　　米莉娅想了想，说：“可以听听历史学家们的意见。他们工作的主要内容之一，就是解读壁画。”
　　“那么，他们的争议一定很大。”徐维峰无奈地说，“倘若没有猜错的话，关于这些壁画，他们解读出了若干版本，而且互相矛盾和冲突。”
　　米莉娅点头：“是这样的。这就是为什么有些人只看壁画的原因。”
　　“……所以，大家没有意见吗？在画壁画的时候，为什么不注意一下时间顺序呢？”
　　“因为很多时候，都不知道啊。”米莉娅道，“绝大多数壁画的内容都来自于祭司们的口述和直接创作。而祭司们的信息，又来自于各个神明。你觉得，诸神在下达神谕的时候，会关注具体的时间和事件的先后顺序吗？”
　　徐维峰：“……”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不能指望神明们拥有史官的意识与职业道德，而他们下令祭司创造壁画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忠实地记录历史，更多的可能，只是为了炫耀自己的功绩而已。
　　他只能叹气。

　　就在这时，那个棕色卷发的年轻人又走了过来，鼻子里哼着气，不屑地看着两人。
　　“这种时候，就知道我们吟游诗人的重要性了吧？最起码，我们在讲故事的时候，时间地点人物，起因经过结果，一个都不少。”
　　米莉娅翻了一个白眼。
　　徐维峰微笑：“是的，你说得对。”
　　“那么，需要我来一段吗？”年轻人立即凑了过来，“收费绝对合理。”
　　徐维峰礼貌地拒绝了他。
　　他现在只想看原始的第一手资料，并不想要产生先入为主的印象。
　　“行吧。”年轻人耸耸肩膀，走到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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