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降魔局

　　李强才走还没几分钟，他媳妇吕胜红就尾随而来，周不厌背着个手，哼着个歌去门口等人，韩墨本来想喊上覃疏影的。
　　回头却发现人站在窗口。
　　覃疏影手里停了一只鸽子。
　　此时阳光正好，美人一袭黑衣站在窗前，灰色的鸽子落在他白皙的指尖上，白色羽翎随着鸽子的动作不住翻飞，覃疏影目光温柔，神情柔和不已。
　　韩墨上前一步，发觉覃疏影不是在看鸽子。
　　他是在看信。

　　这年头，飞鸽传书已经超越所谓浪漫，进而快发展成一种都市传说了。
　　鸽子咕咕两声，当着覃疏影的面抖动了下翅膀。
　　“不急。”
　　覃疏影站在阳光下，将那薄薄的一张纸微微展开，光线穿透淡黄色的纸张，越过墨色的笔迹，将他的指尖染成了近似琥珀般的透明。
　　美人伫立窗边许久，光线融融，他就像是一块被封印在时光中的蜜蜡，经不得一点打扰。

　　“谁？”许久以后韩墨问。
　　“姜磊，”覃疏影收起那张小纸条，他又哄又劝，好歹将那只胖鸽子推出了窗外。
　　“谁？”韩墨再问。
　　“我未婚夫，”覃疏影认真解释。

　　空气在那一刻似乎凝固了那么一秒，覃疏影站在二楼窗前，背对着韩墨，一身黑衣，仿佛给人留下的只有窄窄的肩膀以及消瘦纤细的印象。
　　覃疏影的手搭在老式窗户窗沿上，他扭头看了韩墨一眼。
　　“有什么问题吗？”

　　韩墨那一刻想到了许多东西，他突然记起来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昨天晚上，覃疏影说是要帮自己修剪头发，咔咔几剪刀下去，自己当时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护住了后颈部分。
　　“怎么？你可是鬼将！”
　　覃疏影言外有意，意思是——
　　你都死了还怕什么疼？

　　韩墨敢怒不敢言，首先看了眼手掌，没看见红点后，趁覃疏影不备，反手就捏住了覃疏影的右手腕，韩墨手指用力，将覃疏影的手掌翻了过来。
　　剪刀缝间明晃晃地卡着一根头发丝。

　　“不是你不行，是剪刀不好，”韩墨说得委婉。
　　“哪有那么矫情，古代能有这么好的设备？”
　　覃疏影抽了抽手腕，没抽出来，他瞪了韩墨眼，韩墨喃喃松开手，覃疏影大获全胜，咔咔又挥舞了下剪刀。
　　“低头别动，”覃疏影警告，“不是我技术不行，你说的，是剪刀不好。”
　　“我只是在河边等得太久，不是说我没了解过现在这个世界。”
　　韩墨低下头，覃疏影的手指掠过他的耳背，又来到他的颈下，若即若离，可韩墨纹丝不动。
　　韩墨好奇，“现在这世界，剃头匠应该还有吧？”
　　“闭嘴，”覃疏影道。

　　黑色的碎发如同灰烬一般悉悉索索往下落，韩墨盯着地面，鬼将遗留的毛发脱离他的身体，遇到空气逐渐变成了黑烟。
　　那些黑色的点点仿佛是他的过去般，明明存在过，但也都变成了如烟一般握不住的黑色雾气，消失无踪。
　　“你是怎么变成鬼将的？”覃疏影好奇。
　　“我本是已死之人，可在青州河畔边等久了，有一天我发现的我的头发又开始变长，指甲也慢慢变化。”

　　剪发的声音停了下来。

　　“你等了多久？”
　　覃疏影的声音听着不知为何有点冷。
　　“不知道，等到河边的人来来去去，等到青州河畔越来越热闹，等到我有闲心在等待的过程中去喝一杯酒，等到春去秋来……”
　　韩墨语气不知为何带着些许感慨，仿佛又重新陷入了那段在青州河畔等待的岁月。

　　“其实是能算出来的。”
　　覃疏影垂眸，锋利的刀刃落在韩墨脆弱的后颈上，纹丝不动，覃疏影语气平静。
　　“你生前就成神了，是个大人物，死的时候又有记载，从遇到我的那天再从头算算，一下子就算出来了。”
　　“对，电脑是吗？”
　　韩墨笑了，他低着头，覃疏影高坐在他身后，锋利的剪刀抵在他的后颈处，那一刻像极了刽子手行刑的场景，刀刃抵在人最重要的神经中枢处，锋芒四射。
　　韩墨盯着那一地碎发，若有所思。

　　“确实能算得出来，我就是等着等着，突然有一天，就突然成了鬼神了。”

　　“啧。”
　　那个时候覃疏影弹了下舌头。
　　韩墨立马就察觉到了，“怎么？”
　　覃疏影盯着韩墨脑后凹凸不平的那一块，下意识地用手去捋了捋，没捋平，覃疏影做贼心虚。
　　“剪刀坏了，还是去外面请人剪吧。”

　　“啊？”
　　韩墨想去摸自己头发，被覃疏影一把抓住了手。
　　“真坏了。”覃疏影警告对方。

　　回忆中断，昨天晚上私下里那个古灵精怪，带着些许调皮和大胆的覃疏影与今天白天的这个完全不同，夜晚的覃疏影更像是一粒闪闪发光的危险萤石，无时不刻不散发着诱人而危险的荧光。
　　萤石丰富多彩，蕴含无数种颜色，变化多端，神秘尊贵，但又廉价易得。
　　而白天的覃疏影就像是被时光沉淀过的欧珀，流光溢彩，炫目夺人，是常人无法染指的天价珍宝。
　　但欧珀这种宝石不易保存，稍不注意就会失去神采，这就和白天韩墨所看到的覃疏影样，精致夺目，但纤细脆弱。

　　“没有，”韩墨审视着覃疏影的双眼，否认了自己一直在注视对方的行为，他回答，“飞鸽传书，有心了。”
　　覃疏影笑笑，缓缓拉上了窗户，他隔着玻璃，突然说了一句别的。
　　“吕胜红到了。”

　　吕胜红今年二十九岁，要说年龄大，在这年代是真的不算年龄大的，可她一脸憔悴，看着满脸沧桑，头发乱糟糟的，深深的眼窝下面是又红又肿的两道泪痕，到地方后她先是往前走了几步，又站在派出所门口悄悄摸了摸眼泪才进来。
　　“张警官，不好意思，我这才来。”
　　吕胜红上来就道歉了，张攀看她这样，赶忙先去倒了杯水，“补补水，补补水，我给你泡杯别的。”
　　说罢张攀还去给吕胜红泡了杯芝麻豆子茶。

　　芝麻豆子茶分两种，一种红糖水泡的，一种盐水加姜，张攀准备的明显是后一种，在等水的过程中韩墨悄悄观察起了这位客人。
　　“谢谢，谢谢张警官，”吕胜红谢着接过了对方的茶。
　　“不客气，本来是应该我们上门跑一趟的，”张攀把和李强说过的话再说了一遍，“主要是你先生也说得对，那么多亲朋好友在场，我们再去，伤他的心。”
　　“也是，也是。”
　　说到这里吕胜红眼睛又红了大半去，她抬手捂住眼睛，假装自己没哭，这个母亲抽噎一下，“大师也说了，丫丫和妈的魂还没回来，人太多了，怕吓到他们。”

　　说到伤心处，吕胜红又低头催泪哭了好一会儿，张攀有些拘谨，于是看向专家团们，周不厌一言不发地站在角落里玩着玉米，韩墨看向覃疏影，覃疏影却仔细看着吕胜红的膝盖。
　　张攀于是也移过来了目光。
　　吕胜红牛仔裤下半截有着一层浅黄色，明显是磕头下跪这种事情做多了，泥土早就渗进了布料里，关节处尤为明显。
　　如果刚从葬礼过来来不及换衣服随便擦擦，也确实是这样。

　　想到这里，张攀的目光不由落到了对方的额头处，吕胜红的额头中心红红一块，看着就是磕头落下的红印。
　　就在他正欲再仔细打量的时候——
　　吕胜红看向了旁边。
　　“他们是？”吕胜红第六感很敏锐。
　　“啊，他们是专家，专家。”

　　张攀赶忙介绍了下覃疏影几人，吕胜红一听是专家，立马起身想要去握韩墨的手，这么多人，就这一个长得又高又大的，应该是领导什么的吧？
　　她的手才落到韩墨那边，又下意识地一停。
　　她看向覃疏影，覃疏影看着雍容华贵的，也不像是个普通角色。
　　“我是，”这个母亲慌乱无比，“我是要找谁？”

　　“我。”
　　覃疏影主动伸出手，他天生纯阳，命中自带三阳真火，覃疏影的手才碰到这位身心疲惫的母亲，那暖暖的热气瞬间就把对方身上的寒意给驱散了。
　　吕胜红身上的疲惫感一扫而空，她眨眨眼，用力握紧了覃疏影的双手。
　　“就麻烦领导你们了，就麻烦领导你们了，我闺女还有我娘，确实是我对不住，但是有任何一点可能性，任何一点……”
　　“放心，放心，”覃疏影安抚她。

　　吕胜红眼泪又吧嗒吧嗒落下来了，她怕脏了覃疏影的手，赶忙退回去，拿出口袋里的手帕悄悄摸了下眼泪。
　　“本来轮到我给家里打电话的，我之前和李强吵了一次架，要是不吵就好了，”她喃喃自语，说得颠三倒四，吕胜红一再强调，“都是我的错，要是我不赌气就好了，不赌气就好了。”
　　“不哭，不哭，先坐下。”
　　张攀抽过来椅子，他好奇。
　　“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吵起来了？闹得这么凶？电话都不想和家里回一个的？”

　　吕胜红拿着帕子愣在那里，她抹了抹眼角，愣生生地问。
　　“李强没说水果的事情？我过年给他妈买了些东西。”
　　“哦，”张攀点头，“说了。”
　　在覃疏影和韩墨他们的注释下，吕胜红的眉头逐渐皱成了一团，她捏着帕子，整个人恍恍惚惚。
　　“李强不是给了我一笔钱，我想着讨妈开心，妈不是喜欢吃水果吗，我就全买了，结果太多了，”说到这里她又呜咽起来，“太多了，妈又吃不了，送了人，李强嫌弃我浪费钱，吵了好久。”

　　这世间绝大多数的伤心故事，说到底无非就是一句话——
　　贫穷夫妻百事哀。

　　吕胜红痴痴呆呆，哭成了泪人。
　　“早知道就不浪费那笔钱了，早知道我就不赌气先回工厂了，早知道我就把招娣带出来了，要早知道这些，多打一个电话回去都是好的，我真傻，不然哪会有今天这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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