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降魔局

　　覃疏影开着车跟在孙子凡的车后，一只乌鸦贴着高速路段飞行，飞了一阵子，估计是累了，拍拍翅膀又消失在茫茫树丛中，覃疏影看着前方的车尾灯，无意识地咬起了下唇。
　　才咬一下，又记起来了什么，松开了牙齿。
　　“周不厌，都快到市区了还在那里哭吗？”覃疏影打了个车载电话，调侃了句，“帮我去问问张攀他们，我们等下去哪里？”
　　【嗯，】周不厌不情不愿地回答了声，【等我一会儿，】而后就没声音了。

　　孙子凡一边开车一边偷看身边这家伙，他在外游荡多年，还第一次遇到这么刺激的事情。
　　“这玩意老子在国外那些比枪战刺激多了，”孙子凡悄悄看后视镜，“对了，师傅你们做什么的？警察还是天师啊？”
　　“天师警察。”
　　周不厌嘀咕了声，开始联系张攀，那头是韩墨接的电话，周不厌得了个确切消息，再联系了覃疏影，做完这一切后，他报了个地址。
　　“大哥，等下青山公安局门口停下，我在那里下。”
　　“你他妈还真天师警察啊？”孙子凡乐了。

　　“我要是真天师警察，这阳间的法律能管到我这工作岗位，我他妈第一时间就把我爸给告了。”
　　周不厌还缩在副驾驶位置上，他全程盯着手机，下意识地举起手臂点开扫码页面。
　　“师傅你付款码在哪呢？”
　　“捉妖捉傻了吧？”孙子凡白了他一眼。

　　“我他妈还真傻了。”
　　周不厌这才从刚刚的惊险中回过神来，他往上一坐，彻底坐直了，紧接着把脸深深地埋在了双手中，因为惊吓，他的双手冰冷无比，覃疏影说得没错，周不厌刚刚说得前言不搭后语的。
　　“我刚是不是忘记说什么了？”
　　冰冷让周不厌稍稍清醒了一下，他喃喃自语，自己也没想清楚自己刚刚怎么就给了那么些结论出来。
　　“我说李招娣了啥？”

　　“说去公安局，快到了。”
　　身旁孙子凡嗤笑了声，沉思中的周不厌一抬头，还真快到了，他连忙解开安全带说了句谢谢。
　　下车的时候孙子凡搭载方向盘上，把周不厌喊住了。
　　“对了弟弟，哥今天也不找你要这油费过路费顺风车费了，我就问你那漂亮朋友，是真要结婚了？”
　　“真，”周不厌没说谎，“天造地设的那种。”
　　“那他对象得长多好看啊？”孙子凡酸了。
　　“他对象男的，”周不厌倒是大大方方，对孙子凡的想法心里门清，周不厌看了孙子凡眼，“也不强在那里，但胜在有头发，贼长的头发。”
　　“嘿！”孙子凡一摸自己光秃秃的脑门，气笑了。

　　周不厌跌跌撞撞进来警局，他膝盖没好，又受了这么大的惊吓，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样子，覃疏影站在门后看到他，连忙把他抱住。
　　“哎呦喂，我可差点去了条老命了。”
　　周不厌眼疾手快地把那个湿漉漉的二维码从口袋里掏出来，为了收钱，李强这人还把这收款码过塑过，亏得过塑了，不然这一路下来估计能成纸浆。
　　“拿去，拿去，这什么脑子，都什么年代了，竟然敢不收现金直接走网络流水的。”

　　覃疏影赶忙把二维码给了张攀。

　　“我们来这里干什么？”递完东西后周不厌喘了口气，“不回去了？连轴转啊？”
　　“拘唤了。”
　　覃疏影告知周不厌，见周不厌一愣，覃疏影解释，“我们还没回来的时候，这边已经派人过去，依法强制让李强夫妻到案接受讯问了。”
　　周不厌眨眨眼，回过神。
　　“这是发现证据了？”
　　“发现了，”韩墨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掏出来一罐冰可乐，他递给了覃疏影，而覃疏影接过后则按在周不厌额头上。
　　“等人来之前你先好好回想一下你刚刚在上车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把思路先理清楚。”

　　吕胜红来到警局的时候是安静的，相比起李强，她显得更安静，更顺从，更为平静地接受了被警方拘唤这一事实。
　　这个女人安静的坐在房间里，微微闭着眼，就像是一座雕像，任谁也敲不开封印住她厚厚的外壳。
　　覃疏影和周不厌是负责审讯她的人。
　　按照法律和流程来说，此刻绝不能是覃疏影和周不厌来执行这个任务，吕胜红如果提出异议，他们两人甚至还需要好好解释一番。
　　但吕胜红就是抬起眼睛瞟了他们俩一眼，又垂下了眸子。

　　“吕胜红。”
　　覃疏影翻开了青山降魔司的资料本，他一字一句。
　　“你家里算上你父母，本应是八口人，你排行老四，自你出生后，两个亲弟弟先后夭折，一个姐姐死于非命，这点你可承认？”
　　吕胜红呆呆坐在那里，周不厌有些紧张地看了覃疏影和她一眼，覃疏影这么说其实是不对的，有点像是把所有过错全部怪在了吕胜红身上。
　　可是吕胜红思索了半天后，竟然直接道。
　　“对。”
　　周不厌瞪大了眼。

　　覃疏影什么也没说，手掌向下，不停地摩挲着手里那本厚厚的书的脊背，吕胜红就像是一块在河底不断被水流冲刷的石头，过去的那些日常仿佛像是已经磨干净了她的棱角——
　　这可和在葬礼现场发出鬼呼的那个女人形象完全不同。
　　“吕胜红，既然这样，你也应该清楚我们今天是为什么喊你过来的。”
　　覃疏影想了一会儿，他盯着吕胜红那痴痴呆呆不似有神的眼睛道，“三月一十九日，有人在你们家发现了两具高度腐烂的尸体，经过查验，一具是你的婆婆刘春分的，一具是你的女儿李招娣的。”

　　覃疏影故意停在那里，观察吕胜红的神色变化，那个女人依旧痴痴呆呆坐在那里，一声不吭。
　　“警察去查的时候发现她们去世了至少一周了，而我们去查的时候却发现了点不同的东西。”
　　吕胜红依旧盯着虚无。
　　“她们的魂不见了。”

　　当这句话出来的时候，吕胜红的眼睛明显亮了起来，她猛地抬起头，看向覃疏影他们时手指下意识地在桌上抠了抠，一直观察她的覃疏影反倒低下了头去。
　　“魂不见了？”吕胜红确认。
　　“有件事你一直弄错了，我们其实和警察不同。”
　　覃疏影的手指微微点了点纸面，一簇细小的火花出现，吕胜红整个人随之一抖，覃疏影继续。
　　“审凡人的案子那边那个审讯室，你这里，是我们用来审你这种人的。”

　　这句话出来的时候，覃疏影身后好似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身影。
　　漂浮在空气里的尘埃缓慢沉降着，在惨白的灯光照射下，似是构成了某个神兽的影子，那个影子若隐若现，庞大的身躯充斥了整个空间，一双犀利的眼睛穿透了时空，死死盯住吕胜红这人不放。
　　仿佛想直接把她的魂都扯出来吞噬掉般。
　　吕胜红立马吓得大叫一声。

　　这一声让她的防线似乎被打开了个口子，吕胜红连忙道。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人死了就会有去处的，要么上天堂，要么下地狱，不可能没了的，不可能没了的……”
　　“青州河畔没找到她们俩的魂魄记录。”
　　覃疏影冷冷补充。
　　“青州，”吕胜红只说了一句就猛地闭上嘴，她死死看过来，眼中含泪，吕胜红咬死不承认自己知道什么，“一定是弄错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没听说过这些东西。”
　　“哦，”覃疏影就这么冷冷翻过了一页资料，头也不抬，好似就把这事这么放过去了般。

　　房间再次安静了下来，这次吕胜红瞪着眼睛看着覃疏影身后不放，周不厌看了身边这个故作冷静的家伙眼，又看了对面紧张兮兮地吕胜红下。
　　“哎，何必呢。”
　　他叹了口气，赶忙起身驱赶覃疏影身后的烟雾。
　　“大冷天的，个封闭空间覃疏影你搞什么烟烟雾雾的，也不看看还有其他什么人在场，搞什么呢，乌烟瘴气的，还把人吓着了。”
　　周不厌拿着个本本不停地在覃疏影上方扇来扇去，覃疏影则盯着吕胜红不放。
　　吕胜红看着那只神兽的身影在虚空中消失，她的手则越握越紧，眼睛也越瞪越大，当蓝色的烟雾漂荡到她的面前时，她像是下意识在找什么东西抓，却又没抓到。

　　“在找你的帕子吗？”
　　覃疏影反问。
　　“帕子这次没带来吧？”

　　吕胜红眼中闪过了什么，又迅速地藏了下去，站在那儿扇风的周不厌手一停，蓝色的烟雾在灯光下缓缓挪动。
　　“对哦，上次你来警察局，哭的时候只用帕子擦眼泪，不用卫生纸的。”
　　说到这里周不厌笑嘻嘻地拉开椅子，又坐了回去，他把手里的本子一扔，好奇道。
　　“你那帕子是做什么用的？”
　　吕胜红不说话。

　　覃疏影看了她眼，合上手里那本书，虽然说吕胜红又开始沉默了，但到了现在，至少他们之间可以进行一些有效对话了。
　　“我先介绍我自己，”覃疏影轻声和对方道，“我姓覃，不知道你有没有在别人那里听过我们单位的名字，我们单位存在时间很久了，比一些古老的传说还久。”
　　覃疏影注视着她，缓缓道。
　　“我们是青山降魔司。”

　　吕胜红的指甲深深陷进了肉里，她微微咬住了后牙槽。

　　“看样子是听过，你的那个教派听说很厉害，但早几年你们当家的就被我们的人联合警察抓进去了，那个教派也不存在了，但看样子你却是条漏网之鱼。”
　　吕胜红眨了眨眼，眼睫毛微微颤抖着。
　　“可惜了，”覃疏影依旧盯着资料道，“我听同事说，那个教派还是有点东西的，抓了以后似乎传承都断了，剩下的都是连皮毛都没学到的小鱼小虾，我们也就不关注，就直接扔给警察了。”
　　“对，”周不厌帮腔，“都没人记得那个教派了吧？嘶，名字什么来着的？”

　　吕胜红身体抖了一下，没开口。

　　“道理教，就是天地不破道理不灭的意思。”
　　覃疏影说到这里抬起了头，他往前坐了一点，像是求知欲极高般。
　　这个青山降魔司的负责人盯着吕胜红双眼。
　　“对了，听其他人说，你的级别和地位很高，我也好奇，你说前几年那次围剿，为什么没有发现你呢？”

　　覃疏影像是知道一切，什么都像是说了，也都像是没有说。
　　可他说的一切都像是故意在吕胜红伤口上撒盐一般，因为吕胜红是一个无比虔诚的信徒。
　　她这种角色与李强不同，李强是得到了一点信息就会想尽办法、胡搅蛮缠，使劲脱身，而吕胜红这类则一定要把底牌一点点展示完。
　　她一开始就没有侥幸心理，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的最终目标是什么，与李强那种窃贼般的性子相比，吕胜红这类人更像是阴谋的殉道者。

　　李强那种人的胜利，胜利在他能得到任何一丝喘息存活的空隙；
　　而吕胜红这类人的胜利，胜利在于只要对手没有完全了解她，那对手就算输。
　　她只要做到了任何一点不被人发现，只要有一个遗漏，她就算赢了。
　　所以她只字不提。

　　“那行吧，你什么都不说，那就我来说。”
　　覃疏影好像完全摸透了吕胜红这人的心思，他挑挑眉，手里的笔飞快一转，而后和周不厌对视一眼。
　　“那我们来谈谈李慕。”
　　吕胜红呼吸一紧。
　　“不，不是李慕，”周不厌摇头，笑了，吕胜红的瞳孔都开始放大。
　　“啊，对，名字弄错了，”覃疏影也笑了，他像是告知周不厌，但更像是说给那一头气都快喘不上来的吕胜红听。
　　“是吕慕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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