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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都告诉我了
尹诗诗反手将张素衣的手握住，并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听那对夫妇吵架。
两人很快就回了房间，关上门后，客厅里夫妻两人吵架的声音就小了许多。
“气死了，要不是你刚刚拦着我，我非骂他个狗血淋头不可。”
其实尹诗诗心里已经不生气了，但她不能让张素衣纠结于“领养”的话题，于是假意将话题引向别处。
“嗯。”
张素衣只是应了一声，没多做回复。
尹诗诗注意到她的眼神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这才想起来，慌张地缩回手。
“啊，那个，不好意思。”
但刚刚道完歉，她便想起来是张素衣先握住她的，原本害臊的心情顿时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尹诗诗正找回信心时，她忽而发现张素衣还盯着她刚刚收回揣裤兜里的手，像是失去了什么东西一样。
我不会在无意间伤害到她了吧？
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尹诗诗赶紧想着做些什么给予弥补。
“没事。”
然而张素衣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恢复了正常的语气。
“我先回房了。”
“等一下。”
张素衣不再看尹诗诗，回过身，握上门把手准备离开，忽而又被尹诗诗抓住了手腕。
不行，得把话说清楚。
尹诗诗并不怕张素衣误会她，她只是担心张素衣会因为误会而伤害到自己。
如果因此又变成上次那样，忽然引发抑郁症的话，张素衣这次一定会拒绝尹诗诗的帮助。
这是尹诗诗绝对绝对不想看到的。
“你听我把话说完。”
张素衣错愕地发现，尹诗诗正用从未见过的严肃表情凝视着自己。
那视线毫不躲闪，真挚和认真写满双眼，一双同自己一样的黑色眼眸里，满是自己的身影。
“不论那对夫妇怎么说，你在我心中一直是我最重要的人。”
这句话不仅仅是如今尹诗诗的真实心情，也是原“尹诗诗”的心情。
经过近一个月的相处，尹诗诗大概理解了原“尹诗诗”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思在折磨控制着张素衣。
甚至于刚刚在尹诗诗的身体里，浮现了一些原本不属于她的心情。
张素衣的出现，将原本属于“尹诗诗”的父母关爱强制分走一半甚至更多。
相比较于各个方面都没有展现出才能的她，父亲明显更喜欢聪明优秀又听话的张素衣。
父母开始因为她和张素衣而争吵，她曾试过用微小的声音阻止这可怕的争吵。
但结果是他们会将导火索引向她，然后在她恐惧的哭声中不欢而散。
她试过与偏爱她的母亲说出自己的想法，但一向和善的母亲却也告诉她“好好学习，大人的事你不用管”、“等你把成绩提上去了，看他还说你说什么”、“妈妈就等着你为我争口气了”、“妈妈是为了你好，不要整天想那些没用的”。
母亲总会答非所问，将话题扯开。
她忽而发现，交流的大门向来只是她单方向开启，对方始终以爱之名将大门锁死，一意孤行。
她不明白为什么她学习成绩好就能给妈妈争口气，但她也愿意努力。
然而无论如何努力，她毫无学习才能的事实都无法更改，家庭的争吵也愈发频繁，再无法回到从前那个其乐融融的家庭。
于是，她将一切归咎于张素衣的到来。
如果不是张素衣，父亲就不会满眼只有这个领养来的优秀女儿。
如果不是张素衣，自己没有才能的事情就不会这么明显。
如果不是张素衣，父母就不会为了两个女儿发生争吵，母亲更不会逼迫她学习，只是为了超过张素衣，为她自己争口气。
如果不是张素衣……
既然努力没用，那为什么要努力呢？
她开始自暴自弃，整日上课就睡觉，无论母亲说什么，她都保持沉默。
交流的大门双向关闭了。
但她发现，因为自己在学校里的不良表现，老师会告诉家长，而一向不会正眼看她的父亲，会在这一刻严肃地告诉她，她身上出了些问题。
那一刻，她感觉到父亲还在关注她。
于是她仗着宠爱，逐渐变得为所欲为，甚至于着手对张素衣做一些恶作剧，这样当父亲吼她的时候，母亲也会围绕着她转。
这个时候她才感觉到，自己有完整的双亲。
张素衣的忍气吞声更是助长了她的信心，她从一些不过分的小恶作剧，逐渐变成当着同学的面辱骂她，抢走她的零花钱，将自己受伤的一切原因都推到张素衣身上。
而每当这个时候，父母便都会回到她身边，或是责骂，或是安慰她。
她从张素衣身上找到了自己的生存方式。
张素衣的不反抗让她产生控制欲带来的快感，那种将她人人生握在手里的感觉好极了。
“不论是对于过去的我，还是现在的我来说，你都是我认可的，最重要的人。”
尹诗诗心中忽而有些悲痛，恍惚间看见了那个深夜一边哭着打自己耳光，一边努力学习的小“尹诗诗”。
对于“尹诗诗”来说，在父亲对她感到彻底绝望后，张素衣成了她唯一的救赎。
只有张素衣会安静地听她说话，并且任由她摆布。
不论她做什么，张素衣都不会对她失望——因为从一开始张素衣就不曾对她抱有期待。
在张素衣面前，她不必看别人的眼光卑微地行事，自卑的心理在这一刻无限放大，转而变成强硬的欺凌行为，将从父母那里学来的控制欲望施加在张素衣身上。
只要将张素衣踩在脚下，她活下去的欲望便会更强一些。
沉浸在寻找比自己更没用的人的优越感中，即使偶尔良心会隐隐不安，但只要俯视下方就能活下去。
这样的生存方式能让她切身体会到，自己还活着。
“我知道在你心里一定对我、对这个家庭有很多芥蒂，甚至很恨我们。就算你不把他们，或者不把我当作家人也无所谓。”
脑海中涌入大量的情绪，那是来自原身体主人的悲伤和愧疚。
如潮水般瞬间将尹诗诗淹没。
“我就是，想让你知道——”
尹诗诗控制不住那股悲伤，泪水瞬间溢出眼眶，鼻子酸涩，声音哽咽，但她依旧有力地抓住张素衣，视线也不曾偏离对方半分。
“你是我的妹妹，以前是，现在是，这一辈子永远永远都是。”
“从今往后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不论你做什么事，我都会坚定地站在你身边。”
“尹诗诗”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吧，不然怎么会在看到别人欺负张素衣后，不爽地跑去跟别人打架，然后遍体鳞伤地警告对方只有她能欺负张素衣。
接下来短时间里会对张素衣表现出温和的态度，只不过持续不了半日，便又不自觉恢复往日的恶劣。
与张素衣平和相处的时间越久，“尹诗诗”便会愈发感受到张素衣与她所不同的、过分亮眼的优秀，那让她感到强烈的不安。
就像人漂浮在宇宙，看见庞然星球。
一边慨然赞叹，一边恐惧不已。
自卑感吞噬理智，让她试图摧毁这份优秀。
“不论你心中怎么看待我和这个家，在我心里，我始终把你当成唯一的家人看待。”
“不过，如果你看到我之后的表现，能打从心底把我也当作家人，我会非常、非常高兴的。”
在相处的短短几周里，每当尹诗诗怀念前世的生活时，看见现世的这个妹妹，心中的思念之情便会缓和一些。
比起总是能给她添堵、空降而来的父母，与张素衣相处的时间里她会更加自然惬意。
就像是和真正的妹妹一样，一起上学、一起吃饭、一起在背后说许莹怡的坏话——虽然最后一点一般只有尹诗诗在做，但张素衣往往会安静地坐在一旁聆听。
看着张素衣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晚上一起洗完衣服后晾晒，然后她单方面说过晚安，各自回房休息。
这些都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
不知不觉中，她只是随口说说的“我那个冷面妹妹”，便成了真心的“我家张素衣”。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尹诗诗对于张素衣的感觉便是后者。
虽然这个妹妹偶尔会有些坏心思，但尹诗诗能感觉到她没有恶意。
“所以，刚刚甩开你的手，我不是不拿你当家人的意思，我只是……”
解释到重点，尹诗诗试图从泪眼潸然中振奋精神，却发现自己说不出口。
只是因为害羞。
于是她咬牙低下头，一边擦眼泪，一边骂自己在这个时候还拘泥于这些，实在是不争气。
“嗯，我知道了。”
她的声音在尹诗诗干涸的心灵里洒下甘甜的雨水，让到处都变得生机蓬□□来。
泪眼朦胧中，尹诗诗抽泣着，缓缓抬头，眼睛一眨，将堆积的泪水从眼睛中赶出，张素衣温柔的笑意便出现在眼前。
像是一束光，驱散了胸腔中的阴霾。
然后，张素衣缓缓伸手，轻轻捏上了尹诗诗的耳朵。
“它都告诉我了。”
她轻轻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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