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高门

　　丫鬟转过身，见到江含辞慌忙跪倒在地，“二夫人恕罪，奴婢只是想在没人的时候给死去的小姐妹烧点纸钱，不是故意违反府里的规矩的，还请二夫人开恩呐！”说完又是抽抽涕涕地拜倒在地。

　　江含辞看到是海棠，只见她一脸惨容哭的梨花带雨，全然不是平时扭捏造作的姿态，便问她，“你哭的是何人，发生了何事？”

　　海棠抬起身，边用帕子擦拭眼泪边说，“奴婢哭的是莲青，她原是和奴婢一起在大房里伺候的，后来……后来……”，她抽抽涕涕，吞吞吐吐，躲躲闪闪，霜月不耐烦地说，“海棠姐姐，有什么就直说吧！”

　　海棠又深深拜倒在地，说道：“二夫人恕罪，莲青后来跟了二爷，二爷宝贝得什么似的，可在二爷和二夫人议亲前，不知怎么的，莲青就被送到乡下庄子里去了。前不久，听说染重疾死了。我这可怜的姐妹，呜呜呜……”

　　江含辞听完这通话，犹如被雷击中，胸中一阵发闷，险些站不住，水碧斥责了海棠几句，赶紧和霜月搀着江含辞回房了。

　　江含辞躺在榻上，说不清是疲累还是真起了病象，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一颗心是时而如冰水浇着，时而如烈油熬着。

　　自己还一门心思想要做个好娘子，现下才明白原来司马瑜心里装着别人，而且还是个婢子!简直是奇耻大辱！

　　夜里，司马瑜回房，见到江含辞躺在床上气色不好，便问起水碧。水碧打量着司马瑜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二夫人今日原就受了大半天的累，回来又……”

　　“回来怎么了，你倒是说啊！”司马瑜不耐烦道。

　　“回来在种竹斋看到海棠烧纸钱，说是给她刚死去的小姐妹莲青烧的……”，水碧回禀道，低着头不敢就往下说。

　　司马瑜脸色突变，先是怔了一下，然后又变得恼怒，他指着水碧厉声说：“谁都不许再提莲青这个名字！”，又说，“把海棠交给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务必要重罚这个贱婢！”

　　司马瑜沉着脸走到江含辞床边，坐下，深呼了一口气，说，“娘子不必多想，莲青都是过去的事情，现在她人也不在了。”司马瑜的语气十分平静，“娘子，我交代你的事情不能耽误。你先好好歇着吧。”

　　江含辞没有做声，直接翻身背对着司马瑜。

　　司马瑜紧锁着眉头，走出了房间。

　　江含辞一夜无眠，想到娘家无所依仗，更是一路往坏处想，若是在相府支撑不下去，索性到寂照庵当姑子去。

　　翌日，江含辞照例去向老夫人请早安，只是脸上的倦容怎么妆点也遮不住。

　　老夫人看她神色不佳，话比往常更少了，少不得关切几句。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凑到跟前低声说：“二夫人这是受气了，昨儿夜里，二房的丫头来回说，海棠烧纸钱给莲青让二夫人撞见，海棠那贱蹄子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又特意提高声音说，“老夫人见罪，昨儿个您歇得早，我没请您的示下，就罚了海棠二十个手板子和三个月例钱。”

　　老夫人听了，先是震怒，继而又点点头，“你办的好，我也是这个意思，这个贱婢如此不分轻重，有意挑唆主人家，该此重罚！”

　　一旁的杜蕊芳连忙跪倒在老夫人脚下，“老祖宗，都怪我察人不明，让二弟妹受委屈了。”

　　老夫人还没发话，堂弟媳钱芩抢着说道：“大嫂这怎么能怪你呢？那海棠原就与莲青交好……”

　　嬷嬷板直了身子，厉声说道：“三夫人怕是忘了府里的规矩，老夫人还未发话，岂容您在这置喙！”嬷嬷是老夫人的亲信，旁人有事都是先和她商议了再回老夫人，在府里威信极高，她这一番话，吓得钱芩也赶紧告罪跪倒在地。

　　老夫人噙着眉头摆摆手，说道：“好了，好了，此事都是你们思虑不周，那个海棠，认完罚后蕊芳你自领回去发落。都起来吧！”

　　又收拾了一个笑容，对江含辞温声到：“新媳妇，这都是些过去的糟心事，你勿要放在心上。你既进了门，婆母断不会让你在这府里受委屈。”

　　说着，厉眼看向杜蕊芳和钱芩，这二人赶紧应声到：“请老夫人责罚。”

　　江含辞看发落得差不多了，起身给老夫人道个福，说道：“多谢婆母抬爱，这原不是什么大事，二爷昨个夜里也和我分说过了，若我还揪着过去的事较真就是我不懂事了。只身近来身子有些不爽利，让婆母、大嫂子和弟妹担心了。”

　　“真是个懂事的孩子。”老夫人宽慰地夸到，一边连声让江含辞起身。杜蕊芳赶紧过去扶，一边陪着笑说道：“二弟妹，近来你胃口欠佳，昨日午膳见你吃了好几颗嘉应子，可是身上有了？”

　　江含辞闻言，原本血色全无的脸晕满了春色，她羞涩地低下了头，红了脸说道：“也不知是不是有了，身上一直不爽利，月信也迟了月余。”

　　老夫人喜不自禁，忙不迭让江含辞回房，且免了每日的请安，只让身上安好时过来坐坐说话。老夫人又是着人去请郎中，又是交代杜蕊芳近来的膳食安排，把二房里现在伺候的人的底细又盘问了一遍，还催着嬷嬷去开库房的箱子，要亲自去找几样可心的礼物送给江含辞，直忙了个手脚朝天。分派了一通后，老夫人一顿脚，“哎呀我个老糊涂，赶紧叫小厮来，传话告诉老爷去！”

　　杜芳蕊揣着一肚子气，面上装作没事一样回了翠玉轩。

　　甫一进房门，就摔了一只钧窑天蓝釉盏并盏托，一路小心翼翼跟着回来的贴身女使芍药，安抚着“夫人息怒”，边扶着杜芳蕊到软塌上坐下，给她轻轻捶着后肩。这是杜芳蕊的习惯，一大动干戈后就会胸闷，必得有人捶背疏解。

　　一会儿功夫，小厮来回说，“大爷和李员外约了吃茶走不开，说让大夫人消消气，万事等他夜里回来再议。”

　　杜芳蕊闻言更是恼怒，“什么李员外王员外，八成又是带着那个贱人外头逛去了！”吓得小厮扑通一声跪下不敢言语。

　　正在这当儿，严嬷嬷领着发髻散乱的海棠回来了，海棠昨夜里挨了手板子，此时双手红肿得像两只猪蹄子，脸上的隔夜妆早花了，脸上泪痕粉痕交错，她肿着一双眼睛，边哭边哆嗦：“大夫人，奴婢办事不力，求大夫人开恩！”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杜芳蕊立眉竖眼狠狠地说，瞧着那副可怜相心中又有几分不忍，好歹让江含辞知道了莲青，从此心里种下一根刺，司马瑜昨晚上不就没留在她房里么。于是揉揉额头，挥了挥手，“到外院伺候去吧。”

　　海棠见没有撵她出府没有打骂已是感恩戴德，忙不迭地谢恩出去了。

　　戌时，司马玦带着一身酒气回了翠玉轩。

　　看到杜芳蕊侧身歪在软塌上，合着眼一副眉头紧锁的模样，司马玦赶紧堆着笑，讨好地去扯杜芳蕊的胳膊，“大娘子，什么事让你这么愁眉不展的？”

　　杜芳蕊杏目圆瞪甩开了司马玦的手，“大爷还知道回家呢，再这么不干正事，早晚我这管家之位交出去，看谁还给你收拾那些烂摊子！”

　　“大娘子，休要生气，我这里有一桩好事要说给你听呢！”司马玦没脸没皮地摸着大娘子的手，把她扯到怀里来。

　　“你成日在外头鬼混，都不知道家里如今的情势，现在还能有什么好事？”杜芳蕊还在气头上，拉扯着不肯就范。

　　司马玦以蛮力制胜，抱定了他的大娘子，眉飞色舞地说道：“司马瑜那小子就要外放了！”

　　“鬼嚼什么！哪里是外放，连我都知道是朝廷要安排他出去巡查，办得好指不定回来还要升官呢。”杜芳蕊回转身戳了下司马玦的脑门，“你这个猪油蒙了心的，二房贬官对咱们有什么好处，让他好好做他的官，只要府里的生意和管家之权在咱们这房便是了。”

　　司马玦不岔道：“打小一起玩儿胡闹，没见他少淘气，读书这事上独他成了气候，也罢，都是府里的富贵。只是莲青那丫头不争气，枉我们花心思让她做通房丫头，能成器的好歹是个妾氏，能帮着咱们不少便利。”

　　杜芳蕊一听又来气了，“你以为二爷跟你似的成天就知道寻花问柳！”

　　司马玦知道戳到杜芳蕊痛处，不再吭声。

　　杜芳蕊自己又道：“莲青这丫头也是死得蹊跷，送到庄子前还来求我，说二爷隔阵子就会接她回来，说起来也是个痴心妄想的可怜人。”

　　司马玦道：“我说大娘子，你还是把心思放在府里吧，我守好生意，你握住掌家之权。”
　　杜芳蕊一时千百副心思翻滚，只恨枕边人不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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