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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爱丽莎开始学游泳。
她从未对任何事情屈服过，无论是拜海巫为师，还是直面宿命之爱，亦或是在刀尖上自如地行走跑跳。
如果说歌唱对她而言好比吃饭，而海水对她来说便好比空气。
她绝不会任由诅咒夺走它。
可她的身体并不能像脚底习惯疼痛那样习惯溺水，一进入湖里，身体就仿佛变成了千斤重的大石头，直直拉着她下坠。
爱丽莎努力放松，但受诅咒的身躯根本不受她的控制。
她再次溺了水，侍从奇拉及时把她捞了上来，爱丽莎狼狈地坐在草地上，把呛进肺里的水一下下咳出来。一次又一次，她不断往下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下沉，再被奇拉捞上来。
只要入水，她就什么都做不了了。从未有过的挫败感笼罩着她，
月亮爬上夜空，爱丽莎情绪低落地换好衣服，来到王子的寝殿。
“你今天一整天都在学习游泳？”卡索拉刚刚从大学士那里回来，坐在书桌后等她。
“嗯”她心情很不好，不怎么想聊天。
“我以前游的很好。可我已经很久没有下水了。”卡索拉看出她没什么兴致，几乎自言自语地说道。
为什么？
爱丽莎视线落在他脸上，示意自己在听，等他继续说下去。
“去年的这个时候，我经历了一场海难。”他的声音低沉“我在海里失完全失去了意识，幸而得一位美丽的小姐相救。”
爱丽莎突然想起再次相遇时他身上的阴翳。 “是因为海难，你才会做噩梦么？”
“嗯，我每夜都会回到那天晚上，身体无限下沉，仿佛永远也沉不到尽头，又仿佛下一秒就会死亡。”他看着她的眼神柔软下来“幸好，上天把你送到了我的身边。你的歌声，把我从那晚的海难中拯救了出来。”
原来他真的不愿意死亡。而她的自以为是，给他带来了如此巨大而长久的痛苦。
酸酸闷闷的感觉裹缠住爱丽莎的心脏。她抚上胸口，愧疚又自责。
“卡索，对不起。”爱丽莎坐直身体，微微垂了头“那天是我把你从浮木上推了下去，我以为你也渴望回归天空的怀抱。”
卡索拉惊讶地张开嘴巴，半晌，他严肃了神色。
“你是说，是你把我推下了海里？”
“是的”
“那是谁把我送上了岸？”
“也是我。”
“你眼看着我落入海里，又心声悔意把我推上了岸？”
爱丽莎的头垂得更低了，像一颗蔫掉的豆芽菜。
她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卡索拉怎么讨厌她，她都要弥补自己的错误。
“哈哈哈哈哈哈哈”卡索拉爽朗的笑声在她耳畔响起，爱丽莎疑惑地抬头看他。
"丽莎，这个玩笑还不错。"他的眼睛笑弯了腰，眉毛挑起来。
看起来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我没有开玩笑。”
卡索拉再次被她认真的表情逗笑“是暴风雨把我从浮木上卷了下来，是教堂的一位小姐把我带到了岸上。”
他用一种包容的神情看着眼前的少女“你连游泳都不会，丽莎。”
见他不信，爱丽莎没有再继续试图说服他，只暗下决心，势必抹去海难在他心中留下的阴云。
卡索拉继续说：“若是克服不了对水的恐惧，你怎么尝试也无济于事。”
爱丽莎摇头“我不恐惧它，我深爱着它。”
卡索拉的表情不以为然。人怎么会在深爱的事物面前丢失魂魄呢？只有恐惧才会。
第二天近距离目睹了她一次次溺水过程的卡索拉这样对她说。
每次湖面将将没过爱丽的头顶，这位自称留下阴影的王子总是比侍卫还要迅速地跳下去，千辛万苦把溺水的小姐捞上来，却没得到她的一句道谢。
“我还可以忍受，你下来的太早了。”爱丽莎皱眉拨弄着黏在脸上的发丝，这几天她和侍从奇亚已经配合得很不错，他每次都能在她失去意识的临界点把她捞起。卡索拉突然出现，非但帮不上什么忙，反而打乱了他们的节奏。
“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你沉下去么？”好心换来埋怨，卡索拉不敢置信地反问。
“对，如果你实在看不下去，就去上你的课，不用来陪我。”一开始她还能好声好气提醒他，几次以后，烦躁如野草一般刺挠着她的心脏，她完全失去了耐心，只想让他老实待着或尽快离开。
“你根本学不会游泳。”卡索拉斩钉截铁道。“即使你的灵魂深深爱着它，可你的身体充满恐惧，只要你还活着，灵魂就挣脱不了身体的桎梏。”
卡索拉不知道的是，她还未曾变成人类，根本就没有人类的灵魂。即便死了，她也只会随身体消散罢了。
爱丽莎被他的言语刺痛了，她冷下脸，一言不发地往湖边走去。
“殿下……”奇拉从远处过来行礼，卡索拉无视了他，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殿下平日对身边的人还是好的，就是一不高兴便会谁也不理，哪怕是陛下和王后来了也没辙。
看来殿下生气了。奇拉挠了挠头想到。方才他离得远，听不见两人的对话。并不知晓殿下为何生气。
来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难道是陪了爱丽莎小姐这么久，没了耐心了？
湖面的涟漪渐渐散去。奇拉估摸着爱丽莎要到极限了，丢开满脑子的疑惑，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
*
爱丽莎和卡索拉陷入了冷战，两人互相不说话。本来爱丽莎是被卡索拉的言语刺伤，但很快就不放在心上。毕竟变成人类是自己的选择，那无论带来什么后果她都要自己承受。
最后一次下沉，落日已经吻到地平线。湖底的光线变得暗沉。
爱丽莎憋着气，脑子渐渐开始发沉。奇拉掐着时间向她而来，她眯着眼，余光突然闪过一道亮光。
她看过去，在泥沙和水草的缝隙里看到一角透绿的翡翠，它正在一闪一闪地发着微光。
爱丽莎立刻想到卡索拉曾经养过的小狗奥利。
“它是我第二个最好的朋友。我把我出生后一直戴在身上的吊坠送给了它。”
“但是有一天，它不见了。我找了许久，最后是蒙托带来了它的尸体。它满身是伤，被水泡得发胀发烂，已经淹死了。”
“侍卫们几乎翻遍了湖底，没有人找到那个吊坠。想必是奥利怨我，带走了它。”
“它怎么会怨你呢？”爱丽莎并不认同卡索拉的话，但见他表情内疚，似有隐藏，便没有再追问。
她心底相信，小狗奥利死前是不怨恨卡素的。
若是把这吊坠带回去，是不是就可以解开卡索的心结？爱丽莎想着，使劲用力到指尖，试图移动自己的身体。
她失败了。爱丽莎坐在草地上，等着下水寻找的奇拉。
奇怪的是，奇拉一直在她沉底的那块区域寻找，却什么也没有找到。
“爱丽莎小姐 ，会不会只是是碎石的反光？”奇拉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接过爱丽莎递给他的新毛巾。
“或许吧，辛苦你了。”她笑了笑，真诚地道谢。
奇拉晒得小麦色的脸庞微微发烫。爱丽莎小姐跟贵族们一点儿也不一样。她会直视着他的眼睛说话，每天会真诚地跟他道谢，会顺手帮他递东西，还会和他分享好吃的糕点。
在爱丽莎小姐身边，他们像朋友一样。
安东尼说，那是因为爱丽莎小姐和他们一样出身低贱，充其量也就是个得王子宠爱的女奴隶罢了。奇拉当时气得头脑发胀，棕发都要一根根竖起来。
他不会替自己的朋友辩解，只挥舞着拳头把安东尼狠狠地打了一顿。
虽然他也挂了彩，但他一点也不后悔，只恨自己没有多打掉安东尼几颗牙。
明明他看到爱丽莎时也会目不转睛，听到她讲话也会放松神情，为什么又能同时说出这种贬低的话语？
爱丽莎小姐在他心中，是天底下最高贵最美丽的人。
此时这个最美丽的人正在为王子烦恼。
“奇拉，你说卡索现在还生我的气么？”她边走边用脚踢着地上的鹅卵石，话语中带着微微的烦闷。
“我不知道。”奇拉不忍看到她因此烦心，又不想欺骗她。“殿下生气的时候，谁都不搭理，连王后跟他说话也没用。”
看着爱丽莎垂头丧气的样子，他安慰道“别担心，过不了两天殿下就会好了。”
“好吧。”爱丽莎扬手和奇拉告别。
和奇拉说的一样，卡索一晚上都没有同爱丽莎说话，连看她一眼也不曾。
等他气消了她再道歉吧。
爱丽莎这样想着，没有在卡索拉的床边留宿。他刚刚入睡，她就离开了他的宫殿，走前在他枕边放了一块漂亮的白色石头。
这块石头是她在湖边找到的，趁着奇拉下水寻找吊坠，她用尖刀在上面刻上了一男一女两个手牵着手的小人，石头的外围是一圈简单的魔法符文。
这块石头可以吸收些微的负面情绪。防止它们萦绕于心，影响到卡索拉的身体健康。
晚安，我的王子。
她踮着脚尖走下台阶，如一只蝴蝶般轻盈地掠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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