樟瑜

　　江樟朝老梁要的陈瑜的老家地址。

　　她先前没敢朝老梁问他报考哪所大学。
　　这时问出后又后悔自己之前迟疑了。

　　老梁问她干什么，她毕业了天不怕地不怕，想她喜欢陈瑜，要追陈瑜的意图应该很明显……

　　因她突发奇想，喜欢个人到最后都不敢付出一点行动，这样的人是不配拥有后悔的。

　　她等着陈瑜拒绝她。

　　陈瑜听到她过来了，第一反应是沉默。
　　江樟捏着手机，险些要心里承受能力不佳的挂断，陈瑜问：“你在哪？我接你。”
　　江樟：“……”

　　江樟低声说在高铁上，快到了。
　　他说好。
　　江樟急了，问好什么？
　　他挺无奈，有点嫌她笨：“来接你。”

　　江樟出了高铁站，外面骄阳似火，车站广场上干巴巴的水泥地，接人的送人的。站里有地铁，跟陈瑜沟通了下，她在站里的地铁口等。
　　她不是个会打扮的少女，穿着简单的短袖背带裤。
　　只是有点聪明的没穿宽松过来，穿了件紧身的，勾勒腰身。她茫然又麻木地望望周围人来人往，心里偶尔灵光一闪和这个好看的女生那个好看的女人较量穿着打扮，该不是很土。
　　她到奶茶店里买了两杯果茶。
　　陈瑜拿着手机定位过来找她时，江樟正拎着行李箱靠在一个大柱子上，眼睛明亮又有点湿润。
　　她以为再也见不到这个高二出现的转校生了。

　　江樟看似吊儿郎当在那靠着。
　　实际看他很深。
　　目光一错不错。

　　他穿着一件米灰色的上衣，工装裤。
　　单眼皮眼睛澄净无奈地定定回看江樟时，江樟才被烫到的把眼睛垂下来。

　　“……”她把其中一份果茶递给他，“给你买的。”
　　江樟这时忽然才意识到为什么有些女生会不表白，原来无关勇不勇敢。
　　看着就不成的事，被刺到了怎么表。

　　有点气性的都装“我没喜欢你，我从来不喜欢你”

　　陈瑜张张口，想说什么，最后也不想刺她，知道她玻璃心受不了的支吾问：“你来这玩几天？来时中午饭吃了吗？”
　　江樟摇头。
　　两个局促的一对视。
　　江樟紧张的快要头顶冒烟，耸了耸肩，囫囵点头：“你请我吃。”
　　陈瑜：“……”
　　陈瑜点头。

　　接过她的行李箱，去早茶快餐店里吃鸡腿饭。

　　江樟吃不下，拼命喝着果茶。
　　陈瑜看了会，默默又点了个馄饨。
　　馄饨端过来时。
　　江樟有点懵。
　　陈瑜：“我点的，看你吃不下饭。”
　　江樟怔愣，她变得不会说话：“那我饭怎么办。”
　　“放旁边。”
　　陈瑜说着动手给她把鸡腿饭挪了，把馄饨放她跟前，勺子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江樟低头，心事重重的舀着馄饨。

　　陈瑜垂眼看着她，不拆穿她一个人漏洞百出来这的原因。
　　他发现江樟就是个小孩，一个情绪都写在脸上马上做的小孩，陈瑜怕她表白，怕付不起责任的毁她青春，希望再等等。
　　可她像疾风，大火燎原般的就要找你，如果没成，大概也要电闪雷鸣去喜欢其他人。

　　陈瑜卑劣地就没提她来的事，一直怕她吃饭的时候突然提，但她亦没提。
　　把馄饨吃完了，精神来了点，跟他吐槽说：“速冻馄饨。”
　　陈瑜乐。

　　陈瑜主动问她：“你来这查攻略了吗？”

　　江樟：“没……想你在这，而且你家里不是遇到点困难？我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走在地铁里，听到这话，陈瑜停下来扭头看她。

　　江樟假装震惊，问：“怎么了？你家里的事，又不是你的事，不是你的错只是你被牵连其中而已，万一有我能帮的呢？我虽然很没出息，是个靠我爸妈疯狂花钱的出息佬。”

　　陈瑜目光静静地，几秒后，别过脸扯了扯笑，继续带她走扶梯：“等你像我半出社会了，应该有人告诉你，家境好也是出息一环，也不是每个家境好的能考七百多分。”

　　人潮熙攘里，陈瑜说：“我没什么要你帮的，平时我要照顾我家里一些事，不能你来这就一天到晚陪你玩，我晚上给你发攻略，你自己走走。宾馆订了吗？行李箱放完后我带你看看我奶奶，你给她买点草莓。”
　　江樟：“植物人也可以吃草莓？”
　　陈瑜斜她。
　　江樟一呐。
　　陈瑜轻声问她：“你都知道了？”
　　江樟没听见。
　　踮踮脚才听见他的声音，和他瞳仁对视上，他的瞳仁里微有琥珀色。
　　江樟点头。

　　陈瑜说：“植物人还能喝牛奶呢，你跟她说话，她听得见，我有时跟她说故事。以前想怕她老年痴呆了，要时不时给她讲点故事让她复述，动动脑子。”
　　他现在实现给老太太讲故事了，但问老太太问题，老太太永远无法回答。

　　他以前经常做一个很恐怖的梦。
　　就是没尽头。
　　怎么走都看不到尽头。

　　在酒店里放了行李，他问她来，她爸妈知道吗？
　　江樟说知道。
　　她骗她妈，她到范甜橙家玩。
　　范甜橙说她牛逼。

　　江樟觉得自己很少这么牛逼。
　　她便把这话当字面意思上的真话。

　　江樟要在医院附近买水果，再买点牛奶。
　　但陈瑜拉她就近买了，跟她说医院楼下的贵。
　　江樟买了水果香蕉榴莲，认为好吃软烂的都想买，陈瑜拉着没让。

　　让她买点草莓意思意思就够了。
　　江樟像个娇气的大小姐，反问：“如果我想吃呢？”
　　陈瑜：“……”

　　到了医院住房部。
　　陈瑜带她进去，就去卫生间把草莓洗洗。

　　江樟看望陈瑜的奶奶，瘦的不成样子，皮肤皱巴着，苍老的大树树皮。又可以看出年轻时候应该挺高，长得文气聪明。

　　江樟生涩地到奶奶身边，牵牵奶奶的手，四周无处不在弥漫着白茫茫天光，老奶奶安安静静的。
　　江樟想说句话，开口：“奶奶，你孙子陈瑜特别棒。”
　　特别好。

　　应该非常爱你爱你。
　　你好好的。
　　他应该希望你有一天睁开眼看他飞黄腾达。
　　看他实现理想。

　　陈瑜回来后，给江樟一颗，江樟给奶奶吃，放在奶奶嘴边——
　　示意能不能这样？
　　陈瑜笑而不语的看着她，乐。
　　江樟问：“干啥。”
　　陈瑜拿个水果刀递给她，拿出个小砧板，在床头柜前细细的切成一小块一小块，跟江樟小声解释说：“奶奶现在消化通道不好，吃小点的捣碎的流食，吃一颗剩下的你吃。”
　　江樟：“……”

　　江樟笨拙的吃了两颗。
　　没说话。

　　他喂完奶奶。
　　让江樟更加有参与感的给奶奶讲故事。

　　江樟问：“奶奶醒的吗？”
　　陈瑜在她旁边蹲着，懒洋洋的看起来没睡好，回她：“嗯。”

　　讲完了故事。
　　陈瑜过去给奶奶活动活动手和容易风寒的膝盖，带江樟拎剩余的水果出去。
　　“……”江樟问他是不是困了。
　　他顺水推舟说嗯。你困了吗？

　　江樟讶异地张着好看的狐狸眼瞧他。

　　陈瑜喜欢她这双眼，喜欢她这张脸，喜欢这颗小脑袋在阳光下蒙染了一层暖和和的夏光。
　　不刺眼，像冬天的。

　　陈瑜说：“我送你回去睡觉。”

　　“我也回去睡觉。”他说。

　　江樟：“……”

　　江樟那天和他待不到满打满算的四小时，又被他送回酒店。

　　他送到酒店门口，江樟继续拎东西往前走，走了十几步，回头，发现他已经在那站着不动了。
　　西照的夕阳绚烂夺目的照着他西边的脑侧，他温和望着江樟，五官像他第一次在h市送江樟回家，被车灯照着曝光的模样。

　　江樟强烈不舍的走回去，站到陈瑜面前，问，问：“你朋友圈那个狗是你顺的？”
　　他一顿，乐。

　　啧一声：“我自己的。”

　　江樟抿抿唇，眼前有些朦胧：“你现在的生活是不是没我们h市人还能过的好。”
　　陈瑜：“……”

　　他垂着鸦羽的睫毛，问：“这么喜欢反思？”
　　“没办法，就这么怕人觉得我负累。”
　　“……”陈瑜。

　　陈瑜心脏疼。

　　江樟轻快了点声音说：“陈瑜——”

　　“进去吧。”
　　陈瑜听不下去说。

　　陈瑜晚上就给她发了A市的旅游攻略，哪些地方好玩，哪些地方好吃，江樟想打字问他明天干嘛。
　　不知道怎么打。

　　第二天一早，第一次出远门的江樟很早就醒了，她靠在酒店枕头上打了一早的游戏，昏昏沉沉，睡了一觉。
　　再醒来是下午两点。
　　江樟出门，随便玩了玩。
　　到第二天。
　　她没给陈瑜发微信，陈瑜也没给她发微信。

　　防止内耗是行动。

　　江樟早上十点，跟陈瑜直接打电话，自暴自弃：“你在哪？”
　　陈瑜：“……”
　　江樟：“我来找你？”

　　她临作死的边缘反复试探，江樟朝老梁打听了消息，当然不止广泛的A市。
　　她知道他家厂在哪。

　　陈瑜说我在忙。
　　江樟说我当石头在你那。

　　陈瑜不说话后。
　　江樟也没说话。

　　陈瑜约了个下午两点镇上奶茶店的位置。

　　江樟直接打车过去，没进店，江樟在门口。陈瑜给她点了奶茶，跟她一起奇怪的出去，江樟把伞举高，让他拿着。

　　镇上蝉鸣声轰天，街上没什么人，浮躁的阳光金色的，像金色正义令人窒息的网，无处躲避。江樟嗓子嘶哑干渴的跟他剖白，感觉自己的劣质性在他面前暴露无疑。
　　“放假有很多好玩的地方，A市不是我特别想来旅游的地方。”

　　“来之前没做攻略，来这后不是，很想玩。”

　　江樟：“我说我想帮你忙但你有很多朋友帮你忙，你可能也不需要人帮忙。”

　　“我想帮你但我一个人来这不只想帮你。”

　　“你应该看得出来。我来干什么——”

　　她一直握紧拳头告诉自己第一次正式喜欢人，表白失败不算什么。

　　陈瑜可能要听到他一直想听的答案了……心里拧成一股麻花的酸的厉害，陈瑜艰难打断她：“江樟。”
　　他说：“我现在不打算谈恋爱。”

　　他像个八十老太好言相劝，在她头顶上方声音哽的一塌糊涂，可少女已溃不成军、无暇他顾：“还有很多破事没解决，负了很多债，考好大学也弥补不了的债，你跟我谈恋爱会委屈。”
　　江樟：“……”

　　江樟眼泪猛地掉下来。

　　“不，不是借口吗？”江樟哭着不敢看他的问。

　　陈瑜也偷偷握紧拳头，那天不知道自己怎么开口的，大脑和嘴分家：“应该不是，你应该找个更好的。”
　　—应该不是。
　　—你应该找个更好的。

　　希望你在原地。
　　又希望你找个条件优渥，人优秀的，生活事事如意不像我这样的。

　　陈瑜以前做梦都没想到江樟喜欢他。

　　他习惯看她跟她竹马打闹，跟所有好脾气男女生无差别沟通愉快，和他不同是他性格原因，两厢陌路。
　　江樟喜欢他是上天眷顾，但在危机关头太碰巧，这颗糖他不敢要。

　　要了江樟就要每天跟和琐事打交道，不知道哪天天又塌了的人一块担惊受怕，焦头烂额。

　　他左耳被无数棉花一点点堵塞进来，这天太热了，热的他要听不见万物的声音了。
　　“你想想，或许是你执念呢？”

　　陈瑜长身玉立在那，实际脊背僵直，他红着眼眶，脸上好多处溢着汗水，打伞，跟江樟说：“你什么时候回去？明天吧？我给你买票。”
　　我出钱。

　　陈瑜在乎一个人，想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给她。

　　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给江樟制造有钱乌托邦。

　　江樟哭的喘。
　　陈瑜始终“冷硬”着没其他反应。

　　婉拒。

　　江樟没要他买票，第二天去高铁站，坐车回家。

　　陈瑜默默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送她。
　　她推脱不能。

　　最终进了高铁站，给陈瑜挥手。

　　陈瑜曾以为这是最后一次。

　　少女穿着白色短袖背带裤，扎着高马尾，在人群里消失。

　　—

　　录取通知书收到很久后，又准备开学事宜。

　　和二中有关的群又起死回生的闹了好几天。
　　江樟和陈瑜都在葫芦群，和平说过两句话。
　　后各自奔赴大学。

　　某人和某人的学校隔了一千多公里。

　　军训、国庆。
　　陈瑜国庆回A市。

　　江樟回h市前偷偷去A市又待了两天。

　　十二月初。
　　陈瑜在校外跟两个同学发传单。
　　收到一个电话。

　　江樟在那个暑假后第一次又给他打电话的打电话。

　　秋冬风有些涩，陈瑜脸皮涩住了的接了电话，埋藏在心底深深的东西开始争先恐后重新生长，发芽，突翘的他握着手机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他问：“……喂。”
　　江樟：“你讨厌我吗？”
　　陈瑜：“……”

　　陈瑜有些无奈：“不讨厌。”
　　江樟吸下鼻子，“那你回个头。”
　　陈瑜回头。

　　江樟穿着一件杏色的长款风衣，眼泪汪汪，桃花眼眼周红透，潋滟漂亮的像三月桃花。朝他跑去。

　　长发微微飞扬。

　　百米远，几步路就到。

　　然后提气，她跟他说：“你先别说，让我说两句。”

　　“……”今年过去就是十九的江樟模样变了点点，留起了刘海，额头上一块疤明显，但已算有些成长，从她坚定的脸上可以看出：“我想我的青春还是有些遗憾的。”

　　江樟眼睛湿润：“表了白，但没试过追人。遇到喜欢的，特别喜欢的，在表白被拒后或许可以再厚着脸皮追一追，虽然这样的方式不大妙，但表白被拒和追求后被拒终归不一样，我可以辛苦同一个人再遭遭罪。”

　　“二。”她在人来人往里不惧目光流言的拿出手机，给他在五十米距离内翻翻手机上的风景，包括A市的：“喜欢你从一而终，以后每一天也是。不是这几个月因为你不喜欢我我去偷偷喜欢其他人吃瘪后再回头找你。”

　　“我偷偷去过几次A市，偷偷看你。很想你。”

　　“三，我表白，你拒绝我说是执念，我这几个月，看过很多山川绿树，星星月亮，我也还是喜欢你。人的喜欢和见世面不同，视野开阔了我还是喜欢你。”

　　“这确定是执念吗？”

　　她还是忍不住扁嘴。

　　“你为什么不信这世上有个人真的喜欢你，在你这个年纪就遇到。”

　　“四，段资……段资他们说你其实喜欢我，怕连累我，我有点不信，还想这年纪不吃点苦头什么时候吃，这年快过完了……你拒绝我时说的顾虑不管真的假的，我能接受。我又来了。你勾勾手，我就跟你走。”

　　我胡汉三他妈又登场了。

　　她不想很久很久之后，好几年后见面，破镜重圆。
　　于她选项里，就陈瑜喜欢她，因为困难不敢承认。或者不喜欢她。

　　真正喜欢的话，这样的互相喜欢再过几年的话，多少带点老化。
　　江樟信童话，心中有个理想国，她等不及，她能为小王子遭罪。

　　哪怕路上沉浸在无边现实里，惶恐此行。

　　没第五。

　　江樟牙齿发颤等他回应。

　　陈瑜走过去。
　　给浑身发冷发抖的江樟一个怀抱。

　　江樟哭着紧紧抱住他。

　　“……”陈瑜压抑的面貌全埋在江樟怀里：“我也很喜欢你。”
　　我想跟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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