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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章
粤城西南，有一大片山脉，上有十几座寺庙。其中一座普济寺，相传是从唐代就有的，后来经过多次翻修扩建，现在香火很旺。每年高考前夕，普济寺人山人海，几乎被求神拜佛保佑孩子金榜题名的家长踏破了门槛。
江凡曾经对此嗤之以鼻，这几天睡不好觉，又想起此事，就想着去看看。上周末一去可了不得，别说寺庙的门没摸到，堵车堵到山脚下就用了三个小时。到了售票处被拦截，说是得提前三天预约，江凡当场预约好三天后再来。
这次长了记性，与其被堵在路上耗时间，不如早点出发。早去早回，下午还可以补个觉，现实却教会江凡什么叫想得美。
出城时还很顺利，到了山脚下又开始堵了。高考迫在眉睫，家长们也疯狂了。照旧等到十点多才停了车，换了门票后上山。普济寺在半山腰，除了开始一些缓坡，后面的路程都是两米多宽的石阶。充分体现了什么叫“要想灵，心得诚”。
一路上行人摩肩擦踵，偶尔有几个热情的人会唠几句嗑。这个说希望保佑他家孩子考上重点学校，那个说他要求低，考上一本就行。还有一位妈妈说希望儿子能考上状元，至少前三甲。别人听了有的唏嘘，也有的奉承说你家孩子学习一定很好，那位妈妈谦虚说也就那样。
江凡强忍着没搭茬，他很想告诉那位妈妈：状元是程昱的，他儿子没戏，榜眼、探花她倒是可以求上一求。
江凡混在一群爸妈中间，熬了两个小时才到了普济寺门前。这段路其实并没有那么长，主要是人太多。一波下来，一波才能上去。
进了寺庙，江凡买了很多高香，都说普济寺的观音求学最灵验，可江凡不敢赌。他老老实实地从山门就开始拜，除了弥勒佛、释迦牟尼和观音，其他的神佛他甚至分不清谁是谁，通通拜了个遍，出来时头晕眼花。
下山是另一场劫难，往回走的汽车又开始排起长队。晚上六点回到市中心，又赶上新一轮的下班高峰期。要不是车上备了吃的，还有巧克力，江凡低血压差点没昏过去。
程昱放学回来，江凡瘫在床上像头死猪，扔了个符给他，正面高考顺利，反面金榜题名。
程昱愕然，“你相信这个？”
“香我烧了，头我也磕了。以前信不信都行，现在只能相信。”江凡有气无力地说。
程昱脸色一紧，书包扔到地上，上前就撩江凡的裤子。他程昱很快，江凡还没来得及躲，程昱就已经看到他的膝盖，完好无损，倒没看出特别红，这才松了口气。
“干嘛呀。”江凡抽回自己的腿，把裤腿放下，觉得程昱特别好笑，“你不会以为我为了你高考，给诸天各佛嗑了五百个响头吧？”
“我哪知道你那颗脑袋能想出什么来。”
“要是磕五百个头就能考状元，大家还学习干什么。学校供点佛像，大家一起磕呗，还不用费脑筋呢。”
“就你贫。”程昱无奈地笑。
“你把放好了。虽然我没嗑几个头，符可是真金白银买的。”江凡复又躺下，吩咐程昱：“给我敲敲腿，酸的很。”
程昱把符贴身放好，坐在床沿上给江凡揉腿。十指岔开，刚覆上去，江凡就像被电到一样弹起来，“别揉，敲，敲就行，揉痒。”
“敲没用，得给你揉开，不然明天更酸。”程昱一碰，江凡就扭着身子和条鱼一样滑不留手。程昱使了劲，江凡才“哎呦”一声老实了。
“使劲就不痒了，你别乱动。”程昱用了力气，江凡觉得疼，倒不痒了。程昱按着江凡的小腿从上到下一遍遍地按压，揉捏。等江凡适应了，才把力气放轻，江凡舒服的喟叹。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程昱又给他按了一会才停下，摸着江凡给他求的符，看他睡着的眉眼，心里满满当当。
高考前一天，阴了整整一天。到了晚上，电闪雷鸣，暴雨如注。到了高考当天，天空碧蓝如洗，空气清新，飘着阵阵花香。燥热减轻了不少，人们都说这是个好兆头。
对付这类考试，江凡和程昱的经验已经很充足。江凡放弃了汽车，把放置了好几年的自行车又拿出来，穿过堵塞的汽车来到考场前，江凡暗叹自己英明。
江凡忍不住和其他家长一样，上句话嘱咐程昱要小心谨慎不要马虎，下句话就嘱咐他放平心态正常发挥就好。啰啰嗦嗦说了很多车轱辘话，把自己说地口干舌燥。
程昱突然抱住他，江凡怔住，程昱又迅速放开。他从书包里掏出一瓶水和一把伞给江凡，“等我出来。”说完，转身走进考场。
“水你拿着。”江凡喊他。
“我包里有。”程昱头也不回地走向考场，那阵势和即将上战场的将士似的，把江凡衬托成一心乞求丈夫归来的妻子。
江凡觉得很不对，就算上战场，也该他去，程昱在家等着才是。想到这儿，江凡打了个激灵，甩了甩脑袋，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
两天眨眼间就结束了，江凡最后一次载程昱回家时，天上又下起了雨。细雨绵绵，打在身上又麻又痒。两人也没撑伞，细雨中骑车倒多了一丝浪漫的味道。
回到家，江凡再看程昱房间里一摞摞已经铺到地上的试卷，感慨良多。每个高中生都走过这一步，它见证了大多数人十八九岁的青春。从今天起，生活将变一个模样，未来已经在他们面前铺展开。
江凡心中波涛汹涌，激情澎湃，只觉得眼眶濡湿，但凡胸中有点墨水也要作诗一首。这种激动的情绪就像一个越来越膨胀的气球，程昱突然的拥抱像针扎了气球一下，气球滋滋地冒着气，很快就萎靡成一块胶皮，摔落在地上。
江凡掰开程昱的手，转身面对他，质问：“你很有把握考状元？”
程昱笑容苦涩，“你当我不知道，状元只是个借口？”
“在我这里，可不是借口。”江凡总是无法坦荡地对视程昱诚挚的视线，“说好了，等你成绩出来。如果你没考上状元，我们——”
“我们怎么样？”程昱欺近，“像你说的，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你觉得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江凡反驳：“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很难吗？”
“我做不到。”程昱喝了一声，表情垮了下来，“我真的做不到。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却让我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这太残忍了。”
程昱的情绪很激动，这些天他竭力控制自己把所有精力都用到学习上。可是高考结束他走出考场那一瞬间，所有压抑的情感成倍地反噬。他等不了了，他想要江凡给他一个答案。
江凡没想到程昱会突然发难，他试着安抚程昱，“你冷静一下。我理解，你这阵子承受了很大压力，我都理解。我们的问题……”江凡不知道怎么说，他根本就没想好。他一直在拖，拖到高考结束，还想拖到出高考成绩。
程昱做了几个深呼吸，看得出他竭力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对不起。”
“呃。”江凡越来越看不透程昱。
“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们约定好的。”程昱挤出一个笑容，“等高考成绩是吧？我等，我等你给我答案。我不该心急，是我的错。”
程昱道歉，反倒让江凡内疚，“其实，没那么严重。”
“晚上想吃什么？”程昱已经完全恢复正常，他把书包放到自己房间，转身去厨房打开冰箱，“好像没什么菜了，我们出去吃？正好去一下超市，得屯点菜。”
“好，出去吃。”程昱这种表现是江凡需要的，可是他真的这样做了，又让江凡觉得别扭。两个人真的能恢复到事发之前的状态吗？江凡第一次开始怀疑。
徐阿姨高考结束当天就没再来，赵雅茜外婆的身体越来越差了。之前，徐明芳和江凡谈过，做到高考结束，就不再给他们做饭了。江凡和程昱都大了，徐明芳这阵子忙着照顾她妈妈也忙不过来。江凡也同意了。
那之后的饭都是程昱准备的。他虽然做不到徐明芳那么精致，喂饱江凡倒绰绰有余。
早上，他会到王宏家买包子和粥，有时会换成肠粉、豆浆，再加个鸡蛋。中午，程昱会炒两个菜，一荤一素，江凡爱吃排骨，几乎顿顿都有排骨，豆豉蒸排骨、炖排骨、排骨煲汤，变着花样来。晚上通常会简单煮碗面，不爱做的时候，两人就去外面吃。
这天晚上吃完饭，江凡收拾了碗筷进厨房，程昱正扎着围裙洗碗，江凡倚在门口看了他好久。程昱的体型结实强劲，看上去蕴含着无穷的力量，少时那种阴柔的美感再也寻不着端倪，都被阳刚所替代。只是憋在这狭小的厨房里，有点不伦不类。
“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江凡问。
“很小的时候就会，记不清了。沈芳如有时喝酒喝多了，就忘记做饭。我饿的急了，就自己摸索着做。一来二去，就回了。”他的声音很平静，就像在陈述事实，没有悲伤的情绪。
“你恨他们吗？”江凡一直想问。
程昱想了一下，“恨不恨都不重要了，他们早就死了。”
“那到底，恨是不恨？”
程昱擦净最后一只碗，“恨过，只能这么说。不是单纯地恨或不恨那么简单，人的情感是很复杂的。”程昱突然问：“你拿了我的书，没看吗？我记得有好几本是关于情感方面的。”
江凡这才想起程昱那些书还在他床底下，他去房间从床底下拉出去，叫程昱拿走，“书这种东西，别看太多，够吹牛就行了。看多了，容易走火入魔。”
“是你问我，我才说的。”程昱笑他：“你也太霸道了，我不说你追着问，我说了你又嫌我。”
“我也不是嫌你，就是觉得你太累了。”
程昱好像把他遇到的所有问题都认真研究过，掰开了揉碎了，想方设法去面对，从来不曾回避。被家暴，就研究家暴的起因；喜欢上男人，就研究爱情的本质。江凡丝毫不怀疑，假如哪天他想赚钱，他会马上研究巴菲特的财富之道。
有些问题研究一下很好，比如爱情的本质，可以让他更好地面对爱情。有些问题江凡觉得没必要去研究，就比如家暴。家暴的人你称他们有病，称他们有缺陷，称他们有罪，怎么理解都好，但你没必要了解家暴更深层次的东西。那些事情应该留给专业人士去做，不是被家暴的人该做的。
江凡越想自己越对，“有些事情就忘了吧。如果人能选择记忆的去留，我希望把你经历的那段不美好一键删除。”
程昱摇了摇头，江凡不解，难道他喜欢铭记那些痛苦的事情？
“好与坏是相伴而生的。”程昱说。
“你不会想说，家暴也有好的一面吧？”
“不是，家暴本身当然不好。我是说，一件事情的发生带来的其他事情。”程昱犹豫了一会儿，像是在遣词造句，“这么说吧，如果家暴这种事没有发生在我身上，我当初就不会跟程晖母子来到粤城。如果没有来到粤城，就不会遇见你。”
如果没有家暴那段不堪的记忆，程昱更好的选择是留在北城，或许会留在那个想要照顾他的警察身边长大。那样，他与江凡将是天南海北的距离，或许连擦肩而过的缘分都没有。
经历过痛苦，程昱才知道幸福的难得。经历过来自亲生父母的虐待，才让江凡对他的照顾显得弥足珍贵。正是因为知道这些，程昱更加不想失去江凡。
“不管你有多少理由，我还是希望你能忘掉。轻松活着，多好啊。”江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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