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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踪的玳瑁小猫（三）
连着下了数个小时的倾盆大雨悄无声息地停了，灰蒙蒙的天空中显出几缕微弱的阳光，雨后的空气中还残留着凉丝丝的水汽。
小店里被沉默笼罩着。
兰兰一直以同一个姿势坐在沙发上，一句话也不说，眼神直愣愣地盯着前方发呆，只是怀里紧紧抱着小猫已经凉了下来的身体，像是濒临溺亡的人在死前紧紧抓住最后一根岸边的稻草。
岑宁和裴齐知道此时无论说什么，都会显得言语是如此的苍白无力，只是静静地坐在距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在一旁陪着她。
过了不知多久，兰兰才似乎是猛然从恍惚的噩梦中惊醒。
她的头发和衣服都湿透了，湿哒哒的向下滴着水，落在岑宁店里的皮沙发上。
她的旧衬衫和裤子上还沾着排水渠里的淤泥，有一些已经蹭到了沙发上，在崭新平滑的皮面上留下触目惊心的痕迹。
兰兰打了个寒战，战战兢兢地站起来，“对不起......我......我之前没注意到自己弄脏了你的沙发，对不起，我现在就把它擦干净--”
她哆哆嗦嗦地就要去找纸巾清理沙发上的水痕和淤泥。
也许是一瞬间起身的动作太过于慌乱，也许是她从前一晚开始就没休息过，身心俱疲，导致手脚一下子使不上力气，在她起身的过程中，怀中小可的身体滑落在地上，翻滚着散落了一地的泥泞。
兰兰用尽所有力气，竭力绷紧的那一根弦终于断了。
“我把小可摔地上了......我......地上凉，小可快起来--” 兰兰蹲在地上喃喃自语，呜咽着要把小可拉起来。
小可已经起不来了。
她瘫软的小小身躯，像一摊泥倒在地上，兰兰怎么用力也拉不起来。
兰兰跌坐在地上，只觉得天旋地转，哭不出声音。
岑宁快步走到她身旁，将她扶起来，“你赶紧先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别着凉了。小可的事情，我会替你想办法的......”
还能想什么办法呢？岑宁自己也不知道，只是那些安慰人的话机械地自己就从嘴里蹦出来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兰兰的声音气若游丝，口中还念着，“对、对了，我要去把小可埋起来，让她好好安息......”
“埋在地里的话，有可能会被其他觅食的流浪动物刨出来。”
沉默了许久的裴齐终于开口了。
他接着说道，“我认识一个做宠物殡葬的朋友，可以帮忙做火化--”
后面那半句“你要考虑给小可做火化吗？”没有说出来。
他只是将试探性的目光投向兰兰，用眼神询问她的意见。
兰兰愣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好，” 又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可是我......”
可是我没有钱。多么难以启齿的拒绝原因。
“你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这个朋友之前欠了我一个人情，这次让他还人情就是了。”
兰兰红着眼圈，沉默着点点头，声音细如蚊呐地说了句：“谢谢你们。”
她又转头看向岑宁，“还有找猫的费用......对不起啊，我现在手头所有的钱只够付一半，可以先给这一半的钱吗？等再过两天我就发工资了，拿到工资后我一定来找你，把钱付清。”
“不用了，你不用给钱--” 岑宁连忙摆手，说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谎话，“我......我不差钱。”
这话说得自己都心虚。
裴齐飞快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昏黄灯光下，他的脸忽明忽暗，看不清楚面上表情。
他站起身，看向岑宁和兰兰，“我先开车把小可带去我朋友的宠物殡葬馆，跟他们交代一下情况。办理火化需要执行一些手续，可能要到明天才能知道具体的排期，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最后那句话是问兰兰的，他眼神看向对方，等待回应。
她摇摇头，轻声说道，“我就不去了。她运气不好，碰上我这样没用的主人，就不给她送别了，免得沾了我的霉气。”
岑宁听见这话，喉头一哽。
兰兰又轻声叹了口气，“希望她下辈子可以投胎去个好人家。”
岑宁抬头看向她，有很多话堵在心头，想要安慰她，却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只能紧紧握住她的手，想要给她传递一丝温度。
-
兰兰神情恍惚地独自行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手上拖着破旧的行李箱。
行李箱一边的轮子坏了，拖起来有些费劲，但她毫无知觉，任由行李箱在路上发出吱吱呀呀的噪音。
她所经历的一切都恍若一场大梦。梦醒了，也不知自己该去往何方。
两个小时之前，她在店里同岑宁道别的时候说自己要回宿舍洗个热水澡，那句话其实是骗人的。
她没有说出口的话是：“我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兰兰低头看向手握着的那部破旧的老款手机，屏幕上是她的老板，也就是她的亲舅舅，在下午的时候一连发给她好几条长达六十秒的语音。
她没有将语音播放出来，而是把语音转成了文字--全是极尽尖酸刻薄的咒骂，密密麻麻覆盖了整个手机屏幕。
最后一句是：【无故旷工一天，你以后不用再来上班了。今晚之前回来拿上你的行李走人，不然明天我就把你的东西全部丢出去。】
兰兰今天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
早上她告诉裴齐和岑宁，舅舅说“你的猫长得丑，还又脏又掉毛”。
其实舅舅那时还紧接着说了一句--
“就像你一样，是个贱//种赔钱货。”
-
从顶楼的天台上望去，落日的余晖温柔地笼罩在整座城市的上空，将天空映得橙红，似火烧一般绵延至远处大地的尽头。
远处是繁华的市中心，玻璃幕墙的高楼林立，宽阔的马路上车水马龙络绎不绝，被夕阳镀上了一层温暖灿烂的金色光辉。
“今晚的夕阳真好看啊。”
“再见了，这么美的夕阳。”
女孩独自站在天台顶上，深吸了一口气，腿有些发软。
她手中紧紧攥着破旧的老款手机，碎裂的屏幕上显示的是玳瑁色小猫生前的最后一张照片--
镜头里，她是那么的乖巧、可爱，带着完全的信任和依赖，躺在女孩的怀里，露出柔软的小肚皮，伸出粉嫩的爪爪肉垫对着女孩撒娇。
好像只要在女孩的身边，哪怕是在老旧狭小的出租屋里，那些破损剥落的墙面，长了潮湿青苔的角落和廉价的纸皮箱子，都是她所眷恋的温暖的天堂。
她曾经给了小猫渴望的家，却又无力保护她。
她也不知道该恨谁，所以只能恨自己。
也许她当初就不该在那个暴雨天里捡回小可，这样小可也许就不会死。
也许她当初就不应该被生下来，也许对于她的家人和这个世界来说，她的存在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兰兰轻轻闭上双眼，嘈杂的声音开始自动在脑海中循环播放。
先是妈妈的尖叫：“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生了你这个拖油瓶！”
爸爸喝醉酒后的怒骂：“这个没用的赔钱货，还想读书？你读什么书，趁早出去卖吧。”
然后是爷爷奶奶因为她没照顾好弟弟，一气之下把她推到地上，对她的咒骂声。
再之后是舅舅指着她的鼻子说：“你妈说得对，你的猫就像你一样，是个贱//种。”
是啊，她唯一的同类就是小可。同她一样，无依无靠，在这冷冰冰的世间找不到一丝温暖。
可是现在连小可也不在她身旁了。
孤身一人来到江城打工后，她曾经因为思念家人，忍不住偷偷跑回老家。
那天，她为了省钱搭了一夜的卧铺火车才回到老家。她坐在家门口边上的小土坡上，从清早坐到傍晚，终于看见爸爸妈妈牵着弟弟的手，有说有笑地一起回家吃晚饭。
没有她以后，他们的生活似乎变得更好了。
也许对于这个城市，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也是如此吧，她的存在只会给别人增添麻烦。
是时候该给一切都做个了结了。
兰兰睁开眼，依依不舍地最后一次欣赏眼前的夕阳风景，几乎是贪婪地想要把眼前这副画面拓印在自己的脑海中。
她再一次闭上双眼，抬起发软的左腿。
只要一步，再往前一步，一切就都结束了......
“等一下--！！！”
一声嘶哑的呼喊，一瞬间将她从一片茫茫的虚无中唤回了现实。
“有人......在叫我？”
兰兰缓缓地转过头去，动作机械而缓慢，像生锈的机器。
是岑宁站在她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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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本章的内容提要，摘自寸铁乐队《目击你刚刚完成这一跳》歌词，建议阅读本章时搭配这首歌食用（都跟我一起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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