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涅金诗节

　　所有舞台呈现完之后分数排名就出来了，不出所料，我们这个队果然是垫底的。而在个人排名里，得益于应官的8.5，我竟然还能倒数第二，在我下面的是吴界，我们就差了0.1分。

　　在下次评比前，我们几个团还要集中上课，授课老师当然就是评委。虽然我不关注，但有三四位在音乐界的分量我还是清楚的。这样的机会，异常难得。我甚至怀疑胡乐乐是不是真的是送我们来凑数的了。

　　天还没亮我就被姜思名拖起来帮他看哪套衣服好看，我踹了他小腿一脚又倒下去睡了。

　　他格外兴奋，比平日的兴奋更兴奋，因为今天的课是他的女神许蓥莹来上。他甚至打定主意是最早到教室的，结果等我们到的时候，教室里早已挤满了人。

　　我们低估了许蓥莹的人气，也低估了别人的努力程度。这个教室是前面是一大片木质空地，后面是呈半圈形的阶梯。我看见吴界坐在第一排，旁边是ABURP的人。他，和他们坐在一起，看起来毫不突兀。

　　我和姜思名只占到了倒数第三排的位置，前面被人头挡了大半视线。

　　就这样，许蓥莹还是在点人展示的时候精准无误地点到了我。我装作没看懂她示意我上台的眼神，在姜思名投过来激动的眼神时肯定地朝他点头。没错，是你，上吧，孩子。

　　姜思名是跑着上去的，一百米的距离满脸通红气喘吁吁。

　　他冲着许蓥莹就是一个大鞠躬，“老师，我喜欢你很久了，非常荣幸能上你的课！”

　　哄堂大笑。许蓥莹也笑弯了腰。但是姜思名眼里有星光在闪烁。

　　“谢谢你的喜欢。”许蓥莹笑眯眯地回应他。

　　她的音域非常广，声音像精灵，人也似天使。黑长直的发型配上绮丽的鹅蛋脸，典型的能靠颜值吃饭偏要靠才华。

　　“那么就请……”她看向姜思名胸前的名牌，“请姜同学给我们示范一下这段高音吧。”

　　考虑到姜思名是男性，她又把音降了几个度。这是许蓥莹自己的歌，姜思名歌词都不用看就会唱了，甚至还唱多了几句。

　　许蓥莹点点头，“唱得不错，但是高音不是顶上去的。刚刚姜同学的示范是错误的，大家不要学。在唱高音的时候尽量不要用胸声去顶，可以利用混声技巧。”

　　她站直了身体侧对我们，“像这样，用腰腹力量推动气流，下巴放松，感觉声音从胸到眉心发出……”

　　她说得没错，她的声音一出来和姜思名的是完全不同的质感。这并非取决于男女性别之分，而是会唱歌的人和不好唱歌的人的区别。

　　姜思名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在被请下台前又跃跃欲试，举手说：“老师，我可以再试一遍吗？”

　　许蓥莹有些惊讶，不过随即便赞许地点点头。

　　他第二遍的进步十分明显，连我都听出来了。场上响起了轻轻的掌声。

　　“唱得很好。”许蓥莹说。

　　就为这句话，姜思名的嘴从早上咧到了晚上。我看他开心，也就没有告诉他从下午开始他牙齿上就粘了菜叶子，许蓥莹肯定看见了。

　　这里的设施很好，除了各种练歌房和琴房，还有健身房、体育场、游泳馆，一切休闲娱乐应有尽有。毕竟好的歌手，还要有强壮的体魄。

　　而我和姜思名，只是默默地看了眼路过的满是人的健身房就走了，我们只想散步。没想到的是，撞上了Edbert。

　　他靠在体育场内的铁丝网上，双手环胸，冷着脸看着空无一人的场子。我们没有看见他，他倒先喊住了我们。

　　“姜思名。”他的中文发音有点怪。

　　姜思名吓了一跳，扯着我对着Edbert虚虚地问：“叫，叫我？”

　　我清晰地听见Edbert不耐地啧了一声，立马伸手护在姜思名身前。怎么说，他也是我室友。

　　Edbert完全忽略了我，他放下手，站直，朝我们两个走过来，停留在三步远的地方。

　　他透着凉意的目光落在姜思名身上，“你，很不错。”

　　姜思名愣住，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离开的身影。过了半天，他呐呐地问：“不是，我还以为他要打我。”

　　我望着Edbert，那种被完全视若无睹的感觉我很熟悉。就像胡乐乐会在上课时指出所有人的错误，除了我。

　　我拍开姜思名拉着我的手，冷笑了一下，“你再拉我，他不打你我打你。”

　　应官是在最后一天上的课。自从第一天姜思名被许蓥莹点过名之后，他容光焕发，每天都拉着我非陪他早点出门。我通常都是骂他别吵我，然后继续睡觉。

　　但那天我还是起床了。姜思名大惊小怪，“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我真心觉得他的表情太夸张了。虽然我是咸鱼，毕竟是集体上课的最后一节课，我总得意思意思下。

　　应官总说我以前含蓄，我不可思议，他竟然觉得一个每天动不动就对他上下其手的人含蓄！现在回想起来，我不得不承认那时我半点都不坦诚，竟把自己都骗过去了。

　　我们到得不早不晚，除了第一排还要很多位置可以选。姜思名要争前面，我却硬了心肠要最后面。两人纠结半天，只好石头剪刀布，最后是我输了。姜思名如愿以偿地拉着我坐在了第二排。

　　前排的位置确实视野明亮。这是我第二次真正面对应官，在此之前，我还从未好好看过应官的模样。

　　他那时才将近三十岁，五官端正，鬓角齐整，上唇很薄，常常紧绷着，仿佛藏着无尽沉重心事，凌肃又威严。他穿着黑色西服，看起来却干净纯粹，不端不装，如青松孤高地立着。

　　我最喜欢他的眼睛，很深沉，能承受住一切光芒。教训我时，他会蹙着眉用沉重又包容的眼神望着我，好像我做错任何事情，他都会原谅我，告诉我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指引我前进的方向。

　　他像沉敛的学者，讲课的方式也让人敬而远之。

　　“固定低音曲调以复调为主最佳，把主题移到内声部，低音弱拍前办拍作休止的案例很多，休止符和切分音加深印象……”

　　姜思名凑到我耳边打了个哈欠，含糊地说：“我们下次还是坐后面点吧。”

　　我嫌弃他的口水喷在我脸上，自顾自往旁边又挪了一个位置。这一挪，我前面竟半个人头也没有了。我，这个在舞台上阴阳怪气原创作曲的翻唱，赤裸裸地面对着应官。

　　我仿佛又回到了第一天的舞台上，脑袋空白，身体滚烫。应官，应官他的目光却根本连扫都没有扫过我。我滚烫的身体又慢慢冷却下来。

　　是的，这就是我最期望的，不被任何人注意，不被任何人期待，成为透明的存在。

　　下课了，所有人都散场。姜思名在我耳边罗里吧嗦地说话，我半个字也没听清。回到宿舍，我才发现我的手机竟然落在了训练室里。

　　很烦，很烦，很烦。我莫名烦躁，姜思名要陪我拿，我骗他眼屎没洗干净，趁他洗脸的时候自己走了。

　　休息时间，只有我自己往训练室去，几乎所有人都往我反方向的地方而去。

　　天气很闷热，特别是午后这段时间。我浑身都是汗，头发狼狈地搭在额头上。靠近训练室时传来舒爽的凉气。我几乎迫不及待地要推开门踏进去，却在那一瞬间听到明亮、清晰的琴声。

　　就一下，我却瞬间意识到了，里面有人。我透过门上朦胧的小玻璃方框望进去，印入眼帘的先是窗边飘动的白色纱帘，然后再往里挪三步，是白色的钢琴腿，再往上看，是排列整齐的黑白键。

　　有人坐了下来，挡住了钢琴。我认得这个挺拔的背影，是应官，心突然猛烈地跳动。

　　《左跳》！弹一首《左跳》吧，我无声呐喊。

　　他的手搭上琴键，熟悉流畅的旋律从他手下翻飞舞动。我的烦躁被瞬间抚平了，忘记了现在是何时何地，忘记了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我切切实实爱着这首曲子，无论它的创作者是谁。我想，管它是应官还是谁写的，我不在乎。

　　可是我突然听见应官在唱歌。他一直在唱，只是太小声，以至于我才发现。

　　他确实适合当幕后制作者，即使他拥有丰富的乐理知识，资深的声乐鉴赏能力，他唱歌却像极了念诗，旋律几乎完全断开。

　　他竟然还说我。看见评委级别的人物这样唱歌，我有点想笑，却突然愣住。

　　他唱的，是我写的词吗？那样熟悉，我不可置信，突然觉得悠扬的钢琴那样吵闹，使我完全听不清他在唱什么。让我听清，让我听清，我想着，他却停了。

　　是我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我如梦初醒，忙躲到旁边，双手颤抖得不成样子，眼眶一阵热意。

　　一遇见应官，我年少不知天高地厚的勇气全成了渣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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