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偏航

　　浴室里响起水声。这颗小小的袖扣硌着她的掌心。

　　夏宁咬着下唇，左右张望，忽然在角落发现了好地方，小跑着过去，企图将这颗袖扣藏在衣柜角落的饰品盒里。

　　哗——
　　浴室的推门忽然开了！

　　夏宁猛地转头：“这么快，怎么可能洗完？”

　　李鹤温头发还没湿，浴衣半敞，用腰带系着。他没戴眼镜，半眯眼睛，视线虚虚地聚焦在旁边的矮柜上。

　　夏宁随他眼神看去，看到那忘记拿进浴室的睡衣，表情顿时尴尬了起来。

　　李鹤温却没有解释，只是盯着她，看着那僵硬的背影瑟缩在衣柜角落，若他没出来，恐怕见不到她如此鬼鬼祟祟藏东西的模样。
　　他眼神半晦，走到矮柜旁拿起睡衣，然后再慢慢踱步回浴室。

　　余光一直黏在她身上。
　　看到她不安地起来，小心地用身体挡着角落，然后再疏离局促地朝自己笑了笑。

　　浴室里再次响起水声，这回，水声格外暴躁。

　　李鹤温再出来时，夏宁刚抱着浴巾和衣服从二楼上来。
　　她看到他出来的时候，脸上还挂着刚才的尴尬：“我刚才打算去二楼洗的，但是王婶为了迎接三姨，已经将二楼打扫干净了。我……能用你的浴室吗？”

　　李鹤温握着浴巾的手背忽然绷出青筋，深吸了一口气，下巴朝用下巴往浴室方向点了下：“请便。”

　　夏宁低头抱着洗漱用品，头几乎埋到了胸前，声音小得像蚊子叫：“谢谢。”
　　她匆忙进了浴室，这几步路上不敢看他一眼。

　　李鹤温的头没有转动，却在她与自己擦肩而过的时候闭上眼睛，尽力克制眼角的抽动。
　　等浴室里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他才转头看向衣柜。

　　慢慢走过去，蹲下，他抽开角落里的那个首饰盒——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她小心极了，被撞破了一次，就立刻改换了藏匿位置。

　　小心，谨慎，划开清晰的距离。
　　甚至若非必要，都不想使用他用过的浴室。

　　-

　　关上磨砂玻璃门，夏宁整个脸顿时通红。

　　浴室里全是这种味道。
　　那种夹杂着雪山凛冽的木质调香味。

　　她脱衣服的手几乎在抖，用蚊子似的声音低语喃喃：“就知道会这样……”

　　她像根木头似的呆呆站在淋浴下，清水冲洗着她与周围的气味。换气装置正在敬业地运行着，过了好久周围的味道终于淡了些。水流声隔绝了她与外界，她呼出一口气，感觉好了不少。

　　她伸手去够沐浴乳。
　　然而，刚一按下，更加浓烈的木质香霸道地冲了出来！

　　夏宁的脑子嗡了声，只余下一个念头：
　　原来他身上的味道不是古龙水，而是这种小众香氛沐浴乳。

　　这下避无可避，她只能任由这种气味侵蚀。
　　绵密的泡泡混合着既清冷凛冽又深厚悠长的香味，在她的掌心逐渐蓬松。

　　夏宁咬着唇，轻轻将泡泡擦到皮肤上。沐浴乳触碰皮肤的那一瞬，她的后背不由自主颤栗了下。

　　从头到脚，都被他包围了。

　　-

　　磨砂玻璃内的淋浴声响了很久。
　　终于，声音停了。纤细的身影出现在玻璃后，小心翼翼地打开门。
　　动作很轻，像是在害怕打扰到卧室主人休息。

　　李鹤温靠在床上看书，听着动静却没抬头。

　　夏宁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如精灵一样小步从走道掠过。

　　发梢浓郁的木质香味掠过身前，他翻页的手停住了。

　　悄然抬眼。卧室和影音室间只有半扇屏风相隔。
　　女孩正半跪在沙发床上整理床铺，浓密的大波浪乌发半干半湿，被别在耳后。棉质白睡裙软绵绵地垂在小腿上，纤细雪白的小腿微微翘着。

　　似乎再近一点就能闻到她身上的气息。

　　李鹤温喉结微动，眼帘半阖：“夏宁。”

　　女孩一顿，抬手拨过自己的长发，转身：“怎么了？”

　　被自己气息包裹的她。
　　却藏匿着前男友信物的她。

　　李鹤温呼吸微滞，像是含着口气，顿了良久，才恢复刚才的波澜不惊。
　　“明天上午，心理职场剧第二次项目会议。”他若无其事地将眼镜摘下，“早点睡。”

　　“嗯，正好和你一起去。”夏宁翻了身，陷入软乎乎的沙发床，“晚安。”
　　她没有等到回应的“晚安”，但并未在意。

　　过了会儿，全暗的屋子里，一双眼睛悄然张开，盯着她的方向。

　　夏宁或许听不见他的声音：“晚安。”

　　-

　　翌日清晨，两人一同前往SW。

　　为了防止公司的人看见两人同行，夏宁在两个路口前下了车，独自去与周玲老师汇合，再被对接人员带进楼。

　　等电梯时，她忽然听到身后稀稀拉拉的成群脚步声。

　　“上次SW内部股份出了问题，李鹤温当天心情不好。你是被迁怒的，别放在心上。这次好好表现，嘴甜一点。”

　　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两分高傲：“我出道专卖了二十万份，微博粉丝一夜破了五百万。他怎么可能再给我摆谱？”
　　年长的男人冷笑了下：“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真以为自己这点成绩摆在李鹤温面前能看？”

　　身后的两人在电梯前停了下来。

　　夏宁眼睫翕动，双手紧紧抓着皮质包，微微低头，让长发遮住自己的侧脸。

　　“夏宁？”身后的人还是认出了她。

　　夏宁闭上眼睛，生生忍住听到谢宇声音的厌恶。

　　谢宇却刻意绕到她正面：“熟人。”
　　他的视线落到她光秃秃的手上——因为要和李鹤温开同一个会议，他们怕别人认出相同的戒指，就都将戒指摘了。

　　“真可惜，我都没见过那种款式的CHAUMET戒指呢。”谢宇温和地挑了下眉，却话里有话，“分手了也还是朋友，什么时候也让我见见你老公？”

　　夏宁面不改色：“不必了，你们不是一个层次的人，没有必要。”

　　“也对。我毕竟成了公众人物。”谢宇慢悠悠道，“不过，你嫁个小暴发户也勉强能过上好日子。恭喜。”

　　忽然，周围嘈杂的响声骤停。

　　正值上班高峰期，一楼来往的职员众多，杂音更是不少。然而此刻，所有人都仿佛被施了静音术，甚至可以清晰地闻见广阔大厅中央的老式古典钟表的走动声。

　　一名西装笔挺、气质出众的男子在两位助手的簇拥下缓缓走来。一旁的职员纷纷颔首，喊他“王总监”。

　　谢宇也意识到了什么，猛地转头。
　　身旁的经纪人用手肘戳了他两下，低声：“王斌，艺人总监，也是董事会最器重的高管。”

　　王斌一路朝他们走来，两边的职员纷纷退后。隔着老远，王斌就笑着颔首：“抱歉，久等了。”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他是来接人的？什么人需要王斌来接？

　　谢宇脸上难免出现两分得意，哼了声，尽力控制自己的嘴角，低声对经纪人说：“你刚才还说李鹤温瞧不上我这成绩。这不，他还特意让王斌来接我。”
　　他得意地挺了挺肩膀，仰起头平视对方，伸出手，笑容灿烂：“您好，我是……”

　　王斌直接无视了他，向后方的夏宁绅士地伸出手：“夏小姐，请随我走后侧专用电梯吧。”

　　谢宇的笑容僵在原地，伸出的手悬在半空。
　　周围的职员不少都认识他，见状一边在好奇夏宁的身份，另一边纷纷掩嘴偷笑。

　　“这是哪位大佬的老婆啊？”
　　“多大的咖，竟然能使唤得动王斌。”
　　“看这衣着，也不像富太太啊。”
　　“有钱人低调而已。”

　　人群中，谢宇离王斌最近，却仿佛滑稽的雕塑，一动不动，甚至连脸上的笑容都来没来得及被尴尬掩盖。
　　周围人对夏宁的议论戳得他心窝子生疼。他转身，笑容从牙齿间挤出来，对着王斌说：“王总监，幸会，我是风星的谢宇，今天是特意来参与项目会议的。”

　　王斌终于意识到这里有个人，转头瞥了眼：“你？”

　　语气中不加掩饰的讥讽似乎扼住了谢宇的脖子，他只能尴尬笑笑。

　　“我没有听说有叫谢宇的人会出席项目会议。”王斌一边绅士地为夏宁做出指路的手势，另一边敷衍地回头，“建议你去找邀请你参会的人。”

　　周围的笑声愈发明显了。

　　夏宁和周玲老师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到后方的VIP电梯。周围的人也散了。
　　只余下谢宇和他经纪人，在原地几乎要将牙齿咬碎。

　　这时，经纪人的手机响了，一个中年人的声音仓皇从手机里传出来：“抱歉啊老兄，今天的项目会议出了点问题，你们如果还没来，就不用来了……”
　　经纪人脸色阴沉：“我们已经在楼下了。”
　　“啊，那这……真不好意思哈。这是上面的意思，我也无可奈何，以后再联系，以后再联系。”

　　电话忽地被挂断了。

　　谢宇站在原地，耳朵将经纪人的通话听得一清二楚，眼睛却死死盯着夏宁的背影。
　　耳畔，全是身边众人对夏宁的夸奖。

　　“别看她衣着朴素，这气质，绝了。”
　　“听说她还是行业指导呢，也是名校毕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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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裙素净淡雅，在西装革履众人的簇拥下却仍如纤细的精灵一样灵动却宁静。

　　刚走进电梯，夏宁的手机响了。
　　她小心接起电话，揪着心：“喂？你怎么现在给我打电话？”
　　李鹤温平静道：“王斌接到你了？”
　　“嗯，我们立刻上去。还想问你呢，怎么这么大排场，不怕……”
　　“不怕。”李鹤温语气从容不迫，“王斌是自己人。”

　　夏宁小心看了眼身旁的王斌，后者对她露出温和有礼的微笑。

　　夏宁颔首，转头对着电话蹙眉：“这也太兴师动众了。”
　　李鹤温：“我听说今天早上公司里来了些不三不四的人，怕惊扰到我的太太。”

　　一道细密的电流蹿入后脑勺。夏宁敏锐地感觉到李鹤温今天情绪里那罕见的燥意。

　　她底下眼睛，小声：“哪，哪有什么不三不四的人？”
　　李鹤温在电话里笑了声：“你眼前的，不就是吗？”

　　夏宁抬眼，正好看到脸色又青又白的谢宇。

　　这一刻，她手里抓着的仿佛不是一只正在通话的手机，而是一个男人的虚影。
　　那男人好像正轻柔地揽过她的肩，对着电梯外的人，故意用耳鬓厮磨般亲昵的模样在她耳边轻轻说着情话。

　　“我的太太，等会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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