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回]双子

　　哥哥被污染了。

　　茜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他有了羁绊，有了友人，内心变得柔软。他开始想要打破镜面，重新观察这个世界，久而久之，当伸出手向他求救的人越来越多，他的翅膀会变得沉重，他的脚步会被绊下，他将无法再自由地飞起，羽翼被禁锢，不得不背负起人类和咒术界的未来前行。

　　他的眼里也不再一片纯白，有人为他涂抹上正论的色彩。

　　茜无法忍受。

　　她的哥哥，究竟知不知道，他太强了。正是这份强大，不允许他有弱点，人类是善于嫉妒的丑恶的生物，他们会不惜一切将高高在上神子从云端拽下，将他变得同自己一样挣扎，而他心仪的挚友，未来只会成为束缚他的枷锁、伤害他的弱点。

　　神子有了弱点，就会变得像人。

　　成为人之后，就会有人的软弱、同情和犹豫。

　　那些人，会抓住这一点，不遗余力地攻伐他。

　　多么残酷。

　　茜开始后悔，她不该让五条悟去东京读书，她不知道少年的青春是怎样一个热烈、赤忱、容易冲动的时代，容易被打动。如果五条悟离开是在成人之后，萦绕在他周身的无限已经坚不可摧，将他与其余人彻底地隔绝开，或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可是无法再次选择。

　　就像五条悟和夏油杰已经结识，他们的友情，就像是宿命。

　　萩花开放的时候，在盛满露水的庭园里，茜问过悟，“哥哥觉得，朋友是什么呢？”

　　五条悟曾问过妹妹是否想要朋友，在他看来，茜说出这种话，就像是被他打动了一样。

　　他很认真地思考，而后回答，“大概，是可以一起欢笑，也可以一起分担的人吧。”

　　茜很讶异。

　　五条悟说“分担”。

　　以他的性格和所受的教育，一直更偏爱独自解决一切，所谓同伴，于他而言，不过是拖后腿的存在，他早已接受并且习惯自己的强大，以此为傲。

　　可是现在他说，“我和杰是最强啦。”

　　他将夏油杰与他并肩。

　　这就是所谓挚友。

　　茜微笑着，她大概是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脸庞白得像是晨雾里摇曳的胡枝子花，浓长的眼睫疏疏遮蔽了那双过于璀璨的苍瞳，柔和的亮，她声音寂然而清凉，“哥哥所说的友人，是只有夏油先生吧。”

　　五条悟神采飞扬，“对啊。”

　　在茜印象中，这个世界很脆弱，不会碎裂的，只有那些一开始就不存在的东西。

　　友情很美好，五条悟值得去体会一切美好的事物，可它注定有断裂的一天。

　　她有一千种方式。

　　可友情破裂之后呢？

　　像他们这样的人，已经不会再有勇气和余力去接受第二个挚友了。

　　五条悟将夏油杰看得太重，超乎茜的想象。

　　没有余地了。

　　于是茜道，“那么，我也想要见一见哥哥的朋友呢。”

　　她的笑是一贯的淡雅柔和，眼睛弯弯的，盈满了湖光水色，细长的睫毛扬起，像是一勾月亮。

　　-

　　寻常的午后，五条悟邀请自己的同期，问他们周末要不要去五条家玩。

　　夏油杰很惊讶，这样寻常的友人做客之举与五条悟素日作风，实在是大相径庭。

　　何况，直到现在，他也没弄懂五条悟对他家人的复杂情感。

　　最终还是问出来了，“我还以为你蛮讨厌你家里的，悟。”

　　家入硝子指尖捏着一根细长的烟，带些沙哑意味的嗓音凉凉的，“真讨厌的话就不会每个周末都回去报道了，回来的时候不是蛮开心的吗？”

　　夏油杰恍然大悟，“那悟是没断奶的孩子吗？”

　　“说是口嫌体正直才对。”

　　两人做着青春期损友常见的挖苦，哈哈大笑，五条悟也没生气，坐在位置上看着他们打闹，只是他一向耐心不好，久久等不到答案，秀气的眉毛皱起来，少年比女孩子还漂亮的冷白娃娃脸上，张牙舞爪着，“喂，你们够了啊，不想去就拉倒喽。”

　　硝子立刻道，“去。为什么不去？”

　　她和杰对视一眼，笑：“肯定比免费旅游划算。”

　　“五条家是什么样子的？感觉会跟古装剧里会看到的封建时代的景象一样，特别大的宅院，里面有很多安静走动的穿和服的仆役？”夏油杰开始畅想起来，产生了兴趣，“感觉跟参观建筑文物差不多。”

　　五条悟想了想，“大概就是那个样子。”

　　御三家的宅院，都有着经年传承的历史。

　　硝子道：“院子里有枯山水吗？虽然漂亮，但也会感到很压抑吧。”

　　“京都的秋景不是很有名吗？现在的时节正是观赏红枫叶的好时候。我还想去醍醐寺看看。”

　　“说起这个，我反倒更喜欢有樱花的春天。”

　　“那去听琴茶屋吃樱饼怎么样？”

　　“这个主意不错。”

　　五条悟靠在椅背上，大长腿伸着，椅子脚一翘一落，有一搭没一搭听着他们聊天，很难得没有加入，墨镜底下是澈蓝无垠的天穹，与窗外晴朗的天空同色。

　　细腻的茉莉香气似乎还萦绕指尖。

　　茜现在，在做什么呢？

　　-

　　茜收到了一振刀。

　　名为“鹤丸国永”。是平安时代五条家一位先祖所锻的名太刀，几经周折辗转之后回归本家，在江户年间成为上一代六眼的佩刀，随身不离，随着他日复一日的使用与咒力注入，这把刀也脱离了世俗名刀的范畴，成为了特级咒具。

　　在他死后，出于对家主和六眼的尊崇与敬畏，“鹤丸国永”也被族人供奉起来，成为了只有六眼才能拥有的宝刀。

　　只是，时至近代，“鹤丸国永”在战争年间遗失，最近才在博物馆中找回，五条家的族人送来交予茜鉴别，她也是六眼，能辨认出上一代六眼留下的咒力痕迹。

　　五条家中与“鹤丸国永”相关的传说不少，据说挥舞时其刀光轻盈流丽，如白鹤出云。只是到茜手中，这把出鞘的刀已经布上了黑色的裂纹，似是受到重创，不复先前的优雅与湛亮，如明珠蒙尘，光辉散尽。

　　这也是博物馆愿意脱手的原因。

　　作为一柄咒具，它的价值也大打折扣。

　　几乎已经死了。

　　药子惊讶地“呀”了一声，掩住唇，心疼无比。

　　她也是本家的人，上过族学，自然对上代六眼的事迹如数家珍，作为六眼的武器，“鹤丸国永”在她心中已经神化了，几乎成为了一种象征。

　　没想到第一次见到本物，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与药子的想法类似，五条家的族人也是满心怨恨，不知家中的宝物流落在外，是如何逢遭大难，被人使用成这个样子，早在心里将那罪魁祸首大卸八块。原本特级咒具上萦绕的丰沛咒力已经微淡到近乎没有，无法准确辨认出处，族人只能求到茜的跟前。

　　但也不是说真的没有其他办法分出真赝品了，多一层保险总是要的。

　　二长老早已去命人联系最好的刀匠和咒具师了。

　　白金色的华美刀鞘枕在深红绸缎上，断刃发出跨越时代的哀鸣，茜审视的时间略有些久了，眼睫如枝头的柳叶无声地垂落下来，半阖住那双如清丽琉璃的双眼，沉稳的怜子觑她脸色，禁不住小心翼翼开口，“茜大人，这把刀是有什么问题吗？”

　　纤细指尖轻轻搭在碎裂脆弱的刀刃上，茜红色的衣袖落在手背，愈衬得掌背肌肤白皙，如消融的薄雪，苍蓝色的咒力在虚空中溢开，如一抹极彩流光，“鹤丸国永”在她手中轻轻震颤。

　　似是在回应，发出嗡鸣。

　　“已经有灵性了啊。”

　　怜子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茜大人？”

　　茜收回手，柔软的绢织衣袖落在身侧，容貌美丽几乎带着圆月润泽清朗的光辉。

　　以“鹤丸国永”的视角看，她无疑是一名异常高贵美丽的姬君，被色泽鲜艳的锦绣绸缎所包裹，却清朗月辉般无比洁净。绸缎般柔艳的长发如同银亮的溪云，流淌着雪样的凛然绮丽的光泽。她的容颜也如雪如月，清冷瑰丽。

　　“无事。”茜道，“请为它寻一个好的刀匠吧，它需要重锻。”

　　平静柔软的声音，却如山河湖泊般无法撼动。

　　“另外，这件事，请不要告诉哥哥。”

　　“是有什么问题吗？茜大人。”

　　怜子正要去触碰到鞘的手顿住了，她不免忧心，正欲蹙起眉，就见一截纤柔腻白的食指自华艳袖口下伸出，轻抵在唇前，眼尾敛着薄薄的柔意。

　　少女无声地做出‘嘘’的口型。

　　怜子下意识噤了声。

　　她知道，自己无需多言。

　　是逾矩了。

　　美丽得宛若月亮般的姬君眸染上了笑意，动人得像是月枝头的明亮耀眼的日光。

　　“总之，要保密哦，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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