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凤阙

作者:雪凤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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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琉璃点翠盒碧绿剔透,在明黄色的锦缎内里上,是一块“百年好合”的羊脂白玉玦,在夜明珠下,柔光温润,晶莹如雪,就像送礼之人的心意,毫不掩饰地直白!

      “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

      如果她没有记错,如今有权为凤箫“以玉缀缨”的人,是她这个“新婚妻子”才对吧!她这是向她宣战吗?她要告诉她,就算使君有妇,罗敷有夫,对凤箫她仍然深情不悔!

      这礼物是接还是不接,她这四姐,还真会出难题啊!君妩慢慢拿起那玉玦,看向凤箫,微微挑眉,“四皇姐对朕与皇夫,真是丹心一片。若朕没记错,这玉玦是四姐及笄那年,父皇赐予四姐的贺礼,四姐珍而重之,今天却舍得拿出来了!”

      她是多么珍视这玉玦,他应该比她更清楚吧。四姐及笄的第二天,她正躲在上书房小花园的那棵老槐树上歇晌,君姒将这枚玉玦珍重取出,递到他面前,她的脸微微扬起,抿紧的双唇带着天之骄女的矜傲,可是颊边的红晕、颤抖的手还有那双含情脉脉的眼,却完全出卖了她。

      他背对着她站立,所以看不到他的脸。然而从君姒的表情变化,她却可以轻易地想象出,他以他惯常地,比她更骄傲的姿态,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的“求爱”。君姒挺直脊背,却难掩伤心狼狈,她离去的样子,看到这枚玉玦的瞬间,又回到了她的脑海。

      那是她人生第一次有所知觉,爱所非爱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强势如君姒,也迷眩于凤箫的风华,就算屡次遭拒,她仍越陷越深九死不悔。君妩看着凤箫,看到这块玉玦,他的心底,可也有往事流过?

      君妩将玉玦递给他,他伸出手来接,指尖接触,一串酥麻窜入血脉。君妩直觉收手,那玉玦从两人指尖的空隙滑下,还未等她有所反应,凤箫广袖一拂,那玉玦已经被他扫了出去,摔落在汉白玉的地面上,玉石相碰,清脆悦耳,“百年好合”顿时变成了“四分五裂”。

      变化突生,全场静默。两个小宫女抢了过去,拾起地上的碎玉。

      “是孤的疏忽,陛下,臣自罚一杯!”凤箫举起酒杯,挑眉看着君妩,目光流转间,好似有烟花绽放。那玉玦在落地之前,已经碎掉了,都是因为他那一“拂”——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凤箫不愧是凤箫,他的“触觉”并没有迟钝。

      “罢了,岁岁(碎碎)平安!四皇姐的心意,朕与皇夫收下了。”君妩淡淡地道,“得知四皇姐与驸马如此情深,朕也深感欣慰。朕记得前几日胶州进贡了几只野参来,朕素来不喜欢那气味,与其白放着,不如索性赐给皇姐与驸马,倒也两厢便宜。结香,传朕旨意,着令太医院正阮大人前往安泰公主府,为驸马诊治!”

      皇家御宴从不是用来“宾主尽欢”的,单是那些繁复又冗长的礼节,就足以消磨掉所有的食欲。待到终于可以离席,君妩觉得自己从内到外都麻木了。走出麟德殿,她长出了一口气。从公主到皇帝,这些煊赫与世故,是她一直在学习,却永远也不能习惯的部分。如果是她那位缺席的四姐,想必如鱼得水吧。

      可是人生便是如此,想得到的都会失去,不是想要的偏偏会到来。结香跟上一步,有些担心地问道:“陛下,今日的酒比往常急些,您还受得住?”

      “无事。”君妩摇摇头,从她手中接过白玉盏,才喝了一口身体便晃了一下,白玉盏落地,跟随的众人都是大惊失色,跟在君妩右边的凤箫一把将她揽入怀里,手飞快地探向她的脉搏,几个侍卫冲过来,抓住了结香和随行的几个宫女。

      气氛凝重到了极点,低低的笑声忽然从凤箫的怀里飘出来,那笑声渐渐放开,清脆如银铃,带着率真与肆意,没有一丝阴霾。凤箫的身体一震,手上力道紧了紧,对侍卫道:“将地上的玉片和剩下的醒酒汤都收起来,凡是碰过这汤的宫人都找出来,连人带物,速速带到长生殿,哪怕死了逃了一个,你们都不必来回,就地自尽谢罪!传医正谢鹤和郎中令卓敬来见我!常女史,你随我来!”

      意识模糊,周围所有的一切都在漂浮着,包括她自己。一年10个月又7天,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这暌违已久的轻快感啊,好像她的肋下生出双翼,只要轻轻一挥,便能越过这高高的宫墙,从此与流云清风为伴,饱览书上描述的大漠孤烟江南弯月,将余下的流年挥霍干净。挥霍啊,她从前怎么这么笨,给自己留下了这么一个奢侈的梦想!

      一点湿意从闭合的眼中溢出来,滚向太阳穴,又被从中截断。那物体触感微微粗糙,和她略燥热的脸颊温度那么相合,她甚至以为,那就是她身体的一部分,摩挲着划过她的侧脸。她听到了声音,可已经无法分辨他们在说什么,在这种舒适感的安抚下,慢慢沉入了梦乡。

      “皇夫殿下,卓大人和常女史求见。”殿外有人通报,凤箫收回自己的手,再看了睡得一脸恬静的君妩一眼,起身亲自将鲛绡帐放下,然后道:“让他们进来!”

      卓敬和结香联袂而入,卓敬行礼如仪,结香却“噗通”一声跪倒在隔断外。凤箫走到窗边站定,目光如冷厉的刀锋,扫过他们的头顶,其中的威压“此时无声胜有声”。

      “你二人可查清楚了?”

      “回殿下,已经查清,是长生殿新晋宫女不知陛下酒后不能饮石蜜,调入醒酒汤中,结香一时不查,致使陛下龙体不支,合和御药有误,罪当万事。”结香垂首说道。

      皇帝大婚,长生殿里也依例多加了宫女太监,对女皇的口味脾性,还没摸透。女皇喜饮的蜜水,唯独在豪饮之后不能食用。负责端药的两个宫女闻着那汤的味道觉得太过酸涩,依照民间的偏方往汤中加了些石蜜,试药的宫女并没有女皇的特异体质,也不知石蜜的厉害,这才酿成了现在的“悲剧”。

      “涉案执事宫女盈袖,宫女小环及其掌教宫女皆圈在偏殿,只等陛下和殿下发落!”卓敬躬身,毕恭毕敬地对凤箫说道。身为大兴第一将的凤箫,虽然脱离军营三年,依旧是大兴将士心目中的神祗,卓敬对他,比对女皇还“五体投地”几分。

      凤箫看向鲛绡帐,君妩仍安稳地睡在那里,浑然不觉这边的风起云涌。到底是他处置还是等到女皇醒来亲自处置,他这个皇夫是名副其实还是锦上添花的摆设,想必很多人都在等着看——这一次的突发事件,会不会成为他这个“皇家赘婿”在后宫中的首次“登场”。

      “加石蜜究竟是谁的主意?邀宠手段千千万,也不至蠢到这份儿上!我要听的,不是你们的‘知其然’,而是幕后的‘所以然’!卓敬,领着这班少爷兵养尊处优两年,你的心也跟着安逸了吗?对付刺客死士该用什么手段,还要孤来点醒你吗?”

      “臣惶恐!”卓敬单膝点地,恭恭敬敬地告罪。

      凤箫转向结香,“女史常氏负失察之责,降为秀才,罚俸半年,待查清此案后,再去宫正处领笞刑十下。你可有不服?”

      “臣妾知罪,领旨谢恩!”结香磕了一个头,痛快地领了下来。

      “虽则随侍陛下与他人不同,也要从后宫管束,你若不能胜任女史之责,现下便告知于我。皮肉之苦只是提醒,一来没有下次,二来——不要让我多费手脚!”

      不过听着他的声音,便不由自主地颤抖,可若他不说话,更是冷汗涟涟。这是第一次,结香觉得自己离死亡这么近,当她终于可以起身离开,一种死里逃生的脱力感油然而生。

      卓敬带上了门,偌大的宫室之中,唯余他二人。透着纱帐,她的脸上似有烟雾缭绕,柔和了那令他“不适”的“虚伪”味道。许久不曾造访,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的年少旧时光,慢慢在眼前划过。那个每次歇晌都会偷偷溜到上书房后院的老槐树上,晒太阳睡到天昏地暗的少女,竟成了天下之主,而自己则困守这逼仄的方寸后宫,和一直以来最“不对盘”的她结这样一段缘,人生的际遇,真是沧海桑田。

      凤箫自嘲一笑。她的心,应该比他还复杂吧。

      并非是无能,而是不愿。

      从见到她第一眼,他就本能地察觉到了,这个无论何时无论对谁,都可以笑得“婉约动人”的小丫头,骨子里却比她那个“招摇过市”的“孔雀公主”姐姐更骄傲,她从不曾收敛随意散漫,只是世人都只看到了她的“得体”,而忽略了她的锋芒。

      如果不是因为二皇子夺权的阴谋,太子身死——凤箫握紧双拳,按下心中的澎湃——她应该还不会刻意地张扬自己的真性情吧!“嬉笑多病酒,散淡没精神”,何等潇洒任性!她以为只要“诗以言志”就不会落得今天的“下场”,终究是将先皇的心思,看得太简单了。被拱上太女的位子,登大宝掌天下,他可以想象到她的绝望。可是身为皇家子女的责任感,让她不逃不离,扛下这江山日月,虽辛苦却不曾言退。

      凤箫的目光,缓缓划过近乎空旷的宫室。书架上的焦尾琴,是她“琴艺无双”却“红颜早逝”母亲的旧物,最得她珍惜。他还记得她第一次和他“翻脸”,就是为了它;随意搁放的书册,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眉批与按语,那清丽潇洒的字迹是属于她的,那龙章凤质的是属于另一个他。

      彼时他正年少气盛,就算在上书房中,也是众星拱月,如何受得了她的看似“众生平等”,实则“漫不经心”的对待?何况在一众学童中,偏有他得她另眼相待!凤箫微微眯起眼,他就不信,这样的情况以后会依旧如此!

      “殿下,礼部尚书顾大人有急务求见陛下,现在含元殿候召,请陛下示下。”执事太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顾衡自幼养在宫廷,弱冠之后搬到宫外居住,却与宫中外来甚密。先皇特赐玉牌于他,赐他通行宫中同皇子礼遇。顾衡自重身份,极少动用,今日却是特例。

      这么晚了还要求见,难道是接到了消息?这长生殿还真是“鬼影重重”。凤箫的手指拨动丝弦,一串动听的音符流泻而出,看来他无论如何都得去一趟,看他这位昔日同窗,到底意欲何为!

      当凤箫踏入含元殿时,顾衡席地而坐,茶盏端在半空也不送入口中,一动不动,好像一尊凝固的玉像,心魂早已飞到九霄云外。

      许是听到声音,他转过头来,眼神触及他的那一瞬黯淡了一下,垂眸放下杯盏,一滴茶水溅出来,在他玉色的织锦袍上开出褐色的小花。

      “臣顾衡见过皇夫殿下。”

      “顾卿平身。”凤箫走到他的对面,也是席地而坐,“陛下对顾卿以‘师’相称,孤怎敢不敬!”

      “殿下言重了。臣求见陛下,却未承想是殿下代陛下前来。”

      “先皇大行,册封大典接踵而至。陛下忧思过重又日夜操劳,身心具疲,体力难支,今夜情状——”凤箫顿了一下,“又着实不宜起身。所以孤便越俎代庖了。若非十万火急,顾卿可将本章交予常秀才,待陛下明日起身,孤定先告知陛下。顾卿以为如何?”

      “臣此来,是为明日祭祀之事,陛下身体不适,为人臣者亦不敢多劳。臣回去再召礼部诸卿合议,今日劳动皇夫殿下——”

      “云苍。”凤箫直接唤他的字,打断了他的种种客套,“我三人同窗八载,她的性子如何,你我都再清楚不过。有一事我如何都想不明白,她一泓碧血将心托明月,你怎么忍心将她‘折翼’为回报?”

      顾衡的身体晃了晃,下唇咬出了血痕,衬着苍白的肌肤,触目惊心。与他相识十四年,他曾以为就算刀刃加身,他也不为所动。没想到只这轻轻一问,他就如此“失态”。

      森严的大殿如此安静,连落根针的声音,都会变成“哗然巨响”。凤箫看着顾衡,却始终等不到一个答案。凤箫继续道:

      “你不愿答我也随你,不过君臣夫妇,大义当前。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奉劝故友云苍一句,大丈夫立身,行事无论对错,既做了便要一肩承担。当断不断做尽小儿女情态,非但于事无补,反而惹人笑柄。”

      凤箫决然起身,才踏出一步,就听到身后传来沙哑的声音,好像有钝器磨过喉咙,几不忍听,

      “便是与她相知甚深,这万里山河千秋伟业,才敢相托。我对她并非你所想——”

      “并非我所想?你怎敢如此斩钉截铁!七岁那年,先皇允公主习武后因君姒吃不得苦不了了之,是谁不忍她失望,每天入夜时分在武场教她?十五岁那年,她及笄时用的玫瑰胭脂,又是谁亲手调制,在太液池旁珍重送出?花间共醉,殿脊赏月,何等快慰,如今只剩一句‘我对她并非你想’?顾衡,我都替她不值!” 心底的沉郁全部翻涌出来,凤箫冷笑一声,声音越来越急。上书房才多大的地方,桩桩件件,都落在他人眼里,他还真以为自己行事多隐秘?

      “昨日之事水月镜花——”顾衡闭上眼睛又睁开,恢复惯常的深邃明浄,“此生欠她的倾尽所有还无可还,你也说君臣大义,雪隐,我不能断,也断不了。”

      “既然你说镜花水月,我便信你这一次。我只当昨日种种昨日死,不过你也知我凤箫为人,哪怕与天为敌,为所当为,我也决不后退一步!”凤箫顿了一下,“子时已过,顾卿身负重责要任,孤就不留你了,还望顾卿保住有用之躯,好自珍重!”

      看他要走,顾衡握了握拳,终究还是没办法克制,问出了口:“皇夫殿下留步,陛下的龙体——”

      所谓要事,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如今连装也不肯装了吗?他逼他至此,他仍不肯放弃,很好,这是他要求的,这一次,他就让他看个清楚。

      “难得顾卿这么关心陛下,就随孤来,孤正缺一人共观这场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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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今儿要进京“赶考”,整章更完,明儿就不更新了,咱后天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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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春交响
    me滴文,之所以要推,是因为它太冷了。偶有点想弃坑,所以想出来号召大家一下。请发挥一下你们滴爱,多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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