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断恋爱脑

　　小诗槐见情况不妙，明白她们这回出逃多半成功不了，怕是......要尽数葬身于火海。

　　在临死前最后几分钟，她想完成一个心愿，她从背包里拿出两封信，其中一封拿给七七。小诗槐学着七七平时对她笑的那样，露出一排白牙，眼角弯起：“我们下辈子再相遇吧！要成为衣食无忧的公主哦，说不定我就在你的邻国！”

　　童话书里，邻国姐妹总是最亲近的。

　　七七呆呆看着那封信，又看着身后痛苦不堪的姐妹们，仰天大哭。
　　她们真的，命尽于此了。

　　小诗槐垂着头，手指捏在一起，走回沈阙身边，浅笑着也送出了一封信：“姐姐，抱歉，时间来不及，我还没写完......”
　　沈阙看都没看几眼，随手就把信收下了。她都不用读，就知道自己写出的信是什么样的，她基本从小到大都用着同一种模式——

　　开头先说点废话，例如今天天气晴朗，一同我想见你的心。
　　中间上回忆，专挑两人感动的点点滴滴来写。
　　结尾道出自己的期许，还有对对方天花乱坠的夸赞。

　　从头到尾，真诚就像是被人缜密地打造过，滴水不漏，满纸给人一种——我离不开你，你别离开我我很需要你的情真意切感。
　　说实话，她就是对一条鱼，都能写出这种深情来。

　　沈阙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她冷漠看着面前巨大的“眼睛”，还有一排长满眼睛的怪人，微不可查地蹙起眉头。
　　现实不是这样的，现实是很简单直接的放火烧院、以身铺路的剧情，这里怪异的东西，明显被系统刻意篡改过。
　　也就是说，从大门通关不了，系统根本没给这个方法。所以才会用隐形屏障把大门封死。

　　小诗槐还有遗漏的信息？
　　沈阙并不觉得她能遗漏什么。

　　沈阙先是往空中洒了一圈红粉，那些粉丝纷纷扬扬，落到每一个跪地痛苦的女孩身上，无形中替她们逃脱了梦境，提神醒脑。
　　【灵感值扣除10点，剩余10点。】

　　突然，面前静止不动的“密眼大军”动了起来，它们就像花朵舒展花苞一般，纷纷张开双臂，舒展四肢。那些贴满皮肤的眼睛瞬间被激发，集体散发出一阵奇异的绿光！

　　就像深夜狼的眼睛，专挑迷路的少女下手。

　　被绿光所照射的皮肤上，开始发痒，长出密密麻麻的缝隙，缝隙张开成为眼。
　　小诗槐脸上瞬间被疤痕一般的缝隙覆盖，快把她整张脸都淹没，她伸手摸了一下，手上凹凸的质感令人毛骨悚然。
　　沈阙用红雾帮她们挡了一下，但这是光，穿透万物，根本挡不住，只能勉强减缓生长眼睛的速度。

　　渐渐的，这些眼睛并不局限于长在裸.露的皮肤上，而是长在了女孩们自己的眼睛之上！她们原本鹿鸣般清澈的双眼，被眼白代替，黑色瞳仁不见。
　　与此同时，世界万物开始在她们眼里扭曲，怪物们成为了一个个面带慈善微笑的人，身侧的同胞成为一个......奇怪的，甜圈圈模样的容.器。

　　草为床铺，天为苍穹。
　　斧头变枪，锁链成钱。

　　原来这就是，“坏人们”眼中的世界。

　　他们的世界里，我们只是个好吃的甜甜圈。

　　“啧。”
　　丝毫不受影响的沈阙脸色越来越沉，因为与沈诗槐敌对，系统自动把她划入了“坏蛋”阵营。她是没事，但她见不得这些女孩有事。
　　尤其是，很久没哭的小诗槐在此刻都落泪，她俯下身，额头贴上小诗槐长满缝隙、凹凸的额头：“小文盲，睁眼看我的眼睛。”

　　小诗槐此刻双眼里正不受控制地长出另一双眼，痒得她忍不住闭上自己原本的眼睛。
　　沈阙一声令下，她死死咬牙，逼着自己睁开双眼——

　　她看见了女.鬼姐姐艳红的右瞳，正盛放一朵枯萎的曼珠沙华。

　　同样是红眼，沈阙这只眼并不让人感觉到恐慌、害怕，反而是如红酒般馚郁诱人，激发欲望的同时，它也教人冷静看清世间万物的本质。
　　小诗槐右瞳的眼白退却，漆黑瞳仁被鲜红占据，里面盛放的，是一朵永不枯萎的曼珠沙华。

　　再次睁眼，她发现世界不再是奇幻的甜甜圈与假人笑脸了。而是——

　　线条，像素描画一般，只用黑红蓝三种颜色勾勒出的线条。
　　人是红笔勾画，象征生命的力量；自然生灵是澄澈的蓝色，建筑类死物是沉郁的黑色。

　　这一切都像极了——小诗槐画中的世界。
　　在她诡异的画里，世界就是这么组成的。抛开坏蛋们诱哄的甜言蜜语，其实人类任何行为的背后都是同一套核心——为利奔走，为欲所图。

　　【三级警告！玩家沈阙灵感值清零，宣布人身死亡，主线任务失败。】

　　“想想我说过的通关技巧，仔细回忆，你是不是有什么信息漏了。”

　　“姐姐，你......”
　　小诗槐想抓住面前的人，可由线条组成、鲜艳又鲜活的沈阙瞬间化成了点点颗粒，即将消散于长空。

　　于此同时，平地起阴风，准备吹散沈阙这具躯壳的同时，也吹起了那张一直没被沈阙怎么注意的信。
　　信上的字歪歪扭扭，奇丑无比，与日后漂亮娟秀的字体成云泥之别。但上面的一字一句，都不是沈阙所熟知的模板或套路，而是小诗槐发自真心的肺腑之言，可惜没来得及写完，只写了一个开头。

　　一个不是废话的开头——

　　“虽然你一直不告诉我名字，但我知道你是谁，你是长大后的我对吗？”
　　“沈诗槐姐姐。”

　　沈阙瞥见开头，一瞬之间睁大了双眼，“你怎么......”
　　话音没说完，整个人就化成一道烟，消散殆尽。

　　小诗槐跪坐在原地，好几次想聚拢烟尘，却一丝都不曾留住。就连红色右瞳里留下的泪，都是如同冰块般清凉的：“我是文盲......又不是傻子。世上怎么会有人完全理解另一个人，又怎么会有人替我周全照料未来，替我小心翼翼考虑日后呢？”
　　“除了我自己，再也想不到一个人能对我这么好了。”

　　“沈诗槐这个名字是我自己起的吗？你是想释怀吗？”

　　可惜再没有人回答她了。

　　“你果然很坏，和我一样坏。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呀，或许......”，小诗槐讲着讲着就泪流满面：“或许你告诉我一些未来幸福的事情，我还能在临死前开心一阵呢。现在让我不明不白死去，真的很讨厌。”

　　“我讨厌死你了。”

　　塔罗牌终于看不下去主人这幅快魔怔的样子，在一个怪物拿着斧头劈下来之前，现身而出，替小诗槐挡了一下。
　　小诗槐这才从悲痛中回过神来，她是想死没错，但其他女孩不能跟着一起无辜丧命！毕竟这计划是她和七七提出的，她们要负责。

　　就一个抬头的功夫，小诗槐从素描状的世界里，窥见了一丝不同寻常的东西......

　　后院那口淹死无数女孩的堰塘，是她在求死过程中所见过无数次的模样，它清澈，明晰，闪动泠泠波光。它此刻在小诗槐眼中，不是蓝色的线条，而是一片真正的湖泊，就像现实中看见的那样。
　　小诗槐突然想起她读书时看见的一句话——湖泊是神明遗落在凡间的一柄眼。

　　人类的双眼肮脏，见万物都有利可图，所以记者们从不用自己的欲.望去看这个世界，他们只用冰冷又客观的机器，记录罪恶，并自挖双眼。
　　世间最澄澈的双眼，是一片能倒映出山水、倒映出你真实面貌的湖泊。

　　因为它来自于毫无贪欲的自然界，而非人类社会。

　　小诗槐突然想到沈阙在一开始对她说过的——盒子里会有一个核心元素，是通关关键。

　　核心元素？
　　遮天蔽日的眼睛。

　　一直以来被人在阴暗角落里窥视着长大的你我，终于要重见天日。

　　“七七，快！带人往后院走，直接跳池！”

　　“跳池？你是不是被吓傻了？”，七七紧闭双眼，忍着不让自己动手去挖它。
　　小诗槐左眼已经全白，右眼盛放彼岸：“听我的，跳池我们绝对能出去。就算跳池死了，也比死在这帮怪物手下要好！”

　　七七冷静下来：“对，池塘一直是我们的庇护所。就算死在那里，也是和先前死去的姐姐们同眠，总比这里好！”
　　她站在人群中招手，带着所有苦不堪言的女孩们往后院狂奔而去，并回头冲着小诗槐喊：“你呢？你还站在原地干嘛，跟我们一起走啊！”

　　“我当然和你们一起走，我断后！”
　　小诗槐手举塔罗牌，替她们清理背后穷追不舍的眼怪们。

　　七七见她操纵塔罗牌得心应手，便放下心，不再多管。扭头就朝着后院跑。
　　结果她们在穿过宿舍楼时，发现楼内的软体墙不知何时脱落下来，上面全是红眼睛。她们只要看一眼，便浑身疼痛。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姐妹们！我们就算爬，也要爬过去！绝对不能如他们愿把尸骨留在这里！”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响应声此起彼伏。

　　还真有人在这巨大的窥视压迫下撑不住，扑通一声扑倒在地。但她没放弃，竟是真的抓着地板，一点点爬着、爬出了宿舍楼。
　　地面上留下十指的血腥抓痕，但凡任何一个人看了，并不会说这抓痕恐怖，而是——震撼。

　　有些连抓地板的力气都没了，前一个人便让她抓着自己的脚腕，一个带一个，带出去！

　　七七冲在最前方，通关池塘的最后一道门槛就是电网，之前被小诗槐破坏出了一个狗洞。现在她与身后几个精神还不错的女孩子，双手扒着那个狗洞把它扯大，为后面落单的几个女孩腾出足够的空间。
　　电网还通着电，烫在她们手上时，甚至滋滋冒着火光。原本白嫩的双手上，被电烤焦、被眼睛布满伤口、十指连心不住流血。

　　可她们就像无知无觉般，一齐咬牙拉拽着电网：“啊——！大家别放弃，后面还有人，这个狗洞太小了钻不过去的，继续扯！”

　　“加油——！别放弃——！”

　　几个羸弱的女孩使出浑身力气，忍着剧痛，为身后人开路。

　　电网终于被扯破了，露出可供五六个人逃生的洞口来。女孩们一个招呼一个，如龙贯鱼倾巢而出。
　　等所有人都跑出狗洞，七七下意识回头数人——小诗槐不见了。

　　七七拦住最后一个女孩：“你身后那个女生呢？她没跟上来吗？”
　　“我......我也不知道。”，女生这才发现，断后的那个人不见了！

　　“一一，一一，你在哪？”
　　七七喊了半天，周围根本没有回音，而追着她们的眼怪，正被什么东西挡在宿舍楼前，前进不得。

　　正当七七眼一沉，打算动身回宿舍楼找小诗槐时，一个清瘦的人影出现在了宿舍楼唯一一间有窗户的房间内。
　　透过窗户，眼力极佳的七七看见小诗槐弱小的身/躯上，正扛着一个麻袋状的包裹。而小诗槐，正在房间内搜索一切能反光的东西，尤其是镜子，只要是镜子她全部都要带走。

　　有个一人多高的等身镜，她双手都环抱不住，却还是执着的拖着镜子往外走。

　　七七大喊：“你疯了？你拿镜子干什么？我们是逃生，不是搬家！”
　　眼见七七就要重新进入布满红眼的宿舍楼，小诗槐手疾眼快，拿一张塔罗牌把七七固定回了电网外，七七还在那边骂：“你个疯子！今天一整天就像脑子进水了一样！”

　　小诗槐也不管她骂不骂，依旧执着地寻找镜子。
　　就在刚才抬头望湖时，她发现不仅湖泊是完整的，没被素描化，还有一样东西也很奇怪——镜子。

　　按理说镜子是死物，是由黑笔勾勒的。
　　而她右瞳中的镜子却是红笔勾勒的，她记得在女.鬼姐姐还没消逝前，镜子是黑白，消逝后就像有了生命般，像禁锢着某人灵魂般，由红笔勾勒，并鲜活跳跃。

　　她不知道人死是否能复生，但若是未来的自己已经算不上“人”，那这镜子......象征着什么？
　　你是另一个我，我们的初遇在拥有倒影的池边，再遇是镜中双面人格。

　　所以小诗槐凭借着那一点不切实际的猜测，在整栋楼的红眼威慑下，明明站得站不稳，把嘴唇都咬破血了，却还执著地要带着镜子出去。
　　挡在眼怪们前面的塔罗牌，而塔罗牌正在不断夺取她的生命。

　　她看见自己的任务面板上——【灵感值：9】

　　再不离开这里，她会被榨干。

　　“不、不行，我一定要出去......”，小诗槐拿完所有“有生命力”的镜子后，裹在包里，扛在瘦弱的肩上，就走一步，五指就渗出血来：“......我要带着姐姐的灵魂一起出去。”
　　宿舍楼里的红眼在她看来是红色线条，可以减轻身上的压力。

　　但她不像其他女孩，独身轻快，还有别人帮衬。她现在一个人背着一堆镜子，在楼内穿行，肺部异常干燥，快要咳出血来。
　　她感觉浑身无力，一个酿跄直接脸朝地，倒在地上。

　　于是她学着其他女孩那样，手抓地板，一步步爬出了宿舍楼。
　　干涸的血迹上，又多了一人鲜活的心。

　　七七隔着电网一把把她拽过去，大骂：“你有病你有病你有病你有病你有病！”
　　小诗槐：“......”

　　“为什么非要拿这些镜子？”
　　“不知道，就冥冥中觉得我不能放弃生命，不能放弃我自己。”

　　七七蔑她一眼：“神经病。”
　　小诗槐：“......好吧。”

　　等她们来到池边，她们才发现其他女孩们都没走，而是围成一圈等在旁边，等她们回来。
　　其中一个女孩说：“我们是一个共同体，不会抛下你们先走的。好事同享，坏事互助，就算你们真出事了，我们也要活见人死见尸！”
　　旁边立马有人附和：“对，我们是共同体，要一起！”
　　“所有女孩都是一体！”
　　“......”

　　这番话也不知有什么魔力，大家喊着喊着，就哭了出来。不仅七七和小诗槐，有个别哭得特别凶，差点喘不上来气。

　　就在这时，挡在怪群前的塔罗牌碎了。
　　【系统提示：您的灵感值剩余1】

　　“快！跳池，我们这回真的没时间了。”

　　蠕动着细密眼睛的“人群”，毫发无伤穿过宿舍楼，举着火把朝这边狂奔而来！
　　女孩们立马回神，默契地手拉着手，一同跳入了池中。就像她们的“先辈”一样，明明终点是死亡，可皆视死如归，脸含笑容。
　　尤其是她们彼此相握的手，泥沙也冲不散。

　　然而这回，池塘不是埋尸地了。
　　——而是真正的生机。

　　甜爽的池水冲入口鼻，其他女孩皆化为星星点点，散作月光下的清辉，离去了。
　　只有小诗槐和七七，还在不断下沉，她们在池底看见的不是泥沙，而是——现实，真正的历史。

　　池底正在向她们展露真相，不属于该盒子内沈阙和小诗槐一起创造的真相，而是血淋淋的死亡，七七死在火海中，成为肉.垫为女孩们铺就通往未来的桥。
　　也就是说，她们要离开这里，就要准备接受这个事实。

　　小诗槐不可置信，她睁大双眼望着七七：“你......怎么会这样，不是真的，现在的你还活得好好的。”
　　她今天接连看着二二叛变、沈阙死亡，现在又要亲眼再见一个人死去吗！

　　小诗槐的泪水与池水融为一体，再次灌进口鼻，是咸的。
　　而七七却是十分淡定，她垂下眼帘，轻轻开口：“其实......在那个水怪没到来前，我确实是想这么做的。”

　　“那个人恐怕不是水怪吧？我们这光怪陆离的福利院生活也不是真的吧？”
　　七七看向了池底：“我们受到的伤害是真的，但结局不是真的，这才是我的宿命。”

　　小诗槐急了：“你别......”
　　话还没说完，七七游到身后，一把就将小诗槐推入了池底。

　　【玩家沈诗槐完成主线任务：逃离福利院（1/1）】
　　【系统寄语：往事不可追，唯有眼前真。历史已定，难以更改。】

　　小诗槐再次睁眼时，身边没有七七也没有池水，倒是镜子还捆在身上。
　　她还没脱离盒子，她出现在了福利院大门外。

　　大门外全是狗仔和记者，还有警务人员，紫蓝彩灯晃得人眼痛。
　　而这些人无一例外，全都没有眼睛。

　　“你们......”，小诗槐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些人虽然没有眼睛，但她感觉他们每一个人，都在目不转睛盯着自己。

　　“沈诗槐，你好。”

　　一道冷淡女声响起，人群中自动让出一条道——

　　唯一一个有眼睛的记者，朝小诗槐缓缓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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