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国

　　序言

　　你听说过这首童谣吗？
　　“燕燕尾涎涎，张公子，时相见。木门仓琅琅，燕飞来，啄皇孙，皇孙死，燕啄矢”。
　　你肯定知道这是西汉鸿嘉年间最为出名的童谣，这里面涉及到当时最为著名的三个人物:那个历史上最著名的美女；那个最出众的男人，当然，还有那个在当时至高无上的君主。
　　是的，我的故事就是关于他们三个人的。

　　第一章缘起

　　建始四年（公元前27年）冬天。

　　纷纷扬扬的大雪从黎明时开始下，到了午后仍然是一团团，一片片，犹如乱羽鹅毛，纷纷扬扬。
　　连绵的山林蒙上了厚厚一层雪，眼看着沟壑渐渐地平了，那条五尺多宽的官道也快要和周围的原野连成一片。狂风呼啸着，荒野上一片迷茫。这时候，远远近近城里乡下的人，都钻在屋子里不出来。这样的冷，这样的冻，万一不小心迷失在原野上，只有死路一条。

　　正在这个时候，离长安城三百多里的临县官道上，却有一小队人马，艰难地冒着风雪前进着。
　　这队人马不多，不过三四十骑，簇拥着三辆大车。

　　“侯爷，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随侍在车旁边，身穿皮裘，头戴皮帽，脸上的胡须都结满冰霜的高大男人擦了擦脸，恭敬地对着第一辆用云毡和厚锦蒙得严严实实的马车说。
　　关得严严实实的马车厚厚的窗帘掀起一角，一个年青的男人的声音淡淡应道：“怎么了？”
　　“雪太大，这路马上就看不见了。翻过这座山下去一截全是盘山道，看不见路很危险。”说话的人身穿长随服色却跨刀带箭，看样子是这马车主人的护卫家奴。
　　“嗯……。”马车里的人暂时没有说话。

　　“侯爷，陛下要我们冬月二十赶回来。今天才十二，剩下的路再怎么磨蹭也就四五天可以到了。不如，我们找个地方歇歇脚，也等雪小一点再走。不然有个什么闪失，不要说陛下那里，就是长公主也会把剥了我们的皮的！”
　　那护卫看样子是个头领，说话小心但也直接。马车里的这人他自小跟随，平常性子高傲似乎极难说话，但实际上却十分通情达理。

　　马车里沉寂了一会儿，终于那声音说：“既然这样，歇歇也好。只是这里也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叶城连忙说：“这路我走过，转过这个山湾有个神社，虽然荒废了，暂时歇歇脚应该没问题的。”
　　“嗯。”
　　里面再无声音，护卫头领知道这主君的性子，这便是应允了，连忙给旁边几个护卫和带马的车夫们打了个手势，一行人加了速，急忙向山湾那边走去。

　　过了山湾，果然见远远那边山坳里有一个已经被雪盖住了一半的院落。院子极大，还有些房屋不曾倒塌，只是通往这院子的土路崎岖不平，有些高高低低的雪堆灌木之类的东西。
　　众人小心拢着马，马夫更是跳了下来，仔细地带着马笼头小心前行。

　　还未走出两步，车子似乎遇到什么坎儿猛地一震站住了。车里面传来一个声音：“怎么这样不小心？”
　　马夫连忙上前查看，几个侍卫也跳下马过来。见是两个一大一小的雪堆，大的雪堆挡住了车轮。
　　刨开雪堆一看，是两个人，一大一小。大的衣衫褴褛，小的身着数层破旧麻衣。侍卫便连忙回禀：“侯爷，这里冻倒了两个人，雪下得大盖住了，没看见。惊了侯爷了。”
　　听见是冻死了人，里面男子也无话，停了一停才说：“寻个地方埋了吧。别糟践了，那也是个人。”
　　那护卫头领连忙叫人来抬的抬拖的拖，弄了开去。正抬着的时候，有人惊叫：“侯爷，这个小的好像还有口气！”
　　马车里的人：“有口气便救，何须来问。”他答得很快，只语气仍然淡淡的。
　　于是一行人忙寻毡子裹了那冻僵的小孩，一起往那废旧祠堂而去。

　　……………………………………

　　这是一个规模不小的神社，当年是供奉五通神的。正殿看来曾经遭过大火，只剩下些黑焦焦的断壁残垣。东边的厢房也已经破陋不堪，西边倒有几间还完整。满院子残壁朽檐纷杂错落，在厚厚的雪下面伸出些黑色的顶端来。
　　众人立即选了一间最好的收拾起来。三个车夫在另外一间先忙着生火烧水救那小孩。正忙乱中，见旁边袅袅婷婷过来一个秀美的女子，抱着一样东西。车夫连忙站起来：“小莺姑娘过来了。”
　　那叫小莺的女子嗯了一声，将怀里抱着的东西递给他们：“侯爷命我拿过来的，这壶里面是醴酪，给这个小孩喝点。说不定有用。”
　　车夫大喜，其中一个不忘拍马屁：“这冻僵的人，最好就是用酒浆。侯爷真好心肠。”
　　小莺抿嘴一笑，回身去了。
　　地方未收拾好，那马车的主人也未曾下车。

　　三个车夫中老的那个最有经验，当下在火上烘热酒浆，热热地往小孩嘴里灌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那小孩眼睛微微睁了一下，低低地呻吟一声又闭上了。那车夫笑道：“好了，活过来了。”
　　小孩虽然活过来，却昏昏沉沉地在火边裹了厚毡子一直昏睡。直到掌灯时分才醒了过来。狼吞虎咽地吃下一大碗热汤面，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些红晕。

　　这是个苍白瘦弱的女孩，个子小小的，不过七八岁的样子。虽然幼小却极为伶俐，才有了点力气便挣扎起来，给旁边的人叩头谢谢救命之恩。
　　不一时，那叫小莺的侍女从收拾好的那间屋子里过来，仔细问了她的身世。看来是主人要她问的。

　　女孩本姓赵，江都人氏。父母早已双亡，只留下她和小她两岁的妹妹，后来一个姓冯的唱百戏的收养了他们。
　　姓冯的家中是江都有名的倡优世家，因为在姑苏得罪了人，就带着家人举家迁往长安。不料路途上她和冯家二叔与众人失散，两人只得单独一路风霜雪雨行来。到了这里遇到大雪，叔叔将身上最好的衣服都给了她，自己却……。
　　说到这里，女孩已经泪珠滚滚，语不成声。
　　小莺心中同情，便低声劝慰，又问她年纪姓名。
　　女孩说她叫丫头，今年已经十岁了，那失散了的妹妹叫二妞。

　　………………………………

　　第二日早间大雪停了，可是田野道路仍然被湮没着。一行人只得暂时留下来再等等。吃用不用担心，那大车后面满满一车都是。
　　众人战战兢兢，唯恐这地方简陋了，主君不高兴。但是就这他们认为是简陋的条件，对于死里逃生的丫头来说，已经是天堂了。
　　本来刚刚经历生死，身体元气还没有完全恢复。可是丫头已经穿着厚厚的不合身的袍子，拖着大大的靴子——那都是小莺给她的——跑前跑后，无论什么事情都努力地去做。
　　给马添草，舀雪化水；收拾屋子，整理包裹；马夫衣服上的破口，给补得平平整整的，护卫们的靴子，她拿来用布擦得干干净净的……。小莺那里更不用说了，只要小莺一出来，就奉水送茶，一口一个小莺姐姐，喊得甜甜的。

　　丫头虽然小，可是经历的东西多了。现在，自己举目无亲，这些救了自己的人是眼前唯一的依靠。所以她努力地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希望能给这些人留下好印象，从而收留她。

　　她知道这些救了她的人不比寻常。那些护卫下人们的衣物气度不比一般，连车夫都穿着特制的号衣，更不用说那个据说只是侍女的小莺了。
　　丫头曾经去姑苏令家表演过歌舞，就是姑苏令的夫人，也未必穿得起小莺身上那件衣服。

　　而那个据说是真正救了自己的“侯爷”，丫头这两天并没有见到。因为这位侯爷很少出来，偶尔一次都是几个贴身侍从围绕着服侍，一般下人都按规矩躲在屋子里不敢出去，更轻易不会让她这样不明来历的小丫头上前。
　　侯爷，这个称呼丫头在江都就听说过。伴随着这个称呼的，是奴仆如云，车马如龙。丫头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一个真正的侯爷，叫这个名字的人，是生活在她不可想象的世界里的。
　　尽管丫头很想当面叩谢那个救了她的人，但是她不敢。她知道自己卑微和渺小。
　　现在，她连说谢谢的资格都没有。

　　一天后，雪化了些，道路露出来，他们要上路了。
　　丫头匆匆忙忙地跟着收拾包裹整理东西，把东西往车上装。
　　她吃力地把一个大大的毡子卷弄上最后的那辆车子，回过身来，就楞住了。神社的台阶上，站立着一个男人，一个高高的披着白狐裘的男人。
　　他就那么随随便便地站立在台阶上，可是漫世界的白雪都失去了晶莹的颜色……。
　　护卫们不知道从哪里弄来很多麦草，从台阶下一直铺到第一辆马车边。小莺急急忙忙地从后面赶上来要搀扶他。他摇摇头，推开小莺的手大步往前面，小莺连忙跟在后面。
　　他很高，小莺的头顶好像还没有到他的肩头。他的身体和动作说不出的优雅，踩在那麦草上的时候，好像那麦草就是最好的毡条……。
　　丫头忽然，开始羡慕且嫉妒那些麦草起来。

　　要上马车的时候，他忽然停了下来，转头看着她问了一声：“那就是救的那个孩子吧？”
　　他的眼光看过来，丫头觉得心一下子停止跳动了。百伶百俐的她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莺见她发傻，连忙回答：“是的，就是她。”
　　“嗯，”他点点头，说了一句，“带上她罢。”就上了马车。

　　他的背影已经消失了。丫头还在呆呆地发愣。那个身影，那个声音，像是烙铁，烫得她心口热辣辣地疼……。

　　那是丫头第一次看见张放。那一年，丫头十岁，张放二十四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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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丫头跟着这行人到了长安。到了富平侯府。
　　丫头才知道，救了自己的这个人，是富平侯张放。
　　丫头还小，她虽然经历了些痛苦，却没有见过多少世面。当然也就不知道富平侯是个什么样的人，富平侯府邸是什么样的地方！

　　富平侯张放不同于一般侯门，身份极为尊贵。父亲是朝中大员张临，出自赫赫有名的杜陵张家。那是延续了百年的望族，名臣张汤，张安世的嫡系，世袭富平侯。母亲是先帝的姊姊敬武长公主。
　　张放也就是当今天子的亲表弟。

　　不仅如此，人人皆知，富平侯张放深得皇帝陛下的宠信。就连他的婚事都是由皇帝做主，娶的是皇后之妹。当时，为了张放的婚礼，皇帝大肆挥霍，亲赐宅邸赏御用车马，场面不亚于皇帝大婚，当时民间号称“天子娶妇，皇后嫁女”。
　　而富平侯府邸，正是皇帝赏赐，规模宏大轩丽非凡。

　　就这样，丫头成为了富平侯府邸里的一个小小的婢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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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富平侯府邸很大，比丫头以前看过的任何一个府邸都大，丫头在里面迷过好几次路；富平侯府邸人很多，有主人有奴仆，男男女女一大堆，丫头曾经因为得罪了某些人而被整得偷偷哭过。
　　不过，冬去春来，到了夏天的时候，丫头终于不再迷路了；丫头也能根据衣服配饰分辨那些男女的地位和等级了。伶俐的丫头，总是善解人意的丫头，幸苦地得到了府邸里大多数人的认可。
　　秋天的时候，丫头跟着小莺，成为了富平侯的贴身侍女。

　　富平侯其实是个随和的人，虽然那种随和很像什么都不在意的冷淡。
　　小莺偷偷告诉丫头，侯爷知道她的身世，把她要到自己身边也是侯爷的意思。小莺这样说，可是侯爷从来没有这样说过。
　　他只是淡淡地说过一句：“这孩子还小，小莺你照顾着她点。”
　　他说的时候那么不在意，以后也没有再提，可能说了也就忘了。可是丫头心里，暖暖的。

　　丫头原本就善解人意，现在更是了。
　　她的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充满着对侯爷的感激和爱戴，因为这样，她便渴望引他注意，让他高兴。因此她更为伶俐，更为勤快。
　　她本来就小，侍女们都比她年长，遇到跑腿的事情都喜欢让她去干。
　　丫头也不恼，在这里，没有风霜没有雨雪，有衣服可以暖和，有食物可以吃饱，已经的天大的幸福了。更何况，这些事情都是侯爷家的事情，只要是侯爷的事情，她就会高高兴兴地去做。

　　这天，富平侯在花园的亭子里独自掂掇着一本棋谱。无意中往外看去，正好看见小小的丫头在侍女们的支使下一趟儿跑这里，一趟儿跑那里。每次脸上都带着笑，眼睛里闪耀着欣喜。不时地，还比划个自己小时候学过的舞蹈动作。一派轻盈和天真的样子。
　　天真的东西是最容易打动人的。
　　一向冷淡的富平侯也忍不住微微一笑：“这是那个叫丫头的女孩子吧？”旁边跟随的侍女伸头看了看窗外，说了声：“是。”
　　“……。她到这里来有些日子了，夫人有没有给她取过名字?”
　　“取过的，叫什么春菀。不过，”侍女笑了，“因为她小，大家还是叫她丫头。”
　　“呵呵，”富平侯摇摇头笑，“丫头这名字小的时候可以，大了就不行了。春菀这个名字虽然不错，可不适合她，不如……，叫飞燕吧。你去跟夫人说一声。”
　　侍女应着去了。
　　富平侯没有立刻看书，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窗外跑来跑去，天真可爱的丫头，不，现在要叫她飞燕了！

　　从这天起，丫头有了一个新名字。
　　丫头高高兴兴地接受了这个新名字——飞燕。

　　她喜欢这个名字，因为这名字她觉得比什么春菀好听，更因为这名字是侯爷亲自取的。而这名字后来将在中国历史上留下一笔，丫头连梦都没梦到过。
　　这个名字，属于那个历史上最美丽的女人；最淫|荡的皇后！

　　可是这时候，上至富平侯下至厨房的女佣，都在叫——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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