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你

　　2023年3月29日，奶奶离开了。
　　接到爸爸的电话，他只说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就回来吧。
　　当时我还想是不是家里需要用车，但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能这么想自欺欺人罢了。
　　这一个多月，其实心里早就有预感了。
　　如果回到了过去……
　　睁开眼，漆黑一片，身体泡在了热水里，只有耳朵听见模糊的声音。
　　“我都找人算了，说是个男孩，留下吧。”
　　是奶奶的声音。
　　日子一天天过去，喧闹过后不久我终于见到了光明。
　　睁开眼，一个慈祥的中年妇女将我抱起，我听见一个活泼的女声说：“早晨生的，外面还有星星，叫星晨吧。”
　　“妈，这是个女孩。”
　　中年妇女的声音响起：“这孩子真是个急性子，她投胎跑太快把小鸡儿给跑掉了。”
　　鼻子突然一酸，嘤嘤呜呜的哭了出来。
　　“你看看，这孩子还难过呢哈哈哈哈哈哈。”
　　再次睁眼，我已经歪歪斜斜地坐在的一个垫了垫子的椅子上，感觉到身后一双不算大的手轻轻的扶住我的背，面前是据她自述以前是瓜子脸不是南瓜子脸的妈妈。
　　果然，年轻时候的妈妈真的是瓜子脸，只不过是小一号的南瓜子。
　　妈妈那个玩具逗我笑，爸爸拿着傻瓜相机努力抓拍。
　　算了给他个面子，随即我露出了自己光秃秃的牙床子。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我经历了学走路，学说话。
　　天知道我多想改变一下妈妈口中所谓的第一句话是“CNM”这种黑历史。
　　当我在奶奶的大炕上努力扶着墙走路的时候，不听话的腿脚令我本来就暴躁的情绪小小的爆发了一下：“艹！他妈的”
　　门口传来一个远去的女声：“她说话了！”
　　外面嘈杂声一片，不一会儿就进来不少人，叽叽喳喳的逗我说话。
　　我看见我妈有点不高兴，但还是问：“她刚才说什么了？”
　　我心里一惊，期待的看向老姑，希望她只听见一个字，对于年纪轻轻就希望她听力不好的我并没有什么愧疚，毕竟以我老姑的情商她是想不到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人生中第一句话是句脏话会说怎样的黑历史。
　　果然，我的姑姑一脸的兴奋：“她说CNM。”
　　我不是！我没有！你怎么还改词呢？虽然都差不多，但是CNM听起来更脏一些好吗？！
　　好气啊！
　　等我可以不用喂了，自己吃东西我仗着自己还小左右手灵活(其实都不好用)故意用左手吃东西。
　　老姑一点没察觉到我暗戳戳的报复心思，不厌其烦的教我用右手拿筷子。
　　爷爷说：“你老姑小时候也老用左手，后来给打过来了。”
　　我问：“为什么啊？”
　　爷爷说：“因为她吃饭左手拿筷子老跟你大爷‘打架’。”
　　行吧，成年人的思维理解的更深刻，怕挨打，默默的换到右手。
　　午后，坐在爸爸手工制作的“秋千”上面，将下巴搁在铁栅栏上无聊的看着我的傻爹一脸自得的给我推秋千。
　　你只是栓了个绳子有什么好得意的，不知道原来是挂在那的一个用钢筋焊接的筐，连接了两根绳子就是个秋千了。
　　家里人很多，来来往往的，有我认识的，有听说过但是不认得的，还有一些完全陌生的。
　　这时候一个男人拿筷子沾了点杯里的酒喂给我，我心里冷哼，我怀疑我脑子不好就是小时候你们喂酒喂的，我才不上当呢。
　　转头就抱住我妈的脖子，装作自己困了。
　　被我妈带走的时候，我听见一个很熟悉的长辈说：“这腌辣椒真好吃。”
　　然后就是奶奶他们的说笑声。
　　虽然不喝酒，但是因为年纪小好久没吃腌菜了有点馋，长大之后吃的腌辣椒一点都不辣，记忆深处的那种刺激性的味道冒出来。
　　想吃……
　　第二天天还蒙蒙亮，我偷偷起身，从侧屋还正屋中间窄窄的窗台上溜进了主屋。
　　搬来小凳子，端出放着腌菜的盘子，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口腌辣椒。
　　记忆不一定准确，那种又辣又爽的感觉可能是长大之后吃不到合口的辣椒被美化之后的产物，反正现在我只觉得口腔火辣辣的疼。
　　没忍住“嗷”的一嗓子不光惊醒了太阳，还惊醒了全家人。
　　我已经回忆起来了，之后的20多年，我会反复出现在全家每一次吃腌菜的时候。
　　我一直不知道“欢”这种生物到底是什么，奶奶指着门前小矮坡正对着我家的洞说：“这个是欢洞。”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欢”这个字经常出现在家里。
　　第一次听说蝎子草，还是爷爷牵着我遛弯的时候，指着小河旁的一棵山楂树告诉我：“那棵树下面是蝎子草，你可不要去，那草叶子上有跟蝎子一样的小弯针，你一碰就跟被蝎子蛰了一样。”
　　第二天我爷爷就带着我去上山翻蝎子去了，拳头大的石头下面，一翻一个准。
　　我看着瓶子里被高度白酒淹死的蝎子心里默默的想，我妈喜欢泡蝎子酒是不是跟我爷爷学的?
　　被蚊子咬了蜜蜂蛰了，奶奶拿蝎子酒给我擦，我感觉和这普通的白酒没有任何区别吧？
　　跟我妈从我姥姥家回来，路过小商店，我立刻就有了一副画面，果然我妈说：“你就是我从这买的。”
　　我心里冷笑，这么吓唬小孩能让你好过?
　　我指着货架上一只漂亮的波斯猫玩具说：“那我想要个妹妹。”
　　作为90后小时候撒泼打滚那是家常便饭，但是作为成年人的我做不出来这种事。
　　我妈冷漠拒绝，我试图说服她，猫猫那么可爱那么漂亮，你看它眼睛是两种颜色的。
　　但是作为一个幼儿，就像当初不会走路一样，我一着急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最后如愿把猫猫带回家，我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不想再多说了。
　　我妈还买了两包零食，让我抱着，说这是给我一包，给大妈家刚刚两岁的妹妹一包。
　　呵，小屁孩吃什么零食？回到家我就钻进房后面先把她那袋吃了。
　　听见我妈问我奶奶看没看见我在哪，我想这袋我还没吃完，另一袋打开了不好保存，毕竟我是成年人了，不太喜欢吃零食。
　　一转身，走了出去，只留下地上一层潮湿的泥土。
　　我妈问：“让你给小爽的零食你给了吗？”
　　我凭什么要给她?长大之后她都不怎么回来看奶奶，我才不给她。
　　下巴一抬：“我全吃了。”
　　一顿揍在所难免，我早就料到了弯腰一躲，找我奶奶去喽。
　　时间过得真快，我捧着脸无所事事地在井边的护栏上看着旁边冒着恋爱酸臭味的男女。
　　想不通，我都这么乖了，家里人没人有时间照顾我我可以自己在家里睡觉，为什么要让我来吃这种苦?
　　老姑也是，谈恋爱带着你小侄女你不会觉得累赘吗？
　　还有老姑夫，你真的不觉得你女朋友出来跟你约会带着小拖油瓶很尴尬吗？
　　那种未来·准·姑父“斥巨资”买来的一块五的零食，心里默默的对未来的表妹表示同情。
　　心疼你我的妹妹，未来的20几年里你一直生活在这种天天充满粉红泡泡的家里真是辛苦了。
　　时间过得很快，我发现所谓的历史是不能改变的，爷爷去世那天，我试图想做些什么，但是那天的事情依旧发生了。
　　我不知道奶奶是什么时候生病的，但是我不甘心，想改变。
　　试了很多方法，那天表姐告诉我，奶奶得了肺癌，已经是晚期了。
　　我还是心里一凉。
　　奶奶很胆小，她话不多很勤劳，她在我眼里很美，她是全天底下最好的奶奶。
　　我妈把我出生的事当个玩笑一般讲给我听的时候我还不觉得什么，直到我看到了姥姥的日记。
　　我姥姥的笔记本，说是日记，但其实算是家族大事件记录本，我看到我大姨结婚之后还有一篇记了一个长辈去世下一篇才是表哥出生。
　　但是我妈结婚第二页就是我出生了，我对比了很多次，他们是1992年11月结婚，我是1993年3月出生。
　　这种事在那个年代的农村简直可以说是闻所未闻了。
　　我妈说，要不是我奶奶说留下吧，这是个男孩，她就不要我了。
　　我知道她当年的顾虑。
　　但是在医院，我奶奶说出我是个急性子把丢了二两肉就投胎了之后她就放心了。
　　我奶奶真的是对我妈特别好，能把一个结婚前80斤的人，在月子里吃到130，甚至还在持续上涨。
　　我奶奶不会在意别人的目光，她会对每一个人好，她会对每一个家庭成员特别上心。
　　我减肥的时候她不会违心的说我不胖减什么肥，她只会说胖点怎么了？胖的还有劲呢。
　　她会偷偷给我塞零花钱，会在我上班的早上摘一篮子黄瓜给我，就因为我说不想吃饭要减肥。
　　她还会在我说同事喜欢吃她种的黄瓜的时候连续好几天一大早摘了黄瓜等我出门上班的时候递给我。
　　她总是一个人坐在那里，不主动和我们说话，但她总是在那里静静的注视着我们。
　　她喜欢遛弯，喜欢出去玩，喜欢吃糖葫芦喜欢花花绿绿的衣服喜欢吃冰但会劝我少吃不要用凉水冲脚。
　　我在这段时间只要有空就会陪她晒太阳看电视，带她出去玩。
　　在她念叨我嫂子的时候就跟我嫂子视频，让她看看她想念的大孙媳妇。
　　从梦中醒来之后。
　　坐在她长坐的位置上，我觉得世界怎么这么安静，好寂寞啊。
　　她一个人在晒太阳的时候会不会感觉寂寞?她坐在一边，看着我们一起说说笑笑的时候会不会感觉寂寞？
　　在我敷衍的让她回家休息的时候她步履蹒跚的往回走，心里在想些什么呢？在她大清早给我摘了一袋黄瓜我没拿就走了之后，她会不会觉得委屈？
　　奶奶，我好想你啊，如果时间真的能重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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