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春于冬

　　“好，非常好，表情稍微明亮一点，眼神……对，好，可以了，辛苦！”
　　“摄影老师也辛苦了。”

　　秦胭在摄影棚忙了整整一天，工作才终于告一段落。
　　下午她小腿就开始酸了，踩着高跟鞋走进休息室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找个位置坐下脱鞋。

　　“辛苦了辛苦了……”
　　经纪人梅澄赶紧迎上去，给腰酸背痛的秦胭帮把手，扶着她坐下，嘴上已经开始了：“这个VV是真不觉得自己离谱啊，上午我们来的时候让我们边拍边等主咖，等到下午，主咖人影也不见一个，就逮着咱拍，就半页的版面，恨不得把休刊的备选都拍完，真就是按天给钱，不压榨干净不放人。”

　　梅澄虽然今年已经二十七，入行三四年，但因为性格太冲，像个炮仗筒子，跟手头上的艺人没一个能处得长久，也就只剩下两三个出了名的好脾气。

　　秦胭脱了鞋，累得脚都快抬不起来，仰着脖子干了半瓶水，又立刻笑呵呵地轻松道：“糊咖嘛，就是这样的啦，有工作就不错了。”

　　俩人下到停车场，梅澄进到驾驶座关上车门，那股气还盛着：“你还安慰我呢，就你善良，真是的……平时梦里都在想剧本呢吧，怎么就不懂利用一下身边的资源呢，自己的外形条件明明这么好，真就甘心天天拍这些东西？”

　　梅澄自从开始负责秦胭工作，这话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次。
　　毕竟娱乐圈里不缺精致漂亮的，缺的是漂亮又有辨识度的，像秦胭这副清冷卦的五官，天生自带妆感，偶尔一眼扫过来，又透着股内敛含蓄的妩媚，梅澄当初见她第一眼，就感觉跟烙心上了似的，从此看谁都觉得差了点味道。

　　可就顶着这么张脸，秦胭在公司里的发展，却根本禁不起比。签约已经两年，还在演一些台词都没有的路人，拍点没多少位置的杂志内页。
　　在旁人看来，她手握着让人艳羡的人脉，却不从人脉手里攫取资源，可是太会装了，只有梅澄知道，这姑娘啊，真的就只是纯粹的笨。

　　“我身边哪有什么资源。”
　　秦胭把包包随手扔进后座，因工作结束语气也跟着轻快了两分：“要真有啊，我肯定抱着人家的大腿不撒手。”

　　“你别跟我装昂，林淮南追了你几年了，要换别人被追个一两年，都追成影后了，你呢？”梅澄虽然知道这话说了也白说，但她说话一般没什么目的，就图个爽，“我还不知道你这种小姑娘心里在想什么，喜欢嘛，爱嘛，不想把关系弄得跟交易似的，感觉不纯粹了。”

　　在粼城，谁不知道林家。
　　就刚梅澄开车路过的那块商业区，就几乎都是林家的产业，各种购物中心，娱乐商圈，追溯过去，都是同根同源。
　　林淮南作为林家独子，本来就一直被当做继承人培养，又生得一副好皮囊，还没上大学的时候就不知道被多少人盯着了，结果小少爷这么多年愣是谁也没搭理，就天天抓着她副驾上的这位姑娘不撒手，三天两头开着跑车跟着她到处跑。

　　“梅姐，我好歹一个科班出身的演员，要拿个剧本都还得走关系开后门，那多没意思。”这些话秦胭不知听了多少遍，但她的答案始终不变：“到时候搞得好像我要没了林淮南就什么也不是似的。”

　　说白了，就是要强。
　　梅澄趁红灯的空档瞥她一眼：

　　“还好人小少爷对你倒确实挺有心的，知道你今天生日，两天前就找我确认好了你的行程，反正幸福道路也不止事业这一条，但是你可得上点紧，要真喜欢，就赶紧确认关系，这种富家公子哥儿身边从来不缺年轻女孩，你这无名无分的，万一给人截胡了，你还不傻眼啊？”

　　时间正值盛夏，车窗外晚霞漫天。
　　秦胭想起林淮南，看着天空，感觉今晚的天色都好像在碰撞交融中，显现出少见的瑰丽与浪漫。

　　距离她家还有大概二十分钟路程，秦胭赶紧把梅澄车上的车载广播打开：“好啦，我知道了，你想听什么，FM876可以吗？”
　　梅澄叹了口气：“你调到644，我现在有点痛心疾首，要听点摇滚平衡一下。”
　　“……”

　　秦胭憋着笑“哦”了一声，只是她不大会调车载广播，便一个一个频道轮过去。
　　正轮着，梅澄突然把她的手拨开，“等下。”

　　她熟练地往回调了一个台，秦胭就听广播里传来了主持人聊天的声音。

　　“所以裴氏现在是继续准备深耕生物医疗这一块领域了？”
　　“对，目前看来是这样，裴氏旗下的研究所研发的九价疫苗几个月前刚通过了审批流程，现在订单就已经排到了后年年初，毕竟这可是国内第一批自主研发的九价疫苗，之后在医疗版的股价就一路飙升……”

　　好像是金融类的节目。
　　秦胭有些意外：“梅姐，你还关心金融方面的事情？”

　　“哦，就是我不是去年开始炒股嘛，所以别人追星，我追资本家。”梅澄就定在当前的频道，收回手。

　　关于梅澄想买股票这事儿，秦胭被梅澄这么一说才想起，她去年选了很多支股票玩大逃杀，一边杀一边还在朋友圈分享心得，天天喊她去帮忙点赞。
　　譬如，买股票就要买那种树大根深的企业，像裴氏这种的就是很标准的投资良品，首先裴氏涉猎的领域足够多，譬如娱乐，地产，生物医疗，都是如日中天的行业。
　　其次，裴氏几年前新CEO上任，砍掉了很多收益不佳的板块，大刀阔斧地将整个集团整顿精简，以便于有精力能够更好地在已有行业中深耕。

　　搞得那段时间秦胭都被动地了解了很多关于裴氏的信息，甚至还难得地记住了那个被梅澄奉为资本之神的男人的名字。

　　裴邵均。

　　秦胭会意地笑：“谁有钱你喜欢谁呗？”
　　“没错，不过裴邵均除外。”梅澄也跟着勾起嘴角：“他不一样。”
　　“？”秦胭不理解：“哪里不一样？”
　　“我去年不是跟月月跑了一段时间的通告吗……”

　　梅澄还记得那次应该是在机场，那段时间她和手底下一个叫月月的艺人全国跑，俩人都挺忙，睡不够吃不好的，因为工作结束得迟，不得不改签在候机室干等，就正好撞到裴氏的特助团在那个机场转机。
　　之后月月去买点吃的垫垫肚子，回来的时候就兴奋地跟她说，刚才在咖啡厅碰到裴邵均了。

　　“我刚差点跟他撞上，你都无法想象我们之间距离有多近，真的好帅，我呼吸都不敢……”

　　梅澄当时还笑月月没出息的样儿，然后俩人托运完行李，就被一个穿着职业正装的男人找到，来人非常礼貌，说刚才裴邵均的咖啡好像洒到她们的衣服上了，但因为赶飞机来不及亲自过来道歉，所以让他来谈谈赔偿的问题。
　　月月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大衣上落了一小块咖啡渍，因为太不起眼，她刚才甚至都没注意到。

　　她当即表示不用，但对方却很坚持，梅澄那时候都以为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桥段要在现实中上演，但现实生活里这种桥段梅澄可嗑不起来，只能想到一些令人作呕的目的。
　　梅澄当时一想到又来了个衣冠禽兽，就怒从心头起，直接往月月身前一挡，没好气地说：“您要非想补偿，要么留我电话，毕竟我们公司规定，艺人不能留私联。”

　　“啊，不用，”可那位派来致歉的助理却话锋一转：“您留下公司的地址和电话，还有衣服的品牌和尺码就可以了，我们之后会直接寄到公司地址，您注意查收就好。”

　　梅澄当了几年经纪人，当然也见过不少资方大佬，知道有些所谓上位者的道貌岸然，即便是清清白白的事情，也恨不得做得浑浊暧昧一些，企图凭借施舍下位者一些想象的空间，就能得到一段不清不楚的关系。
　　有几个能像裴邵均这样，知道自己的身份容易造成误解，所以格外注意避嫌。

　　“我当时连他面儿都没见过，就觉得这人不管长得怎么样，就冲这份分寸感，他都很难没有魅力。”时间回到现在，梅澄手握着方向盘，仍忍不住感叹，“那时候我还没开始炒股呢，这叫什么，这叫资本白月光。”
　　秦胭：“……”

　　因为拍摄时间比预期中长了太多，秦胭已经没时间去找人搞妆发，就干脆让梅澄送她回家，紧赶慢赶地卸妆洗澡，才终于扣出点时间重新化了个妆，穿上前两天刚买的新裙子，两条纤细吊带勾在肩上，露出流畅的肩颈和清丽的锁骨，背后绑带很长，系好之后还能跟两条小尾巴似的挂在身后，秦胭最喜欢的就是这里的小设计。

　　这次林淮南预约的餐厅，是一家私密性很高的会员制私房菜，不对外开放。林淮南是他们家元老级顾客，秦胭打了个车过去，报了林淮南的名字，就被恭敬地引入。
　　这地方说是餐厅，其实进了门后，给人感觉更像座中式林园，在里面点缀了几个观景房以用餐，秦胭没来过，跟着侍者在石板路上走了好一会儿，才被引到门前，侍者替她敲了门后帮她开门：“请进。”

　　在今天之前，秦胭已经有小半个月没见过林淮南。
　　他最近好像挺忙的，有时候早晨六点多回她一条微信，秦胭还以为他早起晨练，后来才知道他是一晚上没睡。

　　秦胭朝侍者道了谢，推门进去的同时笑着说：“林淮南，你最近不是很忙吗——”
　　不对。

　　只见里面主位上男人一身烟灰色戗驳领西装，黑色衬衣纽扣到顶，食指中指指间衔着根烟。
　　他整个人只是神色淡淡地静坐一隅，天花板柔和的暖光落在被烟雾朦胧的眉眼上，简单的抬眼，对视，深沉莫测。

　　不是林淮南。

　　“不好意思……我好像走错了。”

　　下一秒，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慌张实在太过明显，他朝她微微颔首，眉眼些微松弛，似是想表达宽慰，但却让那股禁欲感愈发浓重，礼貌疏离。

　　“你找林淮南？”

　　声线很沉。
　　仿佛夜色提前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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