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想躺平的女药师

　　见五公子憋得脸都红了，小豆苗赶紧将炭盆拿出了屋。

　　俞行舟跟过来咬耳朵：“五公子威仪孔时，可我怎么瞧着我姐不怕他呢？反倒是五公子……”言语间透露出那么一丝丝讨好姐姐的意味？

　　“晚姐确实不怕他，毕竟他对晚姐很好。”在小豆苗心中，五公子救过晚姐，一直对她和颜悦色，从不曾展露出威压。

　　俞行舟侧头看向厅里，已恢复正常的五公子和姐姐另起了话头闲聊，二人一个姿容峭拔、英挺疏阔，一个娇媚可人、敏慧灵动，又想到今日姐姐忽然开始打扮自己，没多会儿这位五公子便来了……

　　半大的少年立时反应过来，看向五公子的眼神瞬间变了。

　　嗯，回头定要好好瞧瞧这位是不是个绣花枕头。

　　到得午时，俞良生叫两个小子帮他搬桌子——周氏看出贵客出身不凡，便提出分桌。

　　五公子耳力好，温声道：“无需麻烦，本就是在下惊扰了诸位，若是再劳烦你们可就是我的不是了。不用分桌，把我当成俞姑娘的同窗即可。”

　　俞家人只好主随客便。

　　五公子独坐主座，其余人各自坐下。

　　影三立在一旁为主子摆弄餐具——五公子可以在人前自己用饭，只是碗盘之间的距离不能变动，否则肌肉记忆就不好使了。

　　小豆苗见高大汉子没入座，便犹豫着自己是不是应该下桌，毕竟他名义上是晚姐的药童。

　　影三何等聪慧，觉察到此，忙道：“你坐你坐，在家中你是主人。”

　　此话一出，不仅小豆苗听着舒服，俞唱晚还给他抛去一个赞赏的眼神。

　　影三暗自得意，他也要替自家主子多挣点好感不是？

　　俞唱晚这才想起还少了一个人，“影九呢？”

　　主仆二人进院子时，影三给影九打了个手势，后者便赶着车离开。她以为影九是找了个宽敞的地方停车。

　　“他将马车赶回去了，晚些时候再来接主子。”

　　俞唱晚了然，觉得这样也好，五公子的马车无论停在桃源县何处都显得招摇，还是回去的好。

　　随着五公子夹了第一筷子菜，这顿饭正式开始。

　　待吃了些菜垫肚子，周氏举起屠苏酒，“今早我便听到门外有喜鹊叫，没想到是您这位贵客临门。去岁我生产，多谢五公子延请大夫，又赐老参，说是救了我和幼子两条性命都不为过。适逢佳节，有幸得见恩公，三生有幸。我干了，您随意。”说罢一口饮尽杯中的酒。

　　她没提自家报恩之事，盖因自家便是拼尽全力也帮不了这位贵客些许，不若记住这份恩情，以后有了合适的机会再行报答。

　　五公子眼睛未愈暂时不能饮酒，接过影三递来的茶，“俞太太客气，俞把式已经谢过，那老参也是俞姑娘买的，在下只是略尽绵力，如今俞姑娘又替我疗伤，实则该我感激。”说罢也一口饮尽那杯代酒的茶。

　　周氏难产体力不济，多亏了五公子给了根老参让影七送来。后来俞唱晚回到杏园用制翡翠丸赚的银子付了钱。

　　周氏出月子后，俞良生和俞行舟带着礼物去杏园道谢，但当时五公子有其他事没在府里，影九得了吩咐客气的接待了父子二人。而俞家父子在离开前对着正院磕头表达感恩。

　　俞行舟黑眼珠转了转，嘟囔道：“爹娘和五公子都不要那么客气嘛，大过年的，松活点。”

　　“你小子懂什么？”俞良生说着一个巴掌拍到儿子的后脑勺。

　　“疼！果然爹爹有了弟弟就不疼我了。”小少年掐着公鸭嗓夸张道，“我快被你打傻了，还怎么考举人中进士？”

　　俞良生看了看自己蒲扇大的手，生怕方才下手确实失了轻重，但面上又过不去，便色厉内荏道：“你别胡说我定然不会打你。还中举中进士，都多久没温书了？”

　　一听爹爹提起这个俞行舟就心虚，自书院休沐回来半个月了，徜徉在自由里的他就没有摸过书，当下也不敢嘴硬，冲他爹做了个鬼脸便埋头吃饭。

　　俞良生又想抬手给他一下子，余光里看到有客在，才放下了手。

　　父子耍宝看得俞唱晚和小豆苗哈哈笑，坐在木车里自己玩耍的小青山听见大家笑，他也跟着笑，露出几颗细米一样的乳牙，十分可爱。

　　周氏冲着贵客道：“他们父子俩就是这样，您见谅。”

　　说着见谅话音里可没有歉意，仿佛这就是俞家人的日常。

　　五公子噙着笑道无事，却垂下了眼皮，他便是看不见也能感受到俞良生和俞行舟父子之间的亲近。而他的父亲别说对他动手动脚，就连骂都懒得骂，更不要说夸赞。明明是最亲近的血脉，却如同隔着汪洋大海。

　　俞唱晚侧头，敏锐地感到五公子的情绪似乎低落了下去，旋即又想，大过年的，他一个人在桃源县养病，京城也没人来接他回去，果然是有了后娘便会有后爹。

　　她用公筷夹了一块鱼肉剔了刺放到他碗里，低声道：“这是我自己钓的，你试试看。”

　　影三立马接道：“这冬日里河上不是都结冰了么？”

　　那块鱼肉，确实丰腴鲜美，比之府中的山珍海味有余，五公子的心情登时爽利了许多，又听俞唱晚道：“自然是把冰凿开钓咯。所以这鱼十分美味又难得。”说完又给他夹了几样菜，“今日不知道你要来，做的都是自家平素爱吃的，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

　　五公子慢条斯理地将每样菜都品尝过后都给出了评语，当然全是夸赞。

　　他没说谎，委实觉得每道菜都十分适口，听着俞家人“没有规矩”地说笑闹，他的嘴角总忍不住上扬，手里的筷子也越动越勤，不知不觉竟比平素多进了不少。

　　用完中饭依然是俞老大带着两个小子去洗碗，周氏抱着小青山歇晌，俞唱晚便引着五公子去到自己的房间。

　　实在是俞家没有多余的屋子，俞良生和周氏的房间最好，其次便是俞唱晚的。可爹娘的屋子里有小青山的东西没收拾，到处都是奶味儿，怕贵客不习惯。行舟又不爱收拾，回来短短半月，他那屋子便不像话了。是以只好贡献出女儿的屋子供贵客歇息，左右他看不见。

　　影三垂着头一眼不敢斜视，将主子扶到床前的小绣墩上坐定便快步退出。

　　俞唱晚脸颊飘起红云，她的闺房第一次有外男进，那人还是五公子。

　　本来她早就提出要为他按跷，但是他说先坐坐，这一坐便坐到了用中饭，他们屋子都来不及收拾，早知道他要留这么久，便将行舟的屋子打理出来。

　　嗯，她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跟他闲聊愉快，早忘了这些事。

　　俞唱晚在床沿坐下，看着身形颀长的青年委屈着长腿坐在矮小的绣墩上，她又忍不住笑。

　　五公子闭目养神，这与在杏园中按跷区别太大，仿佛此时不是坐在绣墩上，而是在她怀里，四周全是她的气息，淡而清，却能沁入心腑。姑娘的手柔软有韧性，一下一下揉开他紧绷的弦。

　　俞唱晚抬起手，五公子睁眼。

　　这才未时二刻，影九怕是不会那么早来接他们，她想了想便道：“天色还早，不如我带你出去转转？”

　　五公子欣然同意。

　　影三替主子披上狐裘，又带上伞。

　　正要出门，五公子道：“等等，你回去加件衣裳吧。”此时正午已过，天气要转凉了。

　　俞唱晚认为有理，便回屋从箱笼里翻出新做的镶毛边披风披在身上。

　　乡间小路窄，不能足以三人并肩行走，影三自动退后几步。

　　俞唱晚一顿，惊诧回眸。后方高大的汉子立即双手交叠放于腹部，敛眉垂目，似乎在说，我是忠心仆人，万不敢僭越。

　　小姑娘嘴角抽了抽，还是认命地伸出两根手指拉住了他的衣袖。

　　五公子微微一笑，跟着她继续走。

　　这些日子没有下雪，路上的积雪被乡邻们扫了干净，不远处一片白茫茫，影三不自觉地放慢脚步拉远距离。

　　走在前面的二人，一个穿着白狐裘，另一个披着镶嵌灰狐狸毛的猩红披风，一红一白别提多般配，此时他有点替主子可惜，都没看到今日的俞姑娘是多么的美好。

　　“……盘龙山上特别多好药材，山腹里还有我的一个秘密药室。山上还可以打猎，天气好的时候能打到兔子、山鸡，还有人打到过野猪，我幼时常常请我爹还有赵叔他们带我进山去打猎。啊，中午吃的鱼便是在前面那条河里钓的……”

　　菱花唇一张一合地没停过，但并不聒噪。乡间小事被她清甜的嗓音讲出来还显得特别有意思，那是五公子从来没有体验过的生活。

　　“你会打猎？”

　　“当然！不过就是帮爹爹和赵叔他们挡一挡兔子和山鸡，谨防它们逃跑。”见五公子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马上道，“我还会射箭呢，我爹爹还给我做了一把小弓箭。”

　　这倒是让五公子微讶，便道：“回头射给我瞧瞧。”

　　俞唱晚圆翘的眼闪了闪，干笑几声：“再说吧，那瑟还没学会呢。”她自然不会说当自己迷上药材后便再也没有摸过那小弓箭。

　　为防止他再说射箭的事，便扯着他的袖子往河边走，“我们去河上冰嬉。”

　　小河面上结了厚厚的冰，但还能看到冰层下的水流涌动。冰嬉是村里小孩每年冬日都会来玩的活动，很是寻常。

　　俞唱晚虽然多年没冰嬉过，却还是一脚跨了上去，方才还有点害怕，这会儿站上来便觉得回到了小时候。抬腿在细腻的冰面上溜了几步，见五公子还站在河边没动，便道：“快来快来，很好玩。”

　　五公子有些无措，玉如的脸上带了丝罕见的紧张，此时影三不在身边，她也放了手，哪怕知道前面是平路他也不见得敢跨出那一步，更别说是冰面。

　　他们几兄弟幼时也喜欢在结冰的湖面上玩，不过他七岁后便再没玩过。

　　俞唱晚见他脸色苍白，懊恼自己真是个蠢货，竟忘了他眼睛看不见，赶忙跑到他面前：“我来接你去玩，走。”说罢隔着袖子握住了他的手腕。

　　五公子依然不敢迈出第一步，方才小姑娘在冰上走动，他大脑深处响起了冰层碎裂的瞬间的声音。倏地，他浑身发冷，好似被刺骨的冰水围绕。

　　也是在此时，俞唱晚轻声说：“我不会放手的，我一直都在，你信我么？”

　　她喜欢在冰面上嬉戏时那种轻微的失控感，觉得特别美好，像飞？她没飞过，可她猜测那种冷风在耳旁拂过的感觉，定与鸟儿在空中滑翔而过特别相似。

　　她以为他没玩过，是以特别想带他试试。

　　少女的掌心柔软温暖，声音温和坚定，五公子的脑子里陡然窜出一个想法：她都敢冰嬉。

　　不错，小姑娘都敢做的事，他个大男子难道还怕么？

　　突然争强好胜的青年一面觉得自己不能在她面前犯怂，一面暗自告诉自己，七岁之后再没站上过冰面，或许这将会是一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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