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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听清陆汀州的话,阮蒹葭的瞳孔有一瞬间的放大。
惊觉自己失态,阮蒹葭收拾好情绪,重又做回那个端庄知礼的小娘子。只用眼神示意珍珠引着陆汀州绕过山水屏风。
她定定地注视着在自己对面慢条斯理地落座的陆汀州。
只见他穿着白细棉面料的襕衫,下摆是一道藏蓝色的横襕,戴着平顶幞帽。眉峰上扬,眸若寒星,鼻正唇薄。
陆汀州一双含情的桃花眼带出了惊艳的美感,可他周身温和而平静的气质、和脸部轮廓处转折利落的下颌线,却是硬生生的压下了这一分写意风流。
阮蒹葭再仔细看去,敏锐地注意到了陆汀州阖眸抬眼间、深藏眼底的疏离和冷淡。
面前之人,恰恰是一个彬彬有礼、却惯与人隔着三分距离的少年郎君。
良久,阮蒹葭轻启朱唇,终于心情复杂地开口道:“陆师兄,好久不见。”
的确是好久不见。
不说南柯一梦当中,自天禧二年间,“阮三娘”与岑子期订亲,次年陆汀州被官家钦点为探花之后,她就鲜少再与陆汀州见过面。
便是“阮三娘”与岑子期成婚当日,也只收到了陆汀州托人送过来的新婚礼物。
就连在阮蒹葭这过去的三四年里,因为阮、陆二人心照不宣的缘由,她都只是辗转从不同的亲友口中,得知了一二陆汀州的境况。
至于面对面的相座交谈,却是这么久以来的第一次。
陆汀州仔细打量着端坐在对面的小娘子。
较之三年之前,阮蒹葭的眉目已经长开了不少。其中尚且藏着的一两分稚嫩,却是有一种生涩的动人意味。
许是得见故人的缘故,陆汀州的眉眼间眉眼之中蕴了几分浅浅的笑意。
他缓慢开口,话语中带上了宽容和安抚的意味:“阮小师妹不必紧张。你是与我久别重逢,可不是遇上虎豹豺狼了。”
听出了陆汀州言语中的顽笑意思,阮蒹葭的心情也没有之前那般紧绷,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师兄,你怎么会选了汀兰斋来写稿呢?”阮蒹葭心中还是怀揣着疑问。
陆汀州的脸上倒瞧不出半分窘迫,泰然自若地回答道:“咱们到底也算是一处长大,阮小师妹应该对我的家境还算了解吧!”
阮蒹葭闻言,懊恼地咬了咬唇。
陆汀州的家境并谈不上好,甚至算得上“寒酸”。她怎么就一时之间,脑子没有转过这个弯来呢?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嘛!
阮蒹葭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倒是陆汀州看出了阮蒹葭的窘迫和为难,唇角勾起几乎不可见的弧度,便善解人意地换了个话题。
“我进来的时候,听林掌柜说,你想要寻一个人给汀兰斋审稿。”
话刚说完,他便泰然自若地提起茶壶,先给阮蒹葭斟满,然后又丝毫不见外地给自己斟上一杯,轻啜一口。
“这茶不错。”说着,陆汀州抬起头,含笑看着阮蒹葭的眼睛,等待对方开口。
“是这样的。”
阮蒹葭抿了抿唇,解释了一下自己的初衷。
“我瞧着宜城里的书坊,其中多是以售卖科举用书和笔墨纸砚为主。”
“我想要聘上一批读书人,出版一些时兴的诗文、书画、话本子之类的通俗类书籍。至于话本子的内容,志怪小说、戏说历史、才子佳人……这些内容都可以。”
“在这之后,这些话本子不论是拿去茶楼教给说书先生说书揽客、还是排上一出戏,都是极好的。”
陆汀州仔细地听完阮蒹葭心里的计划,眼底带上了几分兴味。
他出声询问道:“既然小师妹说对书稿的内容并没有太大的限制;那为什么林掌柜跟我转述的时候,却是说小师妹并不喜欢无病呻吟的内容呢?”
万万没想到林掌柜将自己卖了个彻底,阮蒹葭的一张俏脸慢慢涨了个通红。
好半晌,她才嗫喏着开口:“我和你说了,你可不许笑话我。”
陆汀州颇有诚意地承诺道:“小师妹放心,君子一诺。”
阮蒹葭好似还是不好意思开口,嗡声嗡气地说道:“我虽然不曾像你和哥哥们一样,在学堂里学习正儿八经的科举考试内容。但我也是被父亲带着启蒙的,在书籍上,有自己的喜好不是很正常?”
话没说完,阮蒹葭又轻声补充道:“不过,我确实更希望与自家书铺合作的读书人,在文稿内容的选择上做到言之有物。而不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想象、撰写出的风流才子形象。”
陆汀州闻言哑然失笑,恍然明悟过来阮蒹葭所指的是什么。
在现下所流行的话本子当中,有一类是书生赴京科举,之后被官家或相公所看重、招为东床快婿的内容。
但谬论就在于,往往这个书生在家中还有妻室在等候。
其实在陆汀州看来,这才是迎合了当下读书人心思的大趋势。毕竟,就连官人所作的劝学诗都是直言不讳地写道“书中自有颜如玉”。
不过,他倒没有将实话告知的意思。
毕竟从闺中小娘子的角度来看,也难怪这丫头并不喜欢生性风流的读书人。
陆汀州笑完之后,神情严肃地直视着阮蒹葭,一字一句说道:“小师妹,这些话跟我说说也就罢了。你是个聪慧的小娘子,一定知道哪些话不能轻易出口的,对吗?”
阮蒹葭在看到陆汀州唇角轻扬之际,就已经感觉到困窘难当了。
之后她更是没有想到,陆汀州竟然还会这样严肃地“警告”自己:以后万不可口出此等“狂言”。
虽然阮蒹葭心里清楚,在当下一夫一妻多妾制的社会背景下,自己身为还未出阁的小娘子,若是不想被扣上“善妒、不贤”的名声、影响之后的婚嫁之事,陆汀州的话才是对的。
但是,就是有一股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头。
阮蒹葭一边懊恼陆汀州说话的“不留情面”,一边生气自己三番两次在他面前做不好情绪管理。
见阮蒹葭脸上隐隐露出了委屈的神色,陆汀州心下莫名一悸,缓和了神色、慢慢劝慰道:“师兄可没有责备咱们小师妹呢,小师妹可千万不能跟我生气。”
说着,陆汀州温柔地凝视着阮蒹葭的眼睛:“蒹葭,你要记住:在我们还不能够改变规则的时候,保护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突然从陆汀州口中听见这句话,阮蒹葭轻轻眨了眨眼睛,强忍住心中激荡的心绪,才没有冲动开口问出声。
‘陆汀州,若是你已经知晓明哲保身的道理,那又为什么在明知不可为的情况下,还一定要坚持新政改革呢?’
要知道,梦中的“陆汀州”,虽然最后是命丧于黄河。
可若不是主持这场新政,已经身居参知政事高位的他,如何不能平平顺顺地做一个京官呢?
当然,阮蒹葭在心里十分清楚,自己如果在这个时候,当真因为一时冲动问出了这句话,那陆汀州恐怕要误以为自己是发了癔症了。
所以,她只是收敛了神色,低低地回应道:“我知道了,师兄。”
陆汀州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见阮蒹葭脸上的情绪仍有几分低沉,只好出声安慰道:“这样吧,师兄保证,一定不会让小师妹不喜的那些‘读书人’出现在汀兰斋里的。”
知道陆汀州这是已经变相地应下了审稿的请求,阮蒹葭终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我汀兰斋此间事务,以后就要劳烦师兄了。”
见书铺的主要事项大致已经谈妥,陆汀州就顺势提出了送阮蒹葭回家,一并拜访老师、师母的请求。
阮蒹葭点头应下。
随即便重又戴上幕篱,领着珍珠,跟着陆汀州走出了汀兰斋。
汀兰斋位于宜城城西,而阮家却出于城南的位置,所以二者之间还是有上一段距离的。
两人一并出来时,差不多已经到了午时,正是日头正当空的时候。
陆汀州让阮蒹葭走在了自己右侧的树荫下,知礼地与阮蒹葭保持了三步左右的距离。
阮蒹葭感知着周身的炎热,又转头看了看陆汀州俊秀脸上隐隐的汗意,抿了抿唇,没作声,但悄然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陆汀州注意到阮蒹葭快了不少的步子,无声地勾了勾嘴角。
二人一路穿行过宜城热闹而繁华的商业街市,避开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走到丰和楼前的时候,陆汀州示意阮蒹葭暂且留步。
“小师妹在此地稍等片刻。我去这丰和楼一趟,他家新出了一道紫苏熟水,解暑效果还算不错。”
阮蒹葭知晓陆汀州是不想要空手上自家拜访,所以也没多言,只是懂事地在茶坊外驻足停留。
她接过珍珠递来的罗帕,细细地拭过脸上细微的汗珠。
怎料还没等到陆汀州回来,阮蒹葭就听见珍珠语带惊讶地、附在自己耳边小声说道:“小娘子,你快看,那是不是岑家郎君?”
阮蒹葭顺着珍珠示意的方向看过去,果真就在相隔一条街、不远处的金银首饰店里瞧见了岑子期。
至于跟在岑子期身边的那个妙龄小娘子,因着隔着幕篱,而且还是隔上了一段距离的关系,阮蒹葭并没看清楚那是谁。
阮蒹葭蹙了蹙眉尖,却并不打算上前询问一二。
因为在她心里,自己是铁了心要和岑子期解除这桩婚约的。至于他这会儿和谁走在一起,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但是,阮蒹葭万万没想到,还有一种情况叫做“我不去就山,山反过来就我”。
岑子期在转头催促身后小娘子跟上的时候,眼尖地认出了在阮蒹葭身边伺候的珍珠。
他当即眼睛一亮,不顾身后小娘子娇弱的惊呼,快步走到了阮蒹葭所在的茶肆位置。
凭心而论,岑子期此人从外表上来看,着实担得起一句“温和有礼的少年郎君”的赞誉。
只见他同样穿着一身月牙色的襕衫,只是材质并非细棉、而是缎面,腰间压了一块颜色通透的翡翠。
再配上温和的眉眼,有礼的举止,确实容易让人对他心生好感。
但奇怪的是,相似的着装,在岑子期身上便衬得他温和近人;而放在陆汀州身上看来,却奇异地让人察觉到了疏离和冷漠。
只会觉得陆汀州这个人,纵凭任何人也挑不出他的礼节差错,却让人凭白觉得、自是有一种别样的冷淡和清傲。
“蒹葭,你今日出门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办吗?”
阮蒹葭从遐思中回过神来,静静地看着眼前眉眼中都透着喜悦的岑子期。
岑子期见阮蒹葭一时没有回应,只隔着幕篱安静地看着自己,有些莫名地轻轻抿了抿唇角。
“我……”
阮蒹葭正准备开口,话没说完,一道娇娇弱弱的声音插入了两人的对话。
“岑表哥,这是谁家小娘子呀?怎么不给我引介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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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小知识:
《劝学诗》(北宋·宋真宗赵恒)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
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
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
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
男儿欲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