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和他的白马

作者:舍昔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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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旨2


      不止辱骂将军,还欺负将军的奶娘,打伤将军的女婢,更甚至与将军大打出手,这笔账要怎么算的清楚?

      “本将军已命人去国公府通传,小公爷不剩酒力又沾染风寒,需在将军府休养个时日,待养好精神再回去,至于赔金届时会一并讨回”

      朱元安本就是个不着家的浪荡子,此番作为也说的通,即便司马元白不去告知怕是也没人在意朱元安身在何处、又在做些什么,毕竟整个元安城没人不识朱小公爷,更没人敢把主意动到他头上。

      “呵~~将军岂是斤斤计较之人”

      司马元白很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给朱元安,老子就这么小气,不仅如此,老子还要告御状到圣前。

      躺了两日的人此时只觉得浑身泛着被碾压过的酸疼之感,哪里有力气回怼,被司马元白讲说了两句就又昏昏欲睡。

      “爷您可算是醒了”

      云田是朱元安的贴身随从,自然会被留下照料,可他留下的这几日过的也并不容易,不止受到将军府的冷待,还时刻都能听到将军府里的下人讲说小公爷,且那些话还都是关于胭绯小倌儿的秘闻之事,还有那日小公爷与将军滚在一起的场面。

      那些场面他是没能亲眼瞧见,但想着小公爷平常风流无度,便不疑有他,如今再看小公爷的神色都透出些许怪异。

      元安只以为自己被额上的伤毁了容貌吓到人。

      “无碍,又不是什么要紧事”

      堂堂男子汉大丈夫会在意这点皮肉伤?说罢抬手摸上额头,这才看到自己的手被包扎的严实,便盯着自己右手出神。

      “爷别担心,只是骨裂之伤,太医说只要用心养些时日便会恢复如初”

      还有半句话他没说:小公爷又不使剑耍枪,养个七七八八就行了,不必太过介怀。

      当然这话不可能是太医说的,而是将军讲给国公爷听的,国公爷当时听了这话竟也是认同,还回讲了一句:孙儿顽劣,是要好生管教一番,此番就交给将军处置,不必急于送回府中。

      元安这两日睡着又仿佛是没睡,他恍恍惚惚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是前世初见那人之时,那时元安正遭家变,父亲死于沙场,侥幸逃回的副将却指认其通敌卖国,祖父气急攻心一病不起,整个元家都乱成一团,恰在这时老皇帝驾崩,宦官当权,元家不止背负了一个通敌卖国的罪名,还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便是在那时他见到了他,在那间狭小满是鼠蚁的牢房里,他对他伸出了手,朝他露出温和的浅笑:我带你出去。他问他:出去做什么?他言:抗命。

      如此他在这个梦里往复,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已经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待元安再次清醒又是两日过去,身上的伤倒是好了七七八八,精神瞧着也好了许多。

      单额头留下一条长痕,元安并不是多在意,反而是受伤的右手让他颇为介怀,虽说表面已经看不出,但他已经无法用力握紧拳头。

      “爷还是把手举着些”,木桶中散出来的热气让云田看不真切,怕自己一不留神再伤了小公爷的手,元安伸出手浅浅的“嗯”了一声便把胳膊搭在木桶外面,随意的敲打着木洞,发出有节奏的咚咚声。

      云田积压在心口多日的疑虑还是没能忍住,“爷,您说国公爷不叫咱回去是作何想?”他是真怕自己受小公爷连累,他的一家老小还在附中。

      “自然有他的道理”,元安无所谓的答,对于这个素未蒙面的国公爷,元安并不是表现的多么欢喜,反而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厌烦之感,这种情绪怕是出自原主的身上。

      “再过几日便是爷的成人礼,届时还要留在将军府?爷还是回去跟老爷服个软……雕花台一事并不关爷的事,爷怎就背了这忤逆之名?”

      云田还想劝说一二,可元安已经很不耐烦,也不等搓完就起身,突然溅起的水花扬了云田一身,他便再也不敢出声。

      “更衣”

      元安便是这样的个性,不喜欢的听的话他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这一点到是跟原主朱元安很像,在外人看起来两人并无多大区别,都是冷着眉眼又能坏笑顽劣不堪的模样,只是元安稍比较来说更稳重一些。

      云田打开门便看到已经站在门口的司马元白,急忙行礼,“见过将军,我家爷还在更衣,请将军……等候……一会”,不等他说完,司马元白就已走向屋内站与屏风内侧。

      此时浴桶中还冒着阵阵热气,热气上扬笼罩了整个寝殿,元安平举双手背身站着,两个女婢正在为其打理衣衫,轻薄的里衣裹在身上尤显他的修长瘦弱的身形,还有那后背上若隐若现的疤痕。

      他只沉默的站着,就给人一种很遥远的感觉,墨黑的长发自然垂在身侧,还不断地滴着水珠,水珠砸向石台地面发出吧嗒声,另一个女婢手举帕子在一旁候着,低着头不敢直视,想必是准备等着给朱元安擦拭水渍,却不知是做了什么惹恼了朱元安被晾在了一旁。

      司马元白盯着朱元安的背影并未出声,元安只以为是云田回来了,于是问道:“取来没有?”“罢了,想他也不会真的给,你也不必为难,待回国公府后再……”失望的语气一出不免惹得人好奇,他到底是想要什么东西。

      “想要什么小公爷大可亲自向本将军开口”

      元安听到司马元白的声音止住话头极为不愉快的喊了一声:“云田!”

      “爷恕罪,是……将军……将军……”他自己进来的,我也不敢拦着啊,云田委屈的想,却是不敢言说。

      可转念又想,他应当拦着才是,虽说这里是将军府,是人家的地盘,可他实实在在是国公爷的奴才不是,忠心护主才是他应当做的事。

      “奴错了,请爷恕罪”

      他这一告饶倒是坐实了朱元安苛待下人的传言。

      司马元白适才生出的好感立即烟消云散,“敬安王府来人了,小公爷怕是要见上一见”,他原本是好意来提醒一下朱元安,现下却觉得自己身为一个局外人不该多此一举。

      敬安王虽说是个外姓王爷,但也是元安新国的开国功臣,又依仗着旧国朝廷的关系,身份便也就比寻常人高贵一些,除了国公爷便也就属这位地位最高,此时找朱元安怕也是来当说客的,至于游说之事便不难猜出。

      这是元安第一次踏入将军府的书房,他本以为会看到一个兵戈铁马的武器库,却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青山绿水,初进入,正面迎来的就是一张两尺方台,台面收拾的很整洁,方台上的御用墨尺格外惹人眼,墨尺下压着一张白色宣纸,上面只画了点点梅花形状还没有枝丫,拓金笔墨摆于侧干净整洁,却像是从来都没用过的模样,方台左侧则是两人高的翠竹盆景,方台后方一步远是雕花龙纹椅,椅子后面的墙上是一幅偌大的竹山画,画里是一一匹骏马肆意奔跑的景象。

      方台右侧五步左右垂帘后方是一整面墙的古书架,书架上没有想象中的冷兵器,全都是古瓷花瓶、名玩、玉器,书架最左侧有一把紫檀躺椅,上面印着飞龙之景,很显然也是御赐之物,正中央则是并齐摆着两个规矩的四方太师椅,搁在中央是一个高台小几,上面摆着青瓷茶盏,盏中冒着热气。

      看到此,元安的心里又有些酸溜溜的,回想起前世的自己那简陋又空荡荡的书房,只觉得自己那十年将军切实是白当了一场,寒酸的丢了祖先的脸面。

      再看另一侧的墙壁,则是各大世家的字画,每一幅都是栩栩如生价值连城,一顶大缸已经被塞满,还有些许散落在地上或是随意摆放在矮榻之上,元安啧啧叹息数声:当真是暴殄天物!

      “咳……”

      敬安王背手站于书架右侧,虽没有露脸,但那气势也不容小觑,可偏偏朱元安东打西量的就是没看到他一样,转眼就去研究那些字画,边瞧还边啧啧叹息摇头,瞧完之后又转去梨花窗前,对着外面的大株梨花夹着芭蕉连声叹息。

      “多日未见,贤侄竟也能赏识这般文人雅趣之景,想必在将军府受益颇多”

      沉稳厚重的声音传来,元安压住心中的酸楚,回身正好迎上一双洞察世事百态的漆黑双目,那双眼仿佛有灵气,一眼便能瞧出他隐藏在躯壳之下的灵魂,激的元安一哆嗦,抱拳躬身行过一礼,却并未开口唤人,礼数虽不雅正但也无错处。

      “往日的世家猴子,今日到是规矩了,想必是将军府内教导有方”

      此话当然是暗指朱元安被抽鞭子一事,司马元白的那一鞭子当真是抽在了整个元安国人的心坎里,放眼望去全国上下怕是没有一人敢动手抽打国孙的。

      如若此时站在此处的还是原主朱元安,是指定听不得这些话,当下就耍混起来,但元安不同,他本就内敛沉稳,即便真听出什么揶揄之意也会隐着不发而是静待良机再做回击。

      朱元安的沉默却让敬安王误以为他是真得了将军那一鞭子的教训,便转头夸奖起来,“瞧这顽劣猴子,在司马将军这养的倒像是个真的世家子了,着实让司马将军费心了”,此话说的好像朱元安是他的亲孙子。

      司马元白的脚跟还没立稳,突兀的被这样夸奖一翻,当下双腿有点发飘,“王爷谬赞,本将军什么也没做,全是朱小公爷自身之劳”。

      哈……元安忽而就笑了,虽很隐忍但还是逃不过两人的眼,敬安王整个人都冷了下来,司马元白则是蹙紧眉头。

      这官场上的弯弯绕绕元安见识的多了自然就不惧,可身为朱元安的他此时应当是个跳戏的猴子,任人嘲弄和贬低,却没想到寥寥数语却能激起他的自嘲,如此也证实了朱元安本非纨绔,实则是装出来骗骗那些暗桩子,好让世人都以为元安国的国孙是个草包不能继承大统。

      敬安王膝下有六个儿子,最大已是士大夫之职,最小还在国院进修,孙子也有五六个,当真是子嗣繁茂,且个个都是良才名将,如若没有这个草包国孙顶在前头,他的儿孙中且会出一个登上太子之位也说不定。

      “本将军还未正式给敬安王见礼,礼数不周还望海涵,本将军常年征战塞外,这中原的礼节几乎忘却,还望敬安王不要见怪”

      他此话的目的也在提醒朱元安面前之人的高贵身份,可朱元安似乎无动于衷,嘴角的笑意虽收敛,手中的小动作却是没停,眼见一副墨宝在他的摆弄下即将支离破碎,想他是将这副丹青当做了泄愤的工具。

      “无碍、无碍,前司马将军乃本王至交,如今能又出一个大将军,也是祖上荣光,本王也替他欣慰”

      大义之词说的冠冕堂皇,实则还是在敲打司马元白,元安嗤之以鼻,这样貌似弥勒的豺狼虎豹他可是没少见,表面上处处都是在为你着想,实则不然,偏司马元白还很配合。

      而他一个堂堂王爷能亲自到将军府来,想必也不单是为了见朱元安是否安好这样简单。

      “来人,换茶”

      突然就转变的语气到是令敬安王再无话可说,又把矛头指向了朱元安,“贤侄倒还在怪本王未允你与正荣交往之事?”

      赵正荣是敬安王的孙子之一,性格也是顽劣,年纪又与朱元安相仿,两人又都在国院求过学,关系自然要好,却被敬安王知道二人来往后找着由头罚过几次便再也没跟朱元安有过深交,照理说朱元安对此事确实应该耿耿于怀,这样他对敬安王冷淡的态度也解释的通,依照朱元安的秉性是理也不会理敬安王的,如今能当面不发作已经算是给了他莫大的面子了。

      可他们哪知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已经早已不是真的草包国孙朱元安!

      “王爷深明大义,元安本是无用之辈,劳烦王爷惦记,这将军府的待遇极佳,规矩破是礼正,本小公爷受益颇多,也是将军教导有方,怕是还要在将军府里赖上数月才是”

      他一边说,还一边对着司马元白挤眉弄眼,完全没有一个认真的态度,话却无遗漏,让人挑不出错处,司马元白对着敬安王再次行礼,挡去了暗笑的眉眼,“是小公爷本就通透,无需教导,只年岁尚浅性子顽劣了一些罢了”。

      朱元安不过适才十六,还没有过成人礼,正是上蹿下跳的年纪,又有什么错处呢?

      “将军言是,是本王多虑”

      “王爷还是请上座,茶已换过”

      司马元白毫无声色的把敬安王引到上座,自己却径自坐在侧,如此也算是告诉敬安王,他这个将军之职与他王爷身份无二。

      元安还站与原处静默的瞧着,他对这个敬安王的了解还没有对司马元白的多,此时做任何事都是多余的,还不如扮演一个无知小儿任由他们戏说。

      “本王听闻圣旨一事,便整日不安,贤侄虽顽劣,却是国公爷心头宝,如此草率指婚是否有不妥?”

      明面上是关切询问的语气,实则只是质问司马元白,朱元安接圣旨是不是他威逼利诱的,司马元白可不会无辜背了这个黑锅。

      “不然,小公爷虽顽劣,却也即将成人,是有正当思潮,想必也是深思熟虑过的,再者,此乃圣意本就不可违”

      朱元安平静接下圣旨怕是扰乱了很多人的计划,这敬安王便是其中之一,目的嘛,当然是打探虚实,毕竟元安国少了一个国孙争宠,他的子孙后路也会平坦很多。

      “原是本王多虑,本王这贤侄从小就顽劣,做事更不计后果,本王着实替他担忧”

      这一口一个贤侄拉进距离,又一口一个顽劣小儿,表现出他长辈的身份,如此惺惺作态当真是让人厌烦。

      元安把手中的字画一丢,字画砸在地面发出沉闷一声,两侧的木嵌卷轴崩裂开,一整张字画散开铺在地面上,画上是栩栩如生的几匹骏马,那些马儿充满灵动的气息似要一跃而出,元安的申请突然就压抑起来,他想念他的白马……

      “一幅字画而已”,司马元白轻描淡写的说,初见朱元安死死抓着字画蹂躏还以为他极为不喜,现下又看到他损了字画有点伤心的模样,他便解释,“这画是本将军祖父的挚友亲笔绘制赠予的,已有些年头了,早些年就该修补一二,今日却是叫你撞见,也算是缘分”,他这番说也是为了让朱元安不必感到自责,损坏一幅字画并不是什么大事。

      敬安王也觉事小不量,“本王头些日子到是得了几幅珍贵的骏马图,便借机会赠与将军如何?”

      “尚好,本将军在此多谢王爷厚爱”,司马元白也不可能当面拒绝,只能接受他的假意,可这敬安王竟然如此沉得住气,兜兜转转半炷香时间竟是一句重点没有提及。

      元安此时到是像沉不住气一般,重新拿了新的宣纸铺在方台之上,奋笔疾书,画了幅一模一样的骏马图出来,还在画上提字“奔跃气如虹、昂首啸长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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