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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芋
在三月的最后一天，错过一周课程的夏美终于回归学校生活。
还未走进高二A班的教室，夏美已从走廊上听到班长的高声呼喊，不愧是学声乐的，嗓子吊得老高。
以字母为后缀的班级是艺术体育类。
夏美所在的A班是以美术和音乐为目标的艺术班级，文艺人扎堆的地方戏精也多，她的班长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喔吼，我的小美美终于肯来上课啦，再不来我都怕你把我给忘了。”
班长瞥见从后门进来的夏美，扬起手打了个招呼，一屁股坐在她的课桌上，摊开双手向夏美展示她新做的日式美甲。
“怎么样，好看吧！这是我淘了很久才发现的宝藏店铺，他们家的美甲价格适中、款式精美，材料都是进口的哦！”
夏美将书包塞进课桌抽屉，眼睛扫过对方纤细修长的双手，焦点却集中在她的腰肢上。
“你不觉得冷吗？”学校制服被班长剪成了露脐装，这么冷的天气，夏美对她实在佩服。
“还好吧，我只要漂亮就行。”
“对了，你们刚才在讨论什么，我在走道上就听到了你们的起哄声。”
夏美握着班长的美甲仔细端详了一番，抬眸看她时顺道问了一嘴。
“学校组织的春游啊，老班提议去竹子湖看海芋，可我觉得太无聊了，单调乏味的地方我可不爱去。”
又是竹子湖，每次春游地点的候选名单上总有它出没，似乎全台北只剩下北投一个地方可逛，其他地区的景点被打入了冷宫，落得无人问津的凄惨冷清。
班长说完见夏美不出声，特意用尖尖的指甲戳她的手掌心，“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有啦，有啦，不就是春游嘛，我晓得！”
夏美松开对方的手，低头在课桌柜子上翻找她的速写本。
明明就在抽屉最右侧边上，一摸手就能拿到的厚重绘本，却被她在柜里翻来覆去的摸索，探不出任何东西来。
“小美美，你的回答很敷衍哦！”
“哪有，我只是觉得去阳明山还不如去六福村。”
她放弃了速写本，转过头凝视着窗户外冒芽新生的树桠，掰着手上脆弱的指甲。
班长并不在意夏美的目光停在其他事物上，笑着翘起二郎腿，爽快应道：“可以呀，待会我就去给老班提议，反正大家都不乐意去踏青，而且海芋就很普通啊，没什么值得看的。”
普通吗？
夏美并不认同班长的话，却也没反驳，只是开始无意识啃起指甲，这个坏习惯陪伴她已久，一时难以戒掉。
不过，最近确实是海芋的季节，如果和朋友一起邀约相看的话，应该不会觉得单调乏味吧。
说到海芋，班长脑海里忽然飘过夏美之前戴过的一款耳环，白色烤漆绘制的海芋形状，中间夹着一颗珍珠，符合她的审美观。
于是，她便好奇问起：“欸，原来你也不喜欢海芋哦，我看你之前带过相关耳饰，还以为你很喜欢。”
夏美摸着光秃秃的耳垂，点了点头，“其实，我是挺喜欢海芋的。”
“骗人的吧，你自己都不愿意去竹子湖耶！”
班长夸张的反应吸引了众人的关注。
夏美也移回视线，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这是因为，竹子湖是要和朋友一起去的地方。”
“欸，难道同学不行吗？”班长故意撩拨起她的秀发，用着暧昧的眼神盯着夏美。
“嗯哼，只有朋友才可以。”
“小美美，你好无情哦！”
夏美没有任何玩闹的心思，她推开眼前的戏精，继续对着窗外啃起坑洼不平的指甲。
无情人不是她，真正无情的是这世间存在本身。
放学归家的那段路程，夏美本该一人沉着心安静度过。
途中运气不佳，被任晨文纠缠上，一个劲要跟去夏家公馆，说是要和夏天一起温书学习，但多半是为了看寒。
“你要是敢动我美美姐的妹妹，小心我电得你屁滚尿流，知道吗？”
对于寒，夏美还是挺照顾的。
任晨文的衣领被夏美狠攥在手里，勒得嗓子无法出声发言，只能拼命点头以保住他的性命。
“算你乖啦，等下你帮我把邮箱里的信封掏出来，我去冰箱拿棒冰吃，可以分你一半。”
两人走在石板平桥上，还未到家，夏美先行给任晨文下达了任务。
“哎呦美美姐，现在这年头谁还写信啊！”
“你废话怎么这么多，叫你帮忙你照做就行了，磨磨唧唧的，真烦人！”
“我多嘴，我有错，美美姐你消消气。”
夏美推开任晨文凑近过来的谄媚嘴脸，鼓着腮帮子走进客厅，怨念大到夏宇一眼就看出她情绪不对。
“虽然不知道你在气什么，但你再这样气下去的话，小心腮帮子会裂开哦！”
夏宇的调侃算是足够温暖。对其他人，他就不会仅是这般程度的毒舌，刻薄话疯狂输出，句句刀人心。
夏美眯眼警告餐桌上处理蔬菜的夏宇，挥开在客厅过道练吉他的夏天，打开冰箱门拿出樱桃味的棒冰，狠咬了一口。
“妹妹，谁惹你生气了？”
夏天收起吉他，坐到夏美旁边，揉着她的脑袋来安抚她情绪。
“都怪任晨文这家伙，我一看到他的脸心情就不爽，都是他的错。”
“你确定不是在外面受了刺激，一时接受不了，所以迁怒于他？”
夏美闷头咬着棒冰，没有回话，她的哥哥总是能轻而易举看穿她。
此时，无辜成为发泄桶的任晨文抱着一沓信封走了进来。
他一边翻阅着，一边大声吐槽：“没想到除了缴费单之外，现在真的还有人写信，而且这字好丑哦，比我小学时写的还要丑。”
等等，他翻过最后几封信件，看到上面寄件人写着熟悉的名字，顿时了然这几封信就是他们小时写给十年后自己的那几封。
原来国文老师真的有遵循约定，保存信件整整十年，完好无损地寄到每个人家里。
“不过奇怪，裴子秋的信为什么要寄到夏家公馆啊？”
任晨文这句充满疑惑的自言自语，无疑是道惊天巨雷。
“而且我没记错的话，裴子秋好像死了都有十年了，就算要给她送去也得是用烧的方式才对呀！”
他抓耳挠腮，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低头思索，全然不顾周遭气氛的突变，甚至没有察觉大家凝重的视线聚集在他一人身上。
“任晨文，不会说话你就闭嘴，再不济我就用502给你粘上。”
夏宇走到任晨文右侧，夺过他手中那沓信封，凑在他耳边低声警告。
“我突然困了，先上去休息，晚饭不用叫我了，我肚子不饿。”
夏美将手中半截棒冰递给任晨文，被她咬过的那半截已经扔进了垃圾桶，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地转身离去。
“美美姐，你的信不要了吗？”
对于这般没眼色的人，夏天都自愧不如。
他急忙冲过去捂住任晨文的嘴，不想再从他口中听到任何作死的话，避免他再次精准触碰地雷。
“有什么好看的，就是一些敷衍老师的垃圾话，你要看就自己回去慢慢欣赏。”
话也许是敷衍的，但当时的期待却是真的。
夏宇望着她上楼的背影，有些寂寥，他不愿看到他的妹妹被痛苦囚桎束缚。
记忆可以伪装，刻在心里的悲哀却成了一道道斑驳划痕，它无法，也不会被一句轻描淡写的忘了而抹除。
“哥，那子秋的信该怎么处理啊？”
夏宇拍着夏天的肩膀，露出无奈的微笑，“既然寄到我们家了，就先收着，等时间过去再看她心意吧！”
夏美和夏天的信摆在茶几上，与各种账单混杂在一起，唯有子秋那封被夏宇挑出，搁藏在三楼的画室里。
房顶坡下方有个单独空间，夏美的小木箱就藏在那，里面装满了她从小到大收集的珍宝，没有过多的实际价值，但始终不愿丢弃。
子秋的信封被放了进去，与夏美的乳牙、小丸子徽章、干瘪的柚子软糖包装纸，还有一个戴着樱桃颈饰的兔子玩偶作伴。
镌刻着雏菊花纹的木匣徐徐合上，夏宇将它放回原处，关上画室的门离去。
他的动静没有遮掩，夏美一定能猜到他的处理方式，是否过来翻看全然取决于她的意愿。
躲在洞穴里的兔子没有睡意，她趴坐在书桌台面上，敞着窗户，拨弄着窗檐上的风铃，听着阵阵铃响，思索良久。
手机就握在她的手上，简讯的界面已停留许久，屏幕亮起又灭，没有发送的文字重量太轻，一个撤回键即可清除它的存在。
但夏美又觉得文字太重，寥寥几笔的话却要思忖百千万回，事物总是复杂而矛盾，同她一样在时间中沉沦。
又是半个时辰从她手中流逝，日落的红霞映衬在她灰色的瞳孔里，折射出光彩熠熠的流光，倒有着与猫瞳相似的惊艳。
是啊，兔喵还在他家呢！
夏美想到她捡回来的猫，手机上的短信最终也成功发送了出去。
「兔子愛櫻桃：你什麼時候有空，我們去一趟竹子湖看海芋吧！」
不知过了多少，等到夜幕布满了星星点点的闪光，半截弯月斜挂在室外的槐树尖儿上，透过树影婆娑点缀着眼前匮乏的夜景，手机屏幕这才加入其中，泛起白色微光。
「去偷桃子吧：你有打開信封看過嗎？」
灸舞的回复让夏美感到疑惑，为什么他也知道呢？以前从未和他透露过写信这件事，他也不认识夏天和任晨文。
对了，还有一位总爱和他写信闲谈的人。夏美她装着装着，倒真把自己给骗了过去。
「兔子愛櫻桃：這很重要嗎？」
「去偷桃子吧：算了，我已經知道答案了。」
「兔子愛櫻桃：小九，和我一起去竹子湖看海芋吧！想想都有十年沒有去過，肯定變化很大。」
「去偷桃子吧：上一次，是我帶你去看繡毬花吧！」
「兔子愛櫻桃：嗯，這次還是我們，去看錯過的海芋吧！」
「去偷桃子吧：好，我們這周就去。」
春游时的拒绝，始终不会落在灸舞的头上。
关系再好的同学再怎样也终究只是同学，不进不退，仅此而已。
夏美的边界感很强，她只知道，她的朋友惟有灸舞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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