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业替身，但预备影后

　　凌晨四点，棋局陷入僵局。薛玉棋风稳健，慢慢地挽回败局，而路旌也不差，和薛玉僵持起来。时钟敲过五下，窗外隐隐显出些亮光。路旌拿起水杯喝水时，手肘不小心碰了下棋盘，整个棋子都乱了位置。

　　“算了，下次有机会再下吧，”薛玉听出路旌语气里一丝丝轻松。

　　薛玉放在桌下的左手抠了抠右手，有点僵硬的脑子重新运作起来：“路先生，东西我都带来了。您还有什么事情吗？”

　　将黑色托特包放在棋盘边，薛玉往路旌那边推了推。

　　路旌眼神扫了眼托特包，又回到薛玉脸上：“你好像瘦了点。路姿好像希望你多长点肉。”

　　薛玉不知道路旌又提起路姿是为什么。她觉得路旌在试探自己。路旌又问了几个问题，薛玉一一谨慎答了。

　　“你和路姿因为住在一个病房时认识。路姿最开始认识你的时候，你在追星，性格胆小，去剧组被人欺负也不敢吭声，但是七月十一日那天你反抗了剧组的导演助理，并且顺利要到了超出预期的工资，性格变得胆大却谨慎，你的胆识、认知、情商、处事手段各方面条件远远胜过七月十一日前的你自己。路姿以为你和她一样，但是我认为不是。”

　　“因为你不是假装的。一个人很难一直装下去。从去年七月十一日那天开始，你不再表现出胆小的怯弱的性格特点。反倒帮你家人处理了几件棘手的事情。说说吧，为什么？你根本不可能接触到你使用的下棋思路。”

　　薛玉诡异地在心里松了口气。她有些哭笑不得，竟然是这个完全和小薛玉不认识的人觉察小薛玉的巨大改变。

　　路旌没有立刻得到薛玉的回答，他继续用低沉的带着点威胁和怀疑的语气说道：“你不用想各种借口来伪装，我会派人去核实……”

　　“因为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薛玉第一次抢白，她的语气淡定，像是在谈论今天天气很好，“换句话说，现在我拥有两个人的记忆。一个就是这副身体的薛玉的记忆，另一个记忆来自一千年前的大周朝。”

　　路旌果然没有笑，也没有被吓到。他只是微微蹙眉，像是在消化这短短几十个字。

　　“你不相信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周朝的记忆里，我死了，然后就来到了去年七月十一日的薛玉的身体里。我不仅会下棋，我还会骑马射箭，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不说都精通，却也能唬住外行人。我还会背佛经，女工，厨艺……零零碎碎的都会一些。你需要我来证明自己吗？”

　　路旌幽深的眼睛盯着薛玉：“你不怕我和别人说吗？”

　　薛玉微微扬起嘴角：“他们会怎么说？应该会说我疯了吧。再说了，我难道不会装胆小吗？”

　　路旌：“路姿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告诉她？”

　　“不知道怎么说，难不成聊天的时候突然冒出来一句‘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至于和您承认，一方面，您是导演的弟弟，我相信您。二个，我不敢和您撒谎。你都猜到这个份上了，再撒谎也挺累的。”

　　路旌：“不用这样吹我。我还没完全相信你。我现在好奇，你为什么会甘愿陪路姿胡闹。难道你很早就知道路姿的家庭？”

　　薛玉摇头：“您应该早就把我查个底朝天。第一，因为我妹妹生病，导演说可以帮我找医生。第二，因为拍完这个电影，我会获得七十万的报酬。我很需要这笔钱。”

　　路旌又不说话，半晌才继续问：“你没必要忍耐伺候赵俊成。听说他给你很多难堪。”

　　“因为我不能得罪任何人，您知道嘛？”薛玉微微俯身，“我不知道您有没有查到这一层，但是我家里确实有很多有纠葛的人。”

　　“第一个，是我姨妈的前夫。他姓魏，家里是做生意的，发展得很不错，但是因为出轨，我姨妈执意和他离婚，姨妈还为了带走两个孩子净身出户，”薛玉压低声音，“这位魏先生愿意放开两个孩子的抚养权，是因为自信自己能生出新的孩子。但是都十几年了，一个都没生，不是不想生，是大概生不出来了。再等十几年后实在死心了，会想起自己还有一对聪明可爱的龙凤胎孩子。到时候来给我们的生活使绊子，会让我们很恶心的。”

　　“第二个，就是我的生父了。”

　　在别人的评价里，薛玉的母亲薛妙妙女士是个讲义气重情义的人。按理来说，薛妙妙女士完全做不出抛弃自己的孩子一声不吭出国的事情。薛玉开始调查，虽然薛妙妙女士离开国内十几年，但是薛妙妙的事迹长存在所有认识薛妙妙的人的心里。薛玉一个个打听，终于拼出一个大概完整的图画。

　　二十多年前，薛妙妙女士南下创业，遇见一位顾先生，两人志趣相投，一起创业，在公司稍有起色的时候，薛妙妙和顾先生约定结婚。薛妙妙女士怀孕的时候，公司遭遇重大危机，危机处理完，薛妙妙女士回老家生产，生下个薛玉。

　　后来，薛妙妙女士和顾先生产生巨大的矛盾，原本说好的结婚领证也遥遥无期。只能僵持着继续搞事业。

　　再后来公司越做越大，薛妙妙和顾先生也产生分歧。公司里的人向着薛妙妙的多些，但是顾先生此时突然和某政府高官之女结婚。

　　形势突变。

　　薛妙妙被挤出公司，拿着最开始投入的钱，带着薛玉回到老家青县。等薛玉长大五六岁的时候，薛老爷先是莫名其妙出了车祸，薛家人倒霉事不断。薛妙妙去了南方一趟，然后直接出国，再没有回来青县。而薛家人从此真正过上安稳的生活。

　　薛玉猜测是那位顾先生用薛家人威胁薛妙妙，薛妙妙才一声不吭地出国。妥协是处于弱势的人当时不得不做下的选择。薛玉不会让自己，让薛家一直处于劣势。

　　“路先生，我本来就不能得罪赵俊臣，我家里还是这种情况，我怎么会又给自己竖立个敌人？无非是忍耐而已，但是能让我从一个劣势脱身，我很乐意。”

　　薛玉说完一大气，拿起自己的水杯喝了口。

　　路旌倒像是在消化薛玉的话，很久才问了句：“你分析利益的时候，倒是一点没有个学生样。”

　　“我不分析利益分析什么呢？我拥有的东西太少了，只有我的几个家人罢了，我想要好好保护他们，并不算很过分的要求。难道我应该跪着求我生父让我的妈妈回来，向他祈求保护吗？”薛玉嘲讽般笑笑，“就这位顾先生的狠心程度来看，我应该会死在回家的路上。”

　　“我虽然长得很柔弱，但是如果我的性格也柔弱，真的是任人欺负的命了。”

　　说完，薛玉冰冷的手指攥紧手中的塑料水瓶。袒露自己的弱点并不是件随便就能做到的事情，但为了赢得这次的脱身以及未来十年内的安稳，也是不得不做的事情。

　　路旌陷入沉思。

　　“你并不弱小。”他突然开口说。

　　一开始，路姿求他来处理一下薛玉的事情。他不愿意，觉得薛玉是个心思不正的人。但是奈何不过她姐闹腾，就亲自出面吓了吓赵俊臣。那一次见面，倒是出乎他的想象。

　　确实漂漂亮亮，却不是没有脑子的草包。说话很有趣，眼睛也很亮。最让路旌没想到的是，还是个有特殊来头的人。

　　这段时间路姿的病情加重，路旌一边要工作，一边要处理路姿的事情。老头子对路姿是无底线的溺爱，每次路姿病情有所好转，老头子就放路姿出去胡闹。路旌给路姿处理后续已经烦不胜烦了。并不是每个受害者都和薛玉一样好说话，尤其是有几个还有点背景。

　　现在最好的办法是把路姿送到她一直想去的国外生活，但是老头子一直不舍得不同意。父女两打擂台，烦得路旌大过年的出来躲清静。想来想去，找到这个只见过一面的小姑娘打发时间。不说别的，路旌听她说话很舒心，看她的脸很开心，以及今天和她下棋很有趣。

　　“我当然不弱小。年幼的人原本就处于弱势地位，加上我现在的处境限制了我的发挥。”薛玉的眼睛很亮，说出这样有些狂妄的话却不会让路旌感到厌烦，“我需要时间去积攒实力。在此之前，蛰伏是最好的选择。”

　　路旌最近的烦恼突然消散了，连一个身处泥潭的小姑娘都能自信面对一切困难，他有什么资格苦恼到不想回家。

　　“我知道了。你很有意思，我以后会找你下棋的，”路旌看到薛玉的眼神愣了一秒然后点头，“东西我带走了。下次见。”

　　薛玉点头，礼貌和路旌交换完联系方式。然后从自己包拿出一个明黄色暗纹的精美小盒子，推到路旌那边：“我写了些佛经，用这些佛经向我们这里的庙里换来这串佛珠。如果方便，麻烦您带给导演，聊表我感谢之情。只是不要告诉她是谁送的。”

　　路旌随意打开盒子，是一串木佛珠，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于是颔首。

　　“我姐脾气这么差一个人，你怎么和她处得来的？她没什么朋友，和她相处不了多久的人都会被她气走。不久前，她几个从小玩到大的朋友都和她绝交了。你竟然愿意花这么长时间……”

　　薛玉认真道：“我当然感谢她。我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整个人都很累，不知道未来该做什么。但是她每天都在夸我，变着法地夸我，照顾我……可能听起来很奇怪，但是这给我很多空间让我休息，也给我很多信心，我才能摆脱一些阴影，顺利调整好状态。”

　　“可以说，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感谢的人。但我能回报她的并不多。我知道她的家人可能觉得她很特立独行，但是她是个成年人了，她只是选择自己想做的事，同样的，她也有承受这份选择的能力。大家都是成熟的人了，或许各退一步都更好。”

　　路旌陷入沉思，思考会发现薛玉还站在门口：“还有事吗？”

　　薛玉点头，轻声补了句：“祝您除夕快乐。”

　　她不再往回看，走出酒店，找到一个偏远的废弃的小楼。薛玉每次上学都要从这里经过，这是传说中的鬼楼，没人会来的。

　　她从包里翻到一包廉价的烟，熟练地点燃，陷入回忆。

　　最开始，路姿出生时是带着些精神疾病的，但是路家没有选择带她治疗，而是找了个聪明的小男孩陪在路姿身边，应付路姿可能出现的任何情况，这个人就是倪凯乐了。

　　路姿说，自己很小就开始幻想另一个世界，或者说，她感觉自己活在两个世界。很多时候，她都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活在哪个世界里。崩溃的精神世界带来创作的灵感，路姿状态好一点的时候开始创作，终于在三十岁说服自己的爹让自己拍电影。

　　作为路姿的人肉盾牌，倪凯乐时刻不能离开路姿身边。倪凯乐不是没有怨言。倪凯乐稍微离开路姿，路姿就把自己折腾到医院，随即遇到自己命定的女主角薛玉。

　　路姿奇迹般的在和薛玉相处的几个月里没有犯病，没有做出发疯，砍人，跳楼等一系列刺激行为。但是，一杀青，路姿和倪凯乐独处的时候，两个人开始互相折磨彼此。

　　倪凯乐忍不了了，他是个聪明人，知道现在薛玉对路姿最重要，于是想着借刀杀人。

　　他先是和赵俊臣渲染薛玉是个多爱慕虚荣的美丽的但是对路姿很重要的人，是个勾勾手指就能上来的货色，还能把路姿气死，以此引诱赵俊臣对薛玉下手，又和薛玉说赵俊臣不能惹，拿捏薛玉谨慎的明哲保身的性格，设法让两个人独处。再让路姿看到两个人独处，路姿立马发病。

　　而倪凯乐那时候就在外听着。

　　如果路姿砍死赵俊臣，薛玉会被路家灭口，路姿会被关起来；如果路姿伤害了薛玉，等她清醒过来，路姿会自责，然后应该也不会放过赵俊臣。

　　总之，这差不多是个死局了。

　　但是，倪凯乐没料到的是薛玉这个变数。薛玉把局破了，保住自己和赵俊臣的命。但是路姿还是因为病发被赵家人责怪，然后被关起来。路旌查到以上的所有事情，把倪凯乐踢到某个小岛，找医生治疗路姿。

　　路姿一反常态，表示自己愿意乖乖接受治疗，只有一个条件，把薛玉从烂泥里拉出来。

　　现在，路姿被关在家里，不知道怎么样。不过，没有倪凯乐在中间挑拨离间，她的状态会好起来的，薛玉敢肯定。

　　只是不知道两人这辈子有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

　　薛玉慢慢吐出烟雾，在缭绕的烟雾中，笑出声。

　　抽烟还是薛玉偷偷看路姿抽烟学会的。路姿说，抽烟是她烦恼的时候喜欢做的事，每抽一支，就感觉自己可以早死一天，早点解脱了，这样想就可以开心起来了。

　　“不过，薛玉，你不要学我，我这辈子是活够了，你的未来还很远，不许你抽烟……”

　　薛玉低头苦笑了声：“……我上辈子就活够了……你何必呢……”

　　“姨妈，我没事，我快回来了，嗯，你别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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