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九歌之视尔如荍

　　四公子府内灯火通明，空气中还弥漫着清酒香，但里面来来回回的踱步声和时有时有的兵甲碰撞声，都在无意的放大这座显贵府邸的不平静。

　　韩宇站在主殿之中，双手紧握，来回的走动着，只一听到外面有动静，便抬眸望去。

　　他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在被迫送走那几位秦国使者后被告知白荍不见了的消息时的心情，或许是担心、害怕、紧张、生气、后悔、焦虑的各样结合，但他此刻没有心思想这些。

　　府中的所有痕迹都指明她是自己离开的。她近些日子跟着那个百越的人学了不少本领，若平常出去，他还不至于这么担心。

　　但是今天是什么日子。新郑城的另一个方向大火通明，他这里刚刚送走秦国的使者，各路势力蠢蠢欲动，说不定姬无夜和张相国都在黑暗中谋划着，若是让他们看到落单的白荍，又或是让他们的手下看到无意路过的白荍……

　　韩宇不敢再想下去。他松开手，又握紧了拳头。

　　外面再度传来不同寻常的风声，他连忙上前，从殿中走了出去，还未看清回来的是谁，便心急如焚的急问道：“如何？”

　　这番白荍刚到四公子府，脚未沾地，耳边已经传来了韩宇的询问。

　　不难想象，等待消息的这段时间里，他是如何的煎熬。

　　轻功运起来造成的寒风将白荍的发型吹得七零八落，凌乱的发丝遮住了她的视线，她只感觉自己被人放了下来，然后就站到了地上。

　　白荍伸手扯了扯遮挡视线的头发，抬眸朝着前方望去：“哥哥。”

　　她这个模样仿佛受尽苦难，韩宇来不及多想，直接跑了过来，一手揽住她的肩膀，将她拢入自己的怀中，颤着声道：“你这是做什么去了。”

　　在得知她是自己离开府邸的那一瞬间，韩宇感觉到无比的愤怒。他的脑海中排练了无数遍找到白荍时自己的反应。如果她被带回来，他一定要狠狠的责罚她，让她自行认错，让她自我反省，让她抄三千遍的诗书。

　　但是在她真正站在自己面前时，当她无比真切的回来时，他的脑海里就已经忘记了自己排演好的一切，只剩下无尽的庆幸和喜悦。

　　白荍被韩宇紧紧的拥住，她伸手回抱着他，脑海里闪过刚刚经历的一些凶险，嘴巴一瘪，“受欺负去了。”

　　这下倒把韩宇弄得不知所措了，他稍稍松开她，轻柔的拂去她眼前的碎发：“怎么，谁欺负了你？”他手上动作依旧温柔，但看着送韩无栋回来的眼神，却充满了狠戾之色，仿若下一秒便会暴怒一般。

　　“自然是哥哥。”白荍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另一面，她只感受到落在自己脸上的动作的轻柔，于是轻哼一声，细数韩宇的罪证，说着说着，她又扯到了刚才见到的那幕上，于是哇的一声，跟他描述自己刚刚遇到的打斗，又说自己的害怕。

　　那道凛冽的剑气甩过来的时候，就跟要杀了她一样。突然燃起的莫名其妙的大火，烧的她热乎乎。还有那两个突然出现的黑白无常，穿的就不像是个正经人，他们流着血，在屋檐后面时便散发着杀气，仿若晚一步，便真的会取了她的性命。

　　这就是王宫之外的景象吗？腥风血雨，危机四伏，直叫人胆战心惊。

　　白荍跟韩宇描述自己当时的害怕：“他们真的很像话本里的黑白无常，身上没有人气，又穿的一黑一白，望着我的眼神就跟望着一个死人一样。”

　　韩宇脑海里立马就浮现出了相对应的人，他听到白荍说自己的衣服救了自己一命的时候，眼神也下意识的落在了她的衣襟上。

　　这是年初时韩王赏下的布料，他用这块布料做成了朝服，在上朝的时候穿了几次，难怪姬无夜手下的人会认出来，又放过了她。

　　韩宇摸了摸她的头，温声安抚她的情绪：“你还知道看死人是什么眼神呢。”

　　“我当然知道。”白荍扬首，急着说道：“没有感情，那不就是看死人的眼神吗。”

　　韩宇轻笑一声，默然无言。待到白荍更加平静了一些，他又冷不丁开口：“下次还会离家出走吗？”

　　是的，离家出走，用这四个字形容简直是再贴切不过了。

　　白荍一滞，但很快，她就反驳道：“我又不是无缘无故离开的。”

　　她从韩宇的怀中退出来，站在他的面前，认真的看着已经不为自己感到那么害怕的哥哥，认真的说道：“哥哥下次还瞒着我所有的事情的话，我还是会这样做。”

　　“你在府中安排了这么多的士兵，他们隐蔽在草丛中，各个拿着弓箭，蓄势待发。”白荍脸上的表情很严肃，但望着韩宇的眼神却透露出更多的哀伤：“我被侍女哄着留在后院，歌舞升天，一副奢靡。”

　　“哥哥，我不愿意这样。”

　　这是要兄妹谈心的意思了。

　　韩宇脸上的笑意也在瞬间敛去，他不动声色的抬眸，示意韩无栋和后一步回来的韩千乘带着所有人退下。等到整个主殿只有他们兄妹二人时，他才敛去了一身的锋芒，同样的严肃的对白荍说道：“你今日出去，也遇到了危险，知道现在的新郑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他叹一口气：“荍荍，你是我最宝贝的妹妹，我不想让你处在这样的危险之中。”

　　“我不参与这样的危险，但是知情的权利，哥哥总要给我吧。”白荍抽了抽鼻子，泪眼汪汪的望着他：“我不想再这样了，每次都不知道哥哥在干什么，也不知道能为哥哥帮上什么忙，只能一个人孤零零的待在后宫，看着一湖死水，求上天保佑哥哥的安全。”

　　话音刚落，韩宇便神色急切的否定道：“我不需要你的帮忙！”

　　白荍抬眸望着他，同样的倔强。

　　韩宇终是叹了一口气：“我只愿你一生平安。”

　　“一生平安这种愿景，只能靠自己实现。”白荍认真的望着他的眼睛，眸中的倔强之色丝毫不改。

　　四目对视，谁也不肯先行退让。殿中的气氛再度焦灼，烛火在气流涌动间不停颤动，两人的身影也随着火苗的颤抖都不断变换。

　　最终还是韩宇先妥协。他背过身，沉声道：“你知道我拒绝不了你的请求。”

　　白荍本来逐渐黯淡的情绪在瞬间被点燃，她眉目舒展，眼神一亮，整个表情咻的转变，脸上的笑容变得异常生动：“那哥哥是同意了？”

　　同意是不愿意同意的。但是她露出这份小心翼翼又满怀期待的表情，他望着也不忍心拒绝。

　　于是韩宇说道：“日后我不会再拦着无栋，他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消息。”毕竟韩无栋说起事情来，还是很有选择性和分寸。

　　白荍最开始与外界相连便是通过韩无栋，她对这个带着自己走出王宫的师傅充满了信任，对自己向来言出必行的哥哥更是满满的信任，于是她痛快的应了一声，两步便跳了过来，直接落在了韩宇的背上。

　　在她笑的那瞬间，韩宇便做好了背住她的准备。果不其然，她没两下便跳到了自己的背上，一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在耳边说个不停：“哥哥最好了！我最喜欢哥哥了！”

　　虽然都是一些陈年老话，但经不住韩宇确实受用。他一面将她稳稳的背起来，缓步往外走去，一面与她温声谈条件：“作为私自离府的惩罚，这个月不准再出府了。”

　　白荍今日看了一场精彩的打斗，对武力的崇拜值进一步上升，所以对他这个小小的惩罚并不上心，连连说好，毫无犹豫的便应下了他的话。

　　韩宇向来懂她，见她如此配合，也想到了她心里在想什么，无奈道：“这么喜欢这个师傅吗？”

　　“师傅挺好的。”白荍想了想那个神秘的师傅的模样，思考道：“他是一个很有真才实学的人，对我也不错，我很喜欢他。”

　　“哥哥给你找的，还能是半吊子吗。”韩宇轻笑一声，说道：“你若喜欢，便安心学吧。”

　　今日她闹的这一出离家出家，倒是让他想明白了。这个丫头向来倔强，做事情前又懒得思考，以后保准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情。这种情况下，如果身上有几分武艺的话，即便遇到危险，也能想办法脱身，或者等到他找到她。

　　白荍之前一直待在王宫，所以韩宇不认为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但是现在太子之位尚未定夺，皇宫也不安全，保不准她会像红莲一样，在宫中都被人掠了去，花费这么长的时日才回来。

　　府邸之中的酒香还未散去，韩宇路过花园，花香混着酒香，让背上的白荍更加迷糊。

　　风从远处带来燃烧完的碎屑，落在他的发冠上，白荍瞧见了，伸手取了下来。

　　也是在这一瞬间，韩宇认同了白荍的观点。

　　他不能护住她的一生，也不能保住她一生的平安顺遂。这样美好的愿望，只有她自己才能实现。他不会再以爱为名限制她的行为，阻止她成为更好的自己。

　　白荍将手中的灰屑轻轻吹掉，举手投足间都充满了愉悦与轻松，已然忘却今晚自己的行为和面临的害怕。

　　韩宇感受到她这份活力，嘴角也不自觉的勾起，带出宠溺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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