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屋

　　几缕余晖在天际游走，月亮从另一端升起，月华皎洁，却不如操场的大型照明灯来得光亮。

　　艾婴骅和朱溪站在灯下，垂头盯着地上的影子。漆黑高大，张牙舞爪，似鬼影一般飘来荡去。

　　“我说过，注意发球和接球姿势，不要受伤！你们耳朵在哪里？”

　　艾婴骅和朱溪双手放在身后，没有回答。

　　“还好杜馨没出什么大问题，要是真的出事，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朱溪紧皱眉头，双唇微颤，她被宋世彬吼得几乎要哭出来。

　　艾婴骅偷偷看了她一眼，恍惚间，好像看到原来的朱溪。她舔了舔嘴唇，舌尖忽然一阵苦涩。

　　这种感觉就像，一群人把你围起来，嘲笑你的无能，讥讽你的存在。虽然你什么都没做错，但你本身就是一个笑柄。不会有人抛弃自己的团体，站出来帮你的。而这种无助成了刀，一次又一次划开心脏，流出苦涩的血……

　　可是，艾婴骅也不曾问过自己，为什么也成了诛心嗜血的帮凶？

　　“艾婴骅，问你话呢！”

　　她这才回过神，抬头看向宋世彬。那张俊朗的面容，配上凶煞的怒光，倒是减了几分颜色。

　　“朱溪说她发球没击准，所以打中了杜馨。你呢？”

　　艾婴骅转头，朱溪依然低着脑袋，两只肉拳头紧紧攥着，十指关节涨得发红。

　　她突然觉得毛孔竖起，心口一阵发紧。身体像被冻住一般，有什么东西死死揪住不放。

　　宋世彬叠起手，冰冷说道：“你不回答，没关系。我说过，谁害别人受伤，我就要罚谁。”他长臂一抬，指向塑胶跑道，“你们两个，去，各跑二十圈。”

　　“二十圈？宋老师，会不会太多了？”

　　宋世彬不屑一笑，“多？做错事就要受罚！还敢讨价还价？你是老师，还是我是老师？”他嘴角放下，低沉道：“少一圈都不行。还不快去！”

　　朱溪无奈朝起点走去，艾婴骅突然拦住她，对宋世彬说：“是我没接住朱溪的球，才害杜馨受伤的，是我一个人的错。罚我就行了，和朱溪没有关系。”

　　宋世彬听后，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起来，“行，你一个人，四十圈，我盯着你！ ”

　　“哎哎，宋老师。”

　　宋世彬没有理会朱溪，转身就走。

　　“婴骅，你干什么？你干嘛把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艾婴骅拉住朱溪的手，会心一笑；“因为你没有错。”

　　“你疯了？四十圈啊！”

　　“朱溪。”艾婴骅突然停下脚步，“你知道吗？我曾经是个极度冷漠的人。我对其他人的遭遇不闻不问，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就是这样一个讨厌的我，你却还是愿意靠近，甚至还邀请我做你的搭档。”

　　朱溪摸摸她的额头，“没发烧啊，说什么胡话呢？”

　　“可是，我不仅没帮你，甚至无视别人伤害你。所以，我欠你个道歉。对不起，朱溪。还有，谢谢你，做我的朋友。”

　　那日的太阳比照明灯还要明亮，朱溪笑着走过来跟艾婴骅说话。可是她却故意避开，一个人躲进阴影里。

　　如果，她答应朱溪。如果，她在操场上练球。如果，她没有躲进玻璃屋，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这个时空像场醒不来的梦，就连现在站在看台下的那个朱溪，都开朗得像个假象。

　　艾婴骅甩了甩发上的汗珠，奋力向前跑。天越来越黑，灯越来越亮，风越来越酸。

　　浸湿了的校服，猛灌进一股又一股凉风，让人忍不住抖擞两下。

　　“婴骅，休息一会儿吧。”

　　艾婴骅不顾朱溪劝阻，执意继续跑。

　　从足球门旁跑过的时候，宋世彬抱着手，立在暗影里窃窃冷笑。艾婴骅瞟了一眼，跑开那附近。

　　细长的跑道，消失了起点，看不见终点。像两端无限延伸的直线，领着艾婴骅跑进无尽的黑暗。

　　即使它转弯，也难以被人察觉。因为她只能一直跑，一直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操场上渐渐变得安静。艾婴骅看不清朱溪和宋世彬在哪里，那种无边黑暗的氛围再次笼罩在她四周。

　　“婴骅！”

　　她停下回头，但一片漆黑。

　　“婴骅！”

　　终于有个人影从幽深的夜色中跑出来。

　　“我刚刚一直叫你，没听见吗？”

　　艾婴骅摇头。

　　“出事了！”

　　艾婴骅顺着她后背，“你先喘口气再说。”

　　“那个。”朱溪指向操场另一边，“他们打起来了。”

　　“谁？”

　　“宋世彬和郑宇。”

　　艾婴骅想起郑宇说过体育部的事，立马发觉事情的严重性，拔腿就朝他们跑去。

　　还没跑近，就远远看见两人在地上扭打成一团。

　　郑宇挣脱出来，后退半步，往拳头上蓄满力正要砸下去，艾婴骅冲上前，环腰抱住。

　　“郑宇！”

　　郑宇用力扭动，试图挣开艾婴骅的束缚。可她哪会轻易放手，当然越匝越紧。

　　“放手！你放手！”

　　宋世彬躺在地上大口喘气，眼睛恶狠狠瞪着郑宇。他抬手勾起食指关节，在嘴角蹭了一下。粘稠的血液拉丝挂在皮肤上，分外鲜红。

　　他瞧了一眼，嘴角轻扯，“行啊，学霸，几年不见，拳头变硬了。”

　　郑宇正在气头上，被这么一激，情绪越发高涨。

　　“宋世彬，我警告过你，见你一次打你一次！小樱花，你放手！我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你疯了？他是老师！”

　　“他算哪门子老师！放手！”

　　宋世彬从地上站起来，摇摇晃晃站不稳。他阴恻恻地笑起来，血液从牙缝渗出来。

　　“有本事，你来啊！就算打死我，你的小情人也不会复活！”

　　他幸灾乐祸地阴笑着，浑身邪气。

　　郑宇眼中仿佛有团泼了油的火，蹭得一下蹿起来，能溅出火花。下肢瞬间加满了力，稍微向前挪移一小步，身体就像头牛一样顶了出去。

　　艾婴骅扑了个空，整个人趴到地上，只觉得脸上生疼。

　　“你他妈有种再说一次！”

　　眼看郑宇压在宋世彬身上一拳又一拳，她根本顾不上下巴磕到地上蹭破了皮，赶紧爬起来。

　　艾婴骅拥上去，眼前飞快闪过一个影子后，四肢突然僵住，躯体不受控制地往地上倒去。

　　一股温热的感觉从鼻孔下冒出，紧接着强烈的刺痛占据了所有感官，像有千万只蚂蚁往毛孔里钻一样，刺刺的，毛毛的，然后……

　　“别打了！”

　　艾婴骅惊醒，几乎从床上弹起来。但大幅度的动作牵扯了伤口，痛得感觉头都要掉了。

　　“你感觉怎么样？”

　　高医生一边检查伤口一边询问。

　　但她脑中仍在嗡嗡作响，想要开口回答问题，但又理不清思绪。、

　　高医生没有再问，只对她笑了一笑，收拾了桌边的医疗废物就出去了。

　　艾婴骅用手轻轻碰了一下鼻尖，痛得“嘶”了一声。

　　郑宇坐在床边，肿着一只眼。嘴角破了皮，但血迹已经处理干净了。

　　他突然“噗嗤”笑起来，“对不起，太好笑了。你现在这个样子，别人还以为是你跟我打架呢。”

　　艾婴骅皱起眉头，“你还好意思笑？要不是我，现在躺在这里的就是你！”

　　郑宇摆摆手：“那不一定，说不定是宋世彬。”

　　艾婴骅艰难地把头扭向郑宇的方向，“你还敢说！他是老师，你是学生。你觉得，哪间学校会允许学生打老师？”

　　艾婴骅是真的担心郑宇会因为这件事被学校处罚，可郑宇早就习惯了挑战校规。

　　他没心没肺地笑着说：“他算哪门子老师呀？而且他只是实习老师，我根本没放在眼里！”

　　“郑宇。”

　　艾婴骅把整个身子都朝向他，严肃问道；“是不是因为蒋昊南？”

　　郑宇终于安静下来，垂着脑袋，像是在躲避什么。

　　两人沉默片刻，艾婴骅躺了下去。

　　“我记得，你说过蒋昊南的事。今天，我也领略到宋世彬的厉害了。但我还是不希望你以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去报复他。”

　　郑宇突然握住艾婴骅的手腕，她诧异。

　　“他故意的。”

　　郑宇抬起眼皮，眸光却失了色。

　　“你不了解宋世彬。他今天就是故意为难你。”

　　“我跟他有什么，仇，啊……”

　　艾婴骅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泄了底气。她转念想起，宋世彬的妹妹，宋世茉以及与她之间的那些“小事”。

　　“宋世彬以前就带着他体育部那些小喽啰，在岚风横行霸道。他从不管别人死活，只顾自己爽。可是我知道，他唯一在意的人就是宋世茉。听说，宋夫人很早就去世了，宋世彬做什么事都会罩着他妹，所以也养成宋世茉那么讨人厌的性格。”

　　郑宇叹了口气，看她一眼，“他指定是冲你来了。宋世茉不会没跟他说过你的事。”

　　艾婴骅心里有些慌张，毕竟宋世彬这个人今天差点跑死自己了。

　　“小樱花，我警告你，你以后不准管我和宋世彬的事了，尤其不准拉架！”

　　“怎么？还没打够？”艾婴骅发问道。

　　“还有。”

　　郑宇突然从椅子上起来，一只手撑着床，俯着身子，凑脸下去，盯着艾婴骅说：“从现在开始，你不准离开我的视线。”

　　艾婴骅不理解这话什么意思，觉得躺着有点妨碍思考，便起来。郑宇立马直起腰板，把头抬起来，以免磕到她。

　　“你要监视我？”

　　郑宇惊讶，她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无奈笑道：“监视？我监视你干嘛？这叫保护！知道不？”

　　“保护我？”

　　”嗯。”郑宇点头道，“你忘了我之前在飓风被人群殴的事？我估计，就是宋世彬指使的！”

　　艾婴骅万万没想到，在当今法治社会，居然还有宋世彬这种人存在。更可怕的是，这跟□□头目一样的人还是自己的老师！

　　想到这里，脑神经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了。

　　“所以，你才更需要我的保护。毕竟宋世彬也说了，我的拳头很硬。”

　　郑宇装模做样地显摆自己的拳头，一脸得意，好像被大人夸奖的小孩。

　　“对了，我今天来学校是有重要的事。”

　　还能有什么重要的事，艾婴骅猜到一定是“远方的雪”。

　　“你查到了？”

　　但郑宇看起来不像高兴的样子。

　　他犹豫了片刻，“算是查到了一半。”

　　“一半？”

　　“我通过你妈手机里的内存信息，只定位到那个帐号发出的公共IP地址。”

　　“在哪里？”

　　“岚风。”

　　艾婴骅以为脑部受到撞击，听觉失灵，以为听错了。

　　“你没说错吧？岚风？我们学校？”

　　郑宇默认了艾婴骅的猜测，因为他也不确定这个人到底是校内的人还是校外的。

　　“这只是初步的结果，还需要进一步查证，但需要时间。”

　　“怎么查？”

　　“既然是在学校，那也好办。只要定位到局域网位置，就可以知道这个人当时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方上线的。”

　　“你要黑进校园网络？”

　　郑宇交叉双臂，自信说道：“写一个脚本，让系统自己把位置爆出来。”

　　“可是，学校的网络安全级别一定很高，你有把握黑进管理界面吗？而且，要是被高层发现，你不担心自己吗？”

　　郑宇搭在艾婴骅肩上拍了拍，“放心，这种事我会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话音刚落，隔离帘“哗啦”一声被拉开。

　　高雪拿着手机进来，“刚刚我接到医院电话，护士说，杜馨已经没事了。但照了MRI后，发现她脑中有个脑瘤。应该是初期，没有影响到日常生活，所以她本人也没有察觉。为了安全起见，医生建议立马切除。所以，杜馨只能留在医院了。”

　　“小樱花，多亏你这一砸，不然她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这个瘤。”

　　高雪脸色严肃，说道：“话不能这么说。说到底，是婴骅同学砸伤了人，不能有侥幸心理。”她转向郑宇继续说：“还有你，不管怎么说，小宋现在是老师，他不是你同学了，你怎么能打他呢？还误伤了别人。”

　　听到宋世彬的名字，郑宇就不开心，故意撇到旁边，满脸不情愿，“知道了，知道了。改天我会去道歉的。至于小樱花，我这不是一直陪着吗？”

　　高雪听后，笑了笑，“这才对。”

　　艾婴骅瞄见郑宇背着高雪偷偷做鬼脸，小声问他：“你说真的？”

　　郑宇朝她瘪瘪嘴，“骗她的，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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