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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聊斋》所得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正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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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简介:看《聊斋》所得

立意:立意待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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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原创-言情-古色古香-爱情
  • 作品视角: 女主
  • 所属系列: 无从属系列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10500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未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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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首

作者:轩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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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美人首
      “岑笑……”
      “谁?!”

      我似乎认识她很久了。
      棽丽的容貌,凤形髻,洁白似玉的半截手臂露在袖子外面,带着单只血玉镯子,镯子里一线艳如血丝的横纹。
      我似乎等待她很久了。
      这是哪里?我自己问自己。朦朦胧胧中感觉我身处一间破旧的屋子,灯光昏暗,烟气腾腾。
      意识渐渐清晰,我正坐在桌子边上,左手支着下巴,一呼一吸间激荡起桌面上无数灰尘。
      “等了多久?”她问。
      “不久”。
      我与她同时沉默……
      不知怎么的,此时我异常渴睡,眼皮重似千斤,怎么也睁不开。时间、空间缓缓摇摆,自己仿佛身处催眠的摇篮中,空气如海浪一般一波一波地荡漾。
      睡眼惺忪里看她异样绰约美丽。
      我疑惑,此情此景似是无数回旧梦重游。
      我半梦半醒,总觉得屋子里的空气随着时光不停流动,自己似沉似浮。
      “我要走了,你不送我?”她切切地问。
      “不……”我与睡意搏斗,勉强挤出话来,“好困,先让我睡一会儿……”
      “也好”,神色哀伤的她起身——衣影绰约——径直没入土墙!

      我一惊!睡意全无。
      眼前是一片阳光明媚。
      映入眼里的是家中雪白的天花板、电扇、日光灯,耳边传来阵阵鸟儿婉转啼鸣。
      原来是梦啊。
      支起身体,手边滑落一方红色方巾,不知哪儿来的,丝线钩得密密的,隐隐有古典而炫美的花纹。唉,八成是老妈逛街是顺手牵回来的,女人的恶癖。
      阳光在房间中晕染开,暖洋洋的,照在一式原木色家具上。
      床头有一只碟子,放着我最爱吃的点心,拿一块咬在嘴里,慢慢化开,淡淡的面粉味和蔗糖的甜味。
      我竟又开始犯懒,坐着不想动,顺手把艳红的丝巾缠在手上,反复把玩,兴趣非常,好像它是一件多么有趣味的事物。那丝巾出乎意料地轻软,缠在手上,几乎没有触觉。
      家中没有别人,我下床洗漱。一路走在地毯上,甚至听不到自己的足音。阳光透过过道的天窗溢下来,更有种身处天国般不真实的美与虚幻。
      那可能在天国?我自己嘲笑自己的想法。天国没有房贷,没有老板,没有烦恼。
      来到浴室,我将自己置于水柱之下,冷水,并不感到凉。
      原来是夏天了啊。我有着片刻的迷茫。
      重新回到卧房,顺手打开了电视,一片雪花点。
      妈的,电视机又罢工,我习以为常。
      窗外阳光格外地耀眼,仿佛跳跃着。
      百无聊赖,重重倒在床上。我刚才梦到了什么?到底是什么?什么啊什么?就这样发了一会儿呆。
      应该去整理房间,我提醒自己,然而却怎么也提不起精神。懒。
      刚才到底梦了些什么呢?……
      丛书加上抽出一本书,信手翻着,完全不知道读了些什么,书页一页一页向后翻,天色一层一层暗了下去,夏日傍晚的闷热,身上忽然有了腻腻的汗。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天色暗到无法看清纸上的黑字。我抬头,在微明的暮色中,看见雪白的床单上放着那方艳红的丝巾。
      几点了?
      我习惯性向窗外看去。
      蓦然,心跳停跳一拍。
      窗外黑漆漆一片,周围的居民楼竟无一星灯光。
      停电嘛,我继然安慰自己。
      但是但是……我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不可能,怎么会完全没有灯光?人呢?
      我奔向各个窗口张望,过道上也铺着地毯,听不到自己的足音。到处是一片漆黑。
      我无法置信,脖颈后隐隐有种说不出的凉,头皮麻麻地,手心里一把腻腻的汗。
      截然,“叮咚叮咚……”门铃声惊起。
      我立住。是母亲回来了吗?
      边想我边往大门走去,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今天晚上停电?! 越想竟越生气,不管来人是谁,我决饶不了他!
      忿忿地走向玄关,门铃依旧响个不停,格外刺耳。
      我骂道:“别按了,吵死了!”
      突然,我的脚步滞住。停电哪来的电铃声?!
      “岑笑……”她的声音幽幽透过门缝传进来。
      “谁?!”我无意识问道。
      “我。”她慢慢从门里探出头来,棽丽的面容,凤形髻,洁白似玉的半截手臂露在袖子外面,带着单只血玉镯子,镯子里一线艳如血丝的横纹。
      不!我骇然。
      恐惧促使我转身冲向卧室,身后那是什么?是梦吗?恶梦!我颤栗……
      隐隐约约我摸到了电灯开关,是的,灯!我猛地揿下开关。

      “啪!”
      刺眼的白光照得我睁不开眼睛。
      我又茫然。
      “岑笑,你干什么?!”耳边响起母亲不耐烦且睡意朦胧的声音。
      我缓过一口气,定神一看,这才是真正熟悉的家。半新不旧的地板,深褐色式样的简单家具,斑驳脱落的墙,有点漏水的龙头正从厨房传出滴答水声。
      母亲正坐起身,皱着眉,满脸不悦。
      “几点了?”我突兀地问。
      “半夜两点!”母亲很生气,接下去又嘀嘀咕咕数落我的不是,扫了我好几眼,才再躺下去睡了。她嘀咕的不外是我怎么不争气,不外是我怎么不如人,这现在又半夜发神经不睡觉……
      这不是梦,不是梦,不是。
      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我讪讪笑着,怀疑自己脸皮抽筋:“啊,对不起。哈,呃,以为这里是洗手间,哈。睡糊涂了,呵呵”。我从母亲房间退了出去,顺手关了电灯。
      听到黑暗里母亲叹息:“这孩子,唉……”
      颈子里冰凉,一摸,一手冷汗。一半是为了方才的梦,一半是发现自己竟会梦游。
      回到自己屋里,扭亮窗头灯,晕黄的灯光,睡意全无。不知道从哪天开始,睡眠一天差似一天,总是魇在梦里,着了魔一般。渐渐地,夜里常不敢睡,亮着灯,强撑清醒。往往熬到夜半后,实在敌不过睡魔,只得任意识沦落,而那梦却越发离乱,一日比一日光怪陆离。
      醒着,夜色是温柔的,不见梦中的迷乱和疏离。是啊,醒着,夜便是那熟悉而没有敌意的旧色故事。
      床铺上方传来一滴滴水声,不知谁家的水龙头忘了拧紧,声声丁零。隔壁又不知住着谁,夜夜伴随一中年男子的咳嗽声,只有我这屋听得见,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偶尔还能听到楼下两只野猫一声声互相交替着叫,婴儿啼哭似的,仿佛哭到泣血。
      但是夜还是如此之温柔,因为我醒着,醒着就不觉得可怕。那种感觉就像是藏在黑暗角落里所有鬼魅被提到实验室,被人用显微镜、X光精密地透视着一样。
      矮几上放着手表,夜里连秒针移动都听得一清二楚,一小格,一小格,依稀是蝴蝶振翅的声音。
      我安然了,轻轻闭上眼。明天,唉,明天又是一天。噢,错了,现在已经是今天了。
      淡淡地睡意袭上来,周围那些须声响仿佛带着含蓄地催眠,我又开始犯困,也罢,再睡一回,下一刻或许就天明了。于是我伸手去关床头的小灯。
      夜依旧温柔。
      突然,手被什么按住,一片寒凉,那镯子分明触在腕上,几乎能感觉出镯子的细纹。
      谁挨着我床边坐下,压住了被子的一角,随之被子就紧紧绷在我身上。
      我不敢睁开眼睛。
      馥郁的呼吸森森拂在我脸上,一丝一丝地阴凉。我紧紧抓住被子,不敢动,不能动,意识与行为隔断,心跳似乎总在两下后漏跳一拍。谁?
      “岑笑,你又来看我?”
      我似乎认识她很久了……
      是的,我认识她。
      梦里的一切都是熟悉的,熟悉的仿佛重现过无数遍,梦里淡淡的香味,淡淡的忧伤。是啊,又是在梦里。
      我张开眼睛,漫天黄土,荒草衰年,一张戏台,台上台下都是戏。
      “泷儿,他们还欺负你?”梦里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我坐在戏台子边上,她是泷儿,我记得她的名字,只有梦里我才会记得她的名字。我在哪里,我是谁,在梦里,都不重要。人和人的边际是模糊的,现实与梦境的边际也是暧昧的。
      梦里,我还是岑笑,为什么不能让我忘记自己的名字?
      而她依然凤髻,带一只血玉镯子,但改穿了一身袍子,没有氤氲没有魅气,干干净净,小小的面孔、小小的手,小小的体态,还是孩子。小小的泷儿,俨然已经是一个美人。
      “老样子,我总需一口饭吃。”她无所谓悲喜。
      戏尚未开演,半化好妆的戏子们在后台准备着,大约不知给什么富贵人家唱一出大戏。沙尘飞扬,无来无由的。
      我是谁?为什么梦里有我的戏份,我迷茫,我拉住泷儿:“走,我带你走。”
      “去哪儿?”
      “天南地北!”我茫然回答。但是能去哪里呢?我心里明白——在梦外我真正的心里——这是在梦里啊,什么都是一场梦啊。梦里的话并不需梦外的我负责,我尽职地演着梦中的角色,仿佛早有人写好既定的剧本,一切都有轨迹,我不过是站在这里。是梦啊,我不必介怀,无端地心里竟涌起若有若无的哀伤。
      “你带不走我的。”她仿佛认得我,我在梦里究竟是谁?
      “我……”我要说什么?我要说的话,是本心的我的话,还是梦里我的台词?然而那一瞬间,我竟然忘记了。
      我只得叉开话题,口不对心地问道:“最近又有什么新的把戏?”
      泷儿想了想:“无妨,你也不是外人。”她拉我走到戏台后边,一路旁观者冷漠的目光,仿佛透过我和她,焦距落在我们身后不远的地上。
      这是戏台边一块双层的板,正面看,于普通的墙面无异。
      她钻到板的背面去,一眨眼间,我已经看不到她的身影。
      忽然从板面上慢慢出现一个孔,开始只是如酒盏般大小,既而渐渐变大,她竟从这孔中探出头来,再渐渐伸出一臂。她抬头看我,笑意缱绻。
      我骇笑,这不是方才吓着我的梦中情形?而一样的情形,此刻在另一个梦中再次瞧见,却并无一丝恐惧。只觉得机巧,只觉得她的笑容的美丽。
      “用来骗人的。”泷儿端丽无比的脸露在木版外,明眸皓齿,顾盼生辉,这哪是一个孩子?
      “小泷儿,你母亲定是位绝代佳人。”我看的痴迷了。
      真的,在梦中放纵一下感情,又何妨?
      泷儿将头与一臂缩回去,轻盈地坐到我身边:“他们让我用这法子装鬼吓人,然后自己反倒扮作道士讹诈钱财。何其逼真,不是吗?”她凝视我的双眼,我断定她已从中看到些什么,只是我自己不知道,无法猜测。
      我微笑,慢慢抚摩她细细密密地长发。
      “如果我被人揭穿”,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讲,“届时也只有我一个人会被揭穿。”
      我仰着头看天上的浮云,不明白这样风沙弥漫的天气里,天空为什么这样蔚蓝,仿佛一泓清冽的泉水。她轻柔的嗓音在我耳边低语:“是死罪呢。你看,这不是很有意思?”
      “为了生存而骗人并不是罪过。”我安慰她,其实除了沉默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语言更加适合。
      不知何时,戏开演了。
      泷儿被挤到戏台的一角,在正式的戏份中向来没有她的角色。
      梦里有人喝彩,有人鼓掌,更有人顺手向戏台上丢赏银。而我此时却完全听不到喧闹的一切,隐隐知道台上台下热闹极了,无法形容,到底只在梦里才有此番不分明与暧昧的感受。
      泷儿信步走在台边,小心翼翼地捡起落在地上的赏银。此刻只有她才是我寂静世界里唯一的乐曲。台下的人趣味盎然地欣赏大戏
      浮沉不定的梦,我于是享受身处梦中的惬意。不用刻意做什么,不用着意为什么,不用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且轻轻松松,但留五官感触飘萍般游荡的梦境。世上有几个人在梦中清醒?何其微妙而自在的感受。
      我却渐渐看得痴了,想来是进入了我该演的角色,反正剧本早就由自己拟订,还要介意什么。我是我梦的主人,而现在请让我安分守己地扮演我的梦。我的意识编写了如是剧本,于是我完全执行。
      梦里,我凝视她。
      忽而在我的视线里,人群里无法分辨的面容中脱化出一张清晰的脸。
      泷儿竟然也冷冷地出现在我身后,我没有回头,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那一刻我俩接近之前,不知道是我走去,还是她走来。
      此刻,琴师手里的胡琴变了曲调,是的,我又清晰听到声音,仅仅那一缕幽幽弦音,隐隐有种妖异的凄美。
      “我的生父。”
      我不敢置信,戏台下坐着这孤女的生父。四十多岁的人,儒衫布衣,温和的笑。泷儿纤小的手塞进我的手心,她比我镇定,“我姓缪,而他姓龙。你知道的,我将来是被他杀死的。”
      我的手冰冷,这不是我的梦!我的梦里不会有这样不公平的世界,我爱泷儿,怎么忍心让她受苦?不!这绝对不是我的梦!绝对不是!不是梦!
      对了,这里是梦,是我的梦!是我的梦吗?也许是,也许不是,但是我终究有机会。梦中的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只要我愿意,一切都可以改变!
      “泷儿,这都不是真的,我们重新再来过!”我猛然回头。
      生生看到她棽丽的脸,她笑:“你弄错了,这儿……是我的梦。”

      “岑笑!”
      “谁?”
      “你老妈!”母亲站在我眼前,“还睡!方才算命先生来过了,我请他给你占了一卦吉凶……”
      “我今年有小灾,因此花个百八十元破财消灾。”我悻悻,头疼得厉害,早猜到母亲那曲陈词滥调。为什么我有个迷信的母亲?“不要再烦我了,是不是把我的生辰八字又抄在纸上烧了?”
      母亲瞪着我:“你懂什么,还不都是为了你平安?!”
      “好,我很平安。现在感觉更加平安了。”头一直在疼,从方才突然醒来,似乎做了个很长的梦,到底又是些什么呢?越疼越烦,不去想它了,总之是一夜夜动荡不安的梦。还要上班……
      “快起来,吃早饭!”母亲撂下这么一句。
      我坐起,枕边是作晚未曾读完的《聊斋志异》,反扣在床上。我随手讲它翻过来,跳入眼眸一段话,定神一看:“忽女探首入,挽凤髻,绝美;旋伸一臂,洁白如玉。”
      就在此刻,熟悉的香气袭来。
      “我没骗你。”泷儿赫然坐在床边,“这儿是我的梦。”
      那手带着单只血玉镯子,镯子里一线艳如血丝的横纹,慢慢抚上我的脸颊。

      “放过我。”
      “是你先不守约定。”
      “什么约定?”
      “为什么不带她走?”
      “她是谁?”
      “我的母亲。”
      “你母亲是谁?”
      “她是我的母亲。”
      “你又是谁?”
      “缪泷儿。”
      “我到底是谁?”
      “缪泷儿的父亲。”
      我彻底混乱,此刻又是在哪个梦中?我是岑笑!我不是别人!
      “泷儿,我是岑笑!”
      “岑笑是谁?”泷儿看进我的眼睛,“我母亲跳井死了。”
      我惧怕了,双手捂住脸,绝望地喊道:“我不认识你,你,你们,统统不认识,让我回去,让我回去!”
      “我母亲跳井死了,”泷儿淡然道,“不去看看那口井?”
      “不,让我回去。”
      泷儿向我走来,伸出一臂搂住我:“你的确不是他。”她的指尖触在我面颊上,“但你也不守约定,你没有带我走。”
      “可,可这是梦啊。”
      “是梦”,泷儿的镯子又触在我的腕上,冰凉,镯子里一线艳如血丝的横纹,“那你为什么不回去?”
      “去哪儿?”我更加茫然,绝望地茫然。

      全身一凛,如坠下云雾,依旧躺在床上,抬头看挂在墙上的时钟,三点一刻。
      方才又睡着了,灯也没关,小小的床头灯,一盏独自亮着。于是又醒着,一身冷汗。
      梦中之事历历在目,挥之不去。
      今夜怕是再不敢睡,起身去厨房泡了一杯浓茶,顺便去洗了把脸。回到房里,坐等天明。
      一样听得见手表秒针走时声,隔壁的男子该是入睡了,绝了咳嗽之音,连那猫儿也睡了,再捱得几刻,又该天明了。
      我打开录音机,放入一盘磁带,再渐渐提高音量,乐曲声就如流水一般泻出来,刹时这夜色也有了浪漫与矜贵的气息,一扫阴霾。平淡而枯燥的生活大抵只有这样虚幻的乐趣。
      单单坐着,未免有些无聊,多年习惯在时间的空白处用文字填补,哪怕是报纸边上的一则小小的广告。
      逡巡于书架前,长夜漫漫,读什么好呢?
      我心里早已有了答案,但是我拒绝去想。为什么要去读呢?一夜魂不附体还不够吗?我倚回床上,捧起了茶,缓缓地、一口一口将液体咽下去。
      看着茶杯里绿叶沉浮,慢慢琢磨承诺是怎样一回事情,约定又是怎么一回事情。诚然,它于我何干呢?我平淡如一杯清茶的生活,波澜不惊,没有传奇,只有琐碎。然而它到底真实。为了这点真实,其实可以放弃很多的东西。手心里,那一杯茶温温的,方才只有一点点烫,现下已经消散,是的,这些是我可以捧在手心里切实感觉到的,我醒着,那就代表噩梦已然过去。
      我拥着那杯清茶,仿佛它就是这世界唯一存在的真实。
      还有什么不能忘却的呢?恐怖的媚惑总能较安逸占上风,我不明白是什么让我作了如此选择。为什么不能这样选择?既然选择了又何须明白。我带着自己也不明白的笑。
      这不是在梦中。梦难以影响现实,同样的,现实也不招致梦境。有何不可?权当作劫后余生的游戏?
      那书一直在我枕边——蒲松龄的《聊斋志异》。
      哪一篇呢?依稀记得是《美人首》。记得有一阵是酷爱聊斋的,是哪一阵呢?依稀记得那每一篇的传奇如此清晰切实,叫人难以忘记。但是,终究敌不过时间啊。我沉溺于现实无法自拔,或者说我正脚踏实地地做人生活。什么幻想?什么传奇?都是年少的一则缥缈的梦啊。不说也罢。所以我忘却了,心安理得地忘却了。
      再读。
      “诸商寓居京舍。舍与邻屋相连,中隔板壁;板有松节脱处,穴如盏”,笑,是的,我失笑于自己潜意识的迷乱,梦中的可笑的把戏。这么多年自己仿佛忘了,却依旧在梦里重复,不知道是否应当夸赞自己的记忆力。
      “忽女探首入,挽凤髻,绝美;旋伸一臂,洁白如玉。”是,梦中的泷儿,容资殊丽,我见尤怜。梦里她仿佛是女孩,仿佛却又盈然是一妙龄女子。怎么会梦到这样一个女子?绝美却沦于俗世。
      后来呢?
      “众骇其妖,欲捉之,已缩去。少顷,又至,但隔壁不见其身,奔之,则又去之。”我在心中一笑多久的事情了?梦里怎么还记得这些细节?这样趣味十足的把戏,若视为鬼怪,恐怖异常,若视为戏技,不比魔术有趣?泷儿——我这样轻轻唤她,听到什么地方的一声叹息,仿佛是自己心里,已经开始习惯视她为一个真实存在过的女子——也只有你可以胜任。
      如此娴熟、如此骇人、如此魔魅——我玩味梦里的余韵。如果我们真相遇过,中间又历经了多少年,才等到你我重逢在书页翻开的此刻?从冷稚的女孩到绝美的女子,曾经中历经有多少未被文字志下的风沙漫天的衰草荒年?你走过哪些地方?见过哪些人?还有,是否我是你梦里曾经存在的过客?
      这样想下去,手里的那一杯绿茶渐冷,带着消散的一点余温,凉着暖着,一口将它喝下,不想却化不开了。
      再看下去吧,那结果又是如何?
      “一商操刀伏壁下。俄首出,暴决之,应手而落,血溅尘土。”不。怎么会是这样。
      是的,却只是那一刻的惊骇,继而黯然。早已被料定的结局不是吗?这样简单而艰辛的尘世,什么样的变数是不能预测的?
      “众惊告主人。主人惧,以其首首焉。逮诸商鞫之,殊荒唐。淹系半年,迄无情词,亦未有以人命讼者,乃释商,瘗女首。”
      看到这里,徒留黯然与一声叹息。虽然她仅是我梦中虚构出来的一个人物。但,这样的结局……我不能理解自己心口涌起的伤感从何而来,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梦……泷儿……
      竟夜无法再寐,脑子里全是她细小的手,手腕上单只血玉镯子,如血的横纹,热闹的戏台,孤单的她,一句“你也不守约定,你没有带我走”……
      天渐次明朗,我望着窗外的云霞,第一次盼望夜永远不要过去,至少她还在梦里。
      我的梦呢?
      烦躁不安地起床,习惯地洗漱,习惯地吃早饭,习惯地钻入拥挤不堪的公交车,不必去思考,不必用脑,生活的每一道细节都已随着习惯成为无意识的行为。
      泷儿……我习惯的生活……血玉镯子……拥挤的人……我厌恶周遭生活的一切……疲倦……洁白如玉的手臂……城市的噪音……小小的……人潮……她细白的颈子……早晨七点水泄不通的街道……疲倦……刹车……安静的氤氲……
      “岑笑!”
      “唔”。
      “你迟到了。”那冷冷地声音如此熟悉,“我要你的解释。”
      “对不起”,我慌忙解释,“昨晚失眠,对不起,三点以后一直没睡,后来,也不是,早上塞车,反正,总之,下回一定不迟到了……”不?!上司是从来不听人解释的。
      “岑笑……是我。”熟悉的香味,熟悉的声音。
      “泷儿?”我瞪大了眼睛,“你怎么在这里?这不是梦里!我要上班!”
      她扬起脸,白玉无暇的脸庞,神情楚楚:“这怎么不是你的梦?”
      “我的梦?”我迷糊了,忽然笑了,释然,还是梦里啊:“好,太好了。还在做梦啊。那我希望自己现在不是去上班的路上,哈,梦里怎么需要上班呢?我本来就是世界首富,哈哈。”我感到从来未有的轻松,仿佛一切都可以放下了,所有的烦忧都像身后的尘土一吹而过。
      “泷儿,我跟你说,我看过《聊斋志异》了,书里你会死掉。我不喜欢这个结局。不如我们改一下。反正《聊斋志异》多得是旖旎动人的鬼狐奇情,再多一段也没什么关系。你……”
      突然,什么东西在眼前明晃晃地闪过,泷儿消失了。
      眼前恢复了车水马龙,依旧是城市早晨的七点十分,我在拥挤的公交车里晃荡。
      然而那熟悉的香味,只有在梦里才有的泷儿带来的香味久久不散,如同一缕幽魂。
      梦,对,一切都是梦。
      我不知道怎么挤下了车,如何飞奔回家,一路上什么也不记得,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也无法思考,只有一个念头:梦,这是梦!
      我慌乱地撞开门,急切地寻找。
      安眠药在哪里?记得家里有安眠药。对,我一定能找到。
      如果这不是梦境,为了治疗的失眠,前几天去买的药还没吃完;如果此刻身陷梦境,我想要的东西怎么会没有?
      好,我找到了,安眠药。
      我倒出了二片,和水服下,会有效吗?怎么还没有睡意?听人说,现在安眠药假货居多,药性也不怎么强。再吞两片。够吗?几片才够?二片?四片?十片?我总共已吞了几片?
      睡意一如往昔地袭来,既熟悉又陌生。

      我站在戏台下面,远处沙尘飞扬,无由无来。
      “为什么不带她走?”
      “你是谁?”他回过头来看着我,微笑:“有何赐教?”
      “我是缪泷儿。”
      “初次见面,幸会。”
      “不,距离我们上次见面已经过了十年。”
      “是吗?你是?”他思索。
      “我母亲跳井死了。”
      他愕然,但脸上并没有惊慌失措,“我不知道说什么安慰你。但,”他细细看我“恐怕,你认错人了。”
      “怎么可能?!你是龙……”我茫然,“你是谁?”
      他微笑:“你认错人了。”
      不,别走……那一些到嘴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心里的苦涩与泪水一起划过脸颊。
      我在等谁?显然,我等得不是他。然而很久以前,我等过他,只是命运依旧,我等的那个人永远都不会回来。我沉沦在这样的梦里几年了?等待谁来带我离开?
      轻柔地,那香气又起,迷迷蒙蒙地一阵又一阵,如温柔的夜色将我包围。

      淡淡地香气,夜里,格外清晰。
      朦朦胧胧中一间破旧的屋子,灰尘随着呼吸在空气中扩散。泷儿,让我接你走好吗。

      “让开,别挡道。”一男子的远远声音响起,那香味消散了。
      这是哪儿?一间旧屋子,似曾来过。破旧的土墙,灯光昏暗,烟气腾腾。一堵土墙前聚了很多人,惶恐不安地谈论着什么。空气里再没有那氤氲迷梦般的香味,隐隐飘着鬼魅的血腥气味。
      我被一种预感吸引着走上前,仿佛这情形重复过无数遍。
      “别过去。”一个阴冷的声音在身边低声道。
      “让我过去,求你。”我恳求。
      “不想要命了?刚才她叫得那么凄惨的时候,也没见你有什么动作,哼,不也是怕丢了自己的小命?别在这碍手碍脚的,害大家一起遭殃。”
      “放开我……”我想叫出声,却被谁按住了嘴。
      “别叫,现在才装好心,人都死了。”不,这不是我希望的结局。我在哪里,这一次,我又是谁?
      “我……”
      “啊?!你是谁?!你不是我们戏班子的人!”他突然惊恐。
      我感觉到寒气,是的,什么冰凉的东西突然插进了我的身体里,奇异地,我感觉不到痛,惟有觉得寒冷,仿佛沁入骨髓。这是梦吗?只有梦里大概才不会痛。我希望这是梦……
      那个有着阴冷声音的人扔下我,从土墙中的夹道里逃走,无声无息。
      是的,真的特别安静。我慢慢向下滑,墙上留下冰冷黏湿的一片,混合在原有的血腥气里,如此和谐,浑然一体。
      透过土墙上的微孔,意识朦胧地我依稀看到土墙外,屋子里——棽丽的容貌,凤形髻,满地的鲜血。
      美人首。

      旁边是操刀的商人,四十多岁,然而他的笑容已不再温和。
      “龙兄,你可无恙?”旁边不知道什么人问。
      “没事”他强自温和地笑,仿佛为了安慰别人,也安慰自己。
      “是鬼魅啊……”旁边一群人小声议论纷纷,“……难道是人?……你看满地殷虹的血……乱讲,怎么可能是人?!……就是就是,是鬼啊……”。
      “龙兄,请到隔壁先休息。”这屋子的主人汗涔涔道。
      那商人怔怔看着地上那美丽的头颅,此刻仿佛失了神“我见过……”
      屋主人诧异问道:“什么?”仿佛任何不详的话都能让他惊惧,他在害怕什么?
      “不……”商人抬头,看见众人那既惊又惧,且疑且喜的眼神,忽然叹了口气,“再怎么美丽,都是鬼魅啊……”

      意识不断流失,我的意识浮浮沉沉。
      现在是几月?手心起了腻腻的汗,该是夏天了吧。
      忽然,我仿佛清醒了一般,那疼痛瞬间席卷了我意识的全部,我想挣扎,却无力。
      快死了吗?在哪里死了?书里?书外?梦里?梦外?
      我任自己滑落,绝望地闭上眼睛。
      我倒下,感觉一只纤细的手轻轻碰触在脸上,还有那只镯子,冰凉冰凉的,仿佛是血滴凝在脸上,淡淡的香味,迷离在夜里。
      土墙里,我知道她和我永远会在一起。

      “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带我走。”
      是的,我带你走,天南地北。

      天大白,桌上的茶早冷了,书落在地上,我斜倚在躺椅中。
      一夜过去,仿佛做了许多梦,都是些什么呢?
      母亲推门进来:“起来了,难得。”顺手将形状古怪的朱红色纸符贴在我的穿衣镜上。
      我没好气道:“就算我今年灾星高照也不用这么大张旗鼓,看看,我房间都成了□□总部了。还有什么?黑狗血?”到底是什么样的梦呢?
      “呸,童言无忌。”
      妈,我还算是儿童吗?!
      母亲转而去帮我整理床铺:“狗窝似的。还不是为了你平安?”
      “好,都是为了我平安!”我嘟囔道,究竟梦了什么?仿佛这对我很重要。
      “去吃早饭。今天我请了个除灵的人来家里,听说法力高强,轻易不帮人的。”突然母亲压低了声音,“隔壁的张阿姨听以前的房客说,这里附近不干净……”
      去,什么干净不干净,不会拿扫帚扫一扫?!
      母亲就势拾起了掉在地上的书:“很有名的,叫岑笑,纸符就是我向他求来的。”
      岑笑?
      他是岑笑,那我是谁?!
      刹那间,我什么都记起来了,梦,血玉镯子,熟悉的香味……
      不,我惊骇,一定有什么弄错了。我到底是谁?!谁才是真正的岑笑?!
      我后退,脚步跄踉,不,一定是哪里错了。这是我的家,我的生活,我的母亲,我所拥有的真实世界,谁也不能把它剥夺掉。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不,我没有弄错!
      铿!我撞上了身后的穿衣镜,冰凉的镜子贴在我的颈子上。
      我猛然回头。
      镜子里:棽丽的容貌,凤形髻,洁白似玉的半截手臂露在袖子外面,带着单只血玉镯子,镯子里一线艳如血丝的横纹。
      不!我凄厉地呼叫,那镜子里的女子也仿佛崩溃一般地张开了嘴。
      只是镜子里的自己寂静而没有声音。
      朱红的纸符仿佛如一滩亘古没有干涸的血迹,映得我的脸越发没有血色。
      我是谁?
      谁是我?
      镜子里的是谁?
      谁是镜子里人?
      这是梦吗?
      这不是梦吗?
      这是谁的梦?
      这是我的梦吗?

      “泷儿……”
      “谁?”
      是岑笑啊,是来除魔的吗?我是谁?鬼魅吗?
      是,我是鬼啊……淡淡氤氲的香气陪伴我百年千年,原来都是一场梦啊。
      “我来带你走。”
      终于有人带我走了吗?镯子里一线艳如血丝的横纹,仿佛是我脸上留下的血色的泪。
      梦境?现实?
      我张开眼睛,冲着渐渐走近的人嫣然一笑。
      “她”没骗我,这儿是“她”的梦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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